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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回到了学校,考试之前,在教室里熬夜复习,翻开书,却发现书上的内容就像没学过的一样,完全陌生。一页书看了很久,还是背不下来,心里着急,脑子里却好像塞满了棉花。晚了,教室也熄灯了,旁边有同学点起了蜡烛,可是那点蜡烛的光远远映着书上的字,一片模糊。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考试考不好的话,奖学金就全泡汤了……
就这么着急的辗转了几回,忽然醒了。
醒的时候,觉得头很沉,胳膊也压麻了,完全不能动弹似的。
把头仰起来靠着椅背,迷迷糊糊打了一会盹,程锦渐渐清醒了。这是哪里?
睁开眼睛,头顶一片明亮的灯光……面前是笔记本电脑,摊开满桌子都是的杂乱的设计稿,图表,书。程锦不禁失笑,原来,自己居然能在办公室睡着了。睡得这个香,居然还能做了梦。
四周环顾一下,依旧是一个人都没有,抬头看看对面的钟,凌晨四点半。
记得最后做完手上的初稿的时候,大概是十二点多,那么就是睡了四个小时了。当时想走的,可是实在太困了,而且外面在下雨,想着再等等,等雨停了再走……结果就给睡过去了。
一边的肩膀和胳膊麻得厉害,她站起来想活动一下,伸个懒腰,可一起身,身上的什么东西就滑落了下去。程锦愣了一下,什么东西?
弯腰捡起来,居然是条羊毛毯子。并不厚,灰色和白色相间的格子,但是握在手里非常柔软,还带着她身上的余温,暖暖的。这是……?
程锦握着这条薄毯在原地愣了一分钟。明明办公室没有人啊!这是出了什么鬼了?
但是……慢着,这上面的味道,有种莫名的熟悉。虽然很清淡,不知道是剃须水还是什么的,混合着薄荷味的松木香,还有点若有若无淡淡的烟草味。在哪里闻过的。
毯子的柔软的绒毛在她手心里慢慢的摩挲着,忽然,就想起那天,美罗酒店回来的那天,时俊盖在她身上那件衣服。
“啊!”程锦听见自己低低的叫了一声。完全不自控的。
——这个该不会是,时俊的?!
他还没走?还是,又回来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
程锦抱着那条毯子,打开办公室的门,心虚的探头出去看了看。外面的走廊寂静无声,空无一人,只亮着一排的壁灯。也是,凌晨四点半,谁会没事在这呆着呢。
可想了想还是有点不大甘心,顺着走廊慢慢走过去,一直走到时俊办公室门口。
她连拐杖都忘了架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扶着墙就过去了。在他办公室大门外停了半晌,把耳朵快贴到门上了,并没有听见任何动静……那,是她的错觉吗?毯子不是他的?
手放在那圆形的把手上,光滑而冰冷的黄铜把手,并不能平息她心口怦怦的心跳。
轻轻一扭,门居然就开了。无声无息的。
程锦愕然看着那条门缝,在自己面前慢慢推开,门竟然真的没锁……
*********
时俊的办公室里,没有开大灯,只有办公桌上的台灯亮着,光线十分遥远和模糊。就像她刚刚梦里那些蜡烛的光一样。……这难道还是没醒吗……是另一个梦境吗?程锦心里莫名的这么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然而并不是。
时俊是实实在在的在那里。
他靠在椅子里,似乎也是刚睡着了,笔记本电脑并没有关机,屏幕上微微的光,映着他困倦而熟睡的脸。桌子上就跟程锦的桌子一般的乱。摊开着图纸,笔记,各种资料,还有半杯没喝完的早就冷掉了的咖啡。
这人,也是根本不会照顾自己的身体啊。
凌晨的办公室,外面沙沙的雨声,寒气彻骨。外面办公室是开放式的,只有中央空调,没办法,可是他房间里是有独立空调的啊!怎么也不打开呢。
程锦蹑手蹑脚过去,想要开空调,可是又找不到遥控器,踅摸了半天,才终于在沙发扶手上找到了。
好在空调是静音的,除了开机时“滴”的一声轻响,基本没有什么噪音。程锦站在空调前,把风窗叶片拨到正好朝着时俊那个位置,固定住,又把温度往上调高了两度。用手在风窗前晃了几分钟,直到感觉到吹出来的风已经变得温热,才回过头。
……毯子也还是给他盖上吧。
这种天气,感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程锦悄悄的走到他面前。真的是屏息静气,蹑手蹑脚,如果是做贼的话,这模样也算是一个相当专业的贼了。
时俊睡着的时候,眉头也是微微的皱着的。呼吸缓慢而悠长。
也在做梦吗?皱着眉是怎么回事呢?
程锦展开手里的毯子,刚要给他盖上,忽然眼睛不经意掠过他手边的一叠资料上,米色封面,装订起来的厚厚一本,上面印着一行字。
——星湾广场招标案项目计划书(一)。
星湾广场!
轰的一声,程锦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激烈的一跳。
三年前,跟李东宁的谈话,清晰得好像就在昨天。李东宁那么想要的……星湾广场招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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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费劲心机和周折之后,借助着李东宁的帮助,她如愿进了嘉信。
三年了,好不容易,等到今天。
虞皓平的助理,虽然职位并不高,但位置很关键。她天天出入的27层,也是嘉信最核心的区域。
然而是她的级别不够呢,还是这个招标案的确关系重大,所以管理特别小心呢,这么长的时间,除了偶尔在某次会议上,听过“星湾广场”这几个字,她一直没能接触到任何一点有价值的资料。
设计方案?预备资金?融资渠道?合作方?采购渠道?承包商?
什么都没有。
以至于,程锦甚至都有点怀疑,自己原来的计划是不是真的太荒谬,太自以为是。凭什么就能觉得,嘉信会把这样的方案,计划,提前透露给设计部的一个助理呢?她也曾经暗自旁敲侧击的,不着痕迹的,套过虞皓平的话,然而,虞皓平这人虽然随和,却并不随便,这种事情,他的嘴比想象中要严得多。
程锦自己都有点不抱希望了。
大概两个月之前,李东宁还跟她见过一面。那时程锦说,“我甚至都不能确定,嘉信是不是真的对星湾广场有兴趣。”
嘉信现在手上的项目也不少,资金流也不见得就那么宽裕,似乎有一次内部的会议上还有人提过,要把去年购入的一块别墅用地给卖掉。最终虽然并没有真的交易,但至少说明一点,嘉信现在要独立拿下星湾广场这么大的一个项目,那也是很吃力的。
但李东宁很肯定的说,“一定会。”
“为什么?”程锦问了这么一句。
“我有我确信的信息来源。”李东宁说,“而且,我跟时俊打交道,也不是一两年了,我了解他。”
程锦不知道他所说的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了解。
“李总,你觉得时俊,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你说呢?”李东宁反问。
“我觉得他似乎……对这个项目也没有那么上心。”程锦说,“这么长时间了,嘉信几乎没人提起这回事。况且,星湾广场这么大的一个项目,杨恩泽现在也不在,他到底有多大的把握,会不会真正投入嘉信的所有资源去争夺,我都有点怀疑。”
李东宁笑了。“我所知道的时俊,跟你看到的,好像不大一样。”
“例如呢?”
“例如时俊的野心。”
——野心。
程锦想了很久,时俊跟这两个字有什么关系。对什么有野心?还有什么不满足。
现在的嘉信建设,他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工程、财政、人事,各方面的权力他也都掌控在手中。那他还想要什么?名声,地位,要么难道是……嘉信的所有权?
换个人,这事听上去就很像天方夜谭。但程锦觉得,对时俊来说,可能并没有那么难。想起美罗酒店那天,李东宁说的那句话。
“如果我是时俊,就还有第三个选择。娶了杨苏。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又想起那天,要走的时候,和杨苏擦肩而过,她最后的那个眼神。
看着时俊的背影,那留恋的,失望的,蕴含着许多没有说出口的话,缱眷难言的眼神。
杨苏恐怕是真的喜欢他的。
如果这事是真的,那杨璟为什么会这么处处针对时俊,也就不难理解了。因为只有一个人可以直接威胁到他这嘉信太子爷对嘉信集团的继承权,那就是,在嘉信经营了十多年、树大根深,并且将来某一天,很可能娶到他姐姐杨苏的,时俊。
时俊现在这所有的隐忍,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天吧。
因为他想要名正言顺、众望所归的接掌嘉信;他想要让杨璟在所有人面前,明明白白的彻底的输给他,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刻,嘉信正在动荡之中,他必须得有绝对压得住杨璟的筹码,一次没有任何人能够翻盘的胜利。
那还有什么,会比星湾广场这个全城瞩目的项目,更重要的呢?
*********
程锦呆呆的看着面前那本计划书。
星湾广场,没错,就是星湾广场。
心脏刚刚在心口怦怦的跳着,轻而温柔,此刻却变得沉重而激烈。一下,一下,就像一把锤子,缓慢地捶打着她的胸口。
时俊要拿下嘉信的筹码。
李东宁火中取栗也要抢夺的利益。
还有,她自己,她自己要利用这个计划,完成的那件心事。
三年了,毫无声息,遥不可及。可现在,咫尺之遥,它就安静地躺在她面前。这是何等的诱惑……程锦紧紧的咬住了牙关。
就在她不由自主的,伸出已经略微汗湿的手,准备去翻开那本计划书的时候,也许是察觉了什么,时俊在椅子上微微的转侧了一下。
他原本就睡得不熟,这会儿她的靠近,似乎惊扰了他。
程锦慌忙的收回手。
做贼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还什么都没做,心就这么慌,掉头就想走了,忽然又看见自己怀里还抱着的那条毯子——对了,她是来还这条毛毯的。
那毯子到底是要搁下呢,还是装不知道就直接拿回去呢……还没来得及纠结这个问题,时俊却醒了。
程锦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睁开,觉得自己紧张的浑身都僵硬了。
时俊有点费劲的从椅子上坐直了,用明显还半睡半醒,不太清醒的眼神瞄着程锦。大概也是在疑心自己到底是做梦还是醒着吧,他一时没有说话,只是像是很奇怪似的,看着她。
过了几秒钟,他伸出手,带着点意料之外的孩子气,在程锦面前晃了晃。好像不大相信她站在自己面前似的。
“……”程锦尴尬地轻轻咳嗽了一声。
这一下时俊真的醒了。
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他没起身,带着几分浓重的鼻音,有点懒洋洋没睡够似的,问程锦,“嗯……你怎么来了?”
程锦故作镇静地答,“时总,这条毯子是您的吧。”
时俊看了看她抱着的那条羊毛毯,随便指了指旁边的沙发,“放那儿吧。”
——原来还真的是他的。
这也就是说,刚刚给她盖上毯子的人,真的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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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锦默默的走到沙发旁边放下毯子,顺手还给叠好了。正准备走的时候,时俊拿起桌上那半杯咖啡,喝了一口,皱起了眉头。
“帮我换杯咖啡吧。凉了。”他对程锦说,程锦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
难不成昨天晚上,一时发善心,帮他煮了个面吃,就沦落到要被他使唤着去泡咖啡的地步了?她又不是安凌,睡糊涂了么这是。
但是,还没等她想出合适的拒绝的话,时俊自己已经先笑了,“对了,忘了,你这脚……”
一边说着,他一边站了起来,拿起咖啡杯,走到旁边茶水间去,顺手开了办公室的大灯。
“你先坐一下吧。”他说,“正好,昨晚上你做的那个方案,我回来想了想,又稍微改了一下,栏杆不要做金属的,做小方砖的,更好看。”
程锦一愣。
这真是……那句话怎么说的,心有灵犀,还是什么。他走了之后,其实她也在想,栏杆的回廊有点普通,如果改成一两寸的小花砖,配上他说的茶座和阳伞,楼下如果再做个底层花园的话,风格就更搭了。或许这一段回廊,反而会变成这座大厦一处妙笔,最优美的景致,放松身心之地,也说不定。
时俊端着两杯咖啡过来,一杯递给她,一杯自己喝了一口,“熬了夜之后,得要喝点提神的,不然根本打不起精神了。”
程锦没说话,默默的接了过来。
刚刚他不是说,他办公室也没水了么?那这杯咖啡,哪来的?
有点心神不定的啜了一口手里的咖啡,很意外,入口并不苦涩,反而有种柔滑的甜,浓醇的香气扑鼻而来。
程锦再喝了一口,不禁问,“这个是什么咖啡?”
时俊也愣了一下,“我不知道,安凌买的。好像是……上次去马来西亚出差的时候……”他看了看程锦,“怎么了,不好喝吗?太甜了吗?”
程锦摇头,“不是,因为好喝才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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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俊把桌子上的资料和文件简单收拾了一下,归拢到一边,程锦看见他把那本星湾广场的资料单独放进抽屉,而且上了锁。
“你过来看看,我还建了一个模型。”时俊说,招手让她过去。
程锦怔了怔。这个项目是虞皓平的,又不是嘉信自己开发,其实,时俊只要在最后的方案上签个字就行了。怎么就这么上心了呢?
但既然他这么有兴致,她也只好捧着咖啡凑到他身边,看他打开笔记本,输入一串密码,屏幕上跳出一个页面,是Sketchup。他把做好的建模给她看,“这么改的话,效果是不是能好点?”
程锦看着那模型,心里却在想着他刚刚输入的那串密码,“……嗯。”
可能是回答太简单了,时俊回头,“是觉得不行吗?”
他一回头,就跟程锦碰一个正照面。相距不过数寸,程锦劈面对上他探寻的眼神,顿时懵了。
——这么近。太近了。
她完全猝不及防,与他对视着,眼睛不知道要看向他的哪里。从眼睛,鼻子,嘴唇,一路向下,最后只能停在他的衬衫领子上。
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就是他一贯的白色衬衫,只不过,可能是因为刚才睡觉的时候不舒服,他拉松了领带,最上面那一粒扣子也是解开的。
多么平常不过的画面,但是只隔着几寸的距离,忽然就变得极具冲击感。程锦觉得自己的喉头忽然一下就变得干涸,不知道是缺氧还是什么的。
隔着这几寸,他的呼吸声好像都能听得见。
他身上那种,原本很陌生,现在却又变得非常之熟悉的味道……迎面而来。而且,还带着一丝他的体温。
狭小而沉默的空间里,时俊也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她的脸。
明明都觉得这个距离是过分的近,但两个人都没有动,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定了格。
从来也没有感受过如此惊心又撩人的时刻,程锦就算再没经验,再迟钝,再粗线条,都知道眼前这个情形是不对了。陌生,暧昧,温柔而危险,就像有暗涌,在这静默里一层一层的涌动。
但这个是她绝对不能碰的人,这是禁忌,她很清楚。
程锦学过危机管理,但是从来没学过如何应对这种的危机。对了,说点什么,这种时候总得说点什么,“你……你领带开了。”脑子里还一团乱麻,就听见自己的声音飘了出来。
见了鬼……这种时候冒出这么一句算什么意思??
然而来不及吞回去了,时俊嗯了一声,没动,只是伸手慢慢的扣上领口的扣子,又慢慢的拉紧了领带。
程锦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咕的一声!太响了!!
妈的,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丢脸的一刻……程锦要疯了。不等时俊说出下一句话,她已经抢先决定要撤了,“时总,方案真的改的很好了,我觉得,又找到些灵感了!”
——好像声音大,就能代表不心虚似的。再说,这都已经是今天的第几回灵感了。
她退了两步,发现手里还捧着刚才的咖啡杯,又退了两步,把咖啡杯放在身后的茶几上,“我这就回去把方案再改改。”
说了这句,就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嗯,这得算是逃吧。
程锦知道这种时候,不能这么仓皇逃窜,这太没见过世面,太跌份,应该若无其事的留下一个优雅的背影……然而不行,她刚刚喝的那杯可可还是什么,下什么药了吧,心跳的快要扑出来。心律不齐肺活量不足导致的脑子停摆中,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表情,就算知道也摆不出来,她红的快要烧起来的脸,说没事那是骗鬼啊!
顾不得理会时俊的错愕,就自顾往门口过去,脚上绑着的加固绷带,让她走不快,又心急,所以越发显得十分笨拙,一瘸一拐的好不容易走到办公室门口,程锦呼的一声就把门给拉开了。
大门豁然一开——程锦忽然就愣在门口。
时俊见她突然间像是被点了穴似的,半天站那儿没动,不禁也有点奇怪,走到她身后,“怎么了?”
程锦看着走廊的尽头,电梯门那边,拖着行李箱,正在往这边走的,杨璟和杨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