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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倪将胳膊撑在膝盖上,双手托着脸颊,眸底是淡淡的落寞,像是不小心落进了影子的颜色,就这么抬头看着夜空,不动,也不说话,安静的让时倾音都有些心慌了。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她都打断放弃了,安倪却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但并不是回答她的问题。
“时倾音,如果我告诉你,我其实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后来又被人领养了,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她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到像是在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甚至唇角还挂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她抱着膝盖看向时倾音,眼神是柔软的,或者说,是卸下了伪装的真实。
时倾音听的心里骤然一紧,说不出来是酸胀还是被她此刻的神情突然的扯痛了,嘴巴微微张着,一副想说话还怕会说错话的模样。
“不错,你比其他人安静多了,”安倪淡淡的收回目光,重新抬头望向夜空,像是讲给时倾音听的,又像是在单纯的喃喃自语,“我一直在等一个人,等他回来找我,从八岁那年就开始等了。应该是五岁的时候吧,我就被送到了福利院,那会都不懂家人是一个什么概念,连爸妈的样子都想不起来,就知道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连名字都没有,姓什么更是不知道。
好像所有的记忆都是从那个时候才开始的,我记得,福利院的孩子当时特别多,也不知道都是什么原因,怎么会有那么多没家的孩子呢。但是那时候的物资是有限的啊,而且那会还很落后,所以每次一分食物和玩具大家总是在拼命的抢,你抢到了,你就能吃饱,你就有玩具,你抢不到,那你就饿着好了,就跟现在的社会一样,弱肉强食,都是一个道理。
我就是在那群小孩里认识了他,大家都叫他小火,也不知道是随口叫的小名还是他来福利院之前的名字。我当时又瘦又矮,身体严重的营养不良,也不说话,也不哭,成天就一个人蹲在地上拿着树枝写写画画,性格一点都不像个五岁的孩子,所以总有小孩指着我叫小傻子。但是他每次抢到好吃的都会拿去分我一半,还开玩笑,说他会罩着我,在这里不会让别人欺负我。时间长了,我才慢慢开始去开口说话,但我只和他一个人说话,我就喜欢每天都跟在他身后,叫他小火哥哥,因为我没名字,他就叫我丫头,他最爱踮着脚站在我面前跟我比身高,然后再拍我的头说我好矮,只能一辈子被他保护着。
还有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情,你知道吗,其实我有两个生日,一个是我和他约定好的,我们共同的生日,一个是后来我被领养的时候,养父母给我的生日。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福利院有人捐了一箱糖果和小糕点,大家一股脑的全都冲过去围了起来,他就挤在那群孩子里拼命的抢啊抢,抢到了就赶快塞给怎么都挤不进去的我,再重新挤回去继续抢。一直到最后我把身上的口袋都装满了,手里还握着一大把的水果糖,就是糖纸花花绿绿的那种,看着他头发乱蓬蓬的从里面挤出来,让我闭上眼睛。我就照做了,他说什么我都会乖乖照做的,然后等我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他弯着唇角对我笑,舒展开掌心,里面就躺了一颗包装特别好看的酒心巧克力。但是他手腕都被人抓破了,带着血印子,我也顾不上为了巧克力开心了,拉着他的手就哭了,问他疼不疼,他一直摇头,从我口袋里翻了两个小蛋糕出来,把巧克力和蛋糕一起放到我手里,他说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刚好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们就把那一天定做了我们两个人的生日,还约定,以后不管走到哪了,只要到了这一天,就要一起给对方过生日。
那颗酒心巧克力,当时觉得真好吃,我舍不得自己吃掉,一定要他吃一半,剥开了糖纸递给他,他就拿起来咬了一小口,然后仰着头把里面的酒心给喝掉了,又把巧克力重新塞到我嘴里。
现在想想,那会多可笑啊,两个生日,其实两个都不是真正的生日,全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当时长的特别可爱,皮肤白白的,眼睛也很漂亮,福利院的小孩子都喜欢跟他玩,那个负责给大家发放食物的奶奶也喜欢他。大家对他,是喜欢,但我对他,是依赖。
你们没人可以理解我当时的感受,就像是被人扔下深不见底的悬崖,最后一刻又被他牵住了手,一点一点的把我带了回来。甚至我有时候都在想,那时候的我,或许哪天生病了,死了,就在当时的那个环境里,可能大家都注意不到我吧。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三年,他后来被人领养了,说是一个条件特别好的家庭,当时好多小孩都羡慕他,因为那里的孩子唯一的出路就是找一个好人家,被领养,然后过上普通人的日子,再努力忘掉这一段灰色的过去。我那会不知道什么是羡慕,我只顾的哭了,哭的眼睛肿的跟什么似的,几天都不吃饭,就拉着他的手,一遍一遍的说着,我舍不得他走,问他能不能带着我,去哪都带着我。这会说起来,那时候也真是执着,能为了一个人变成这样,换成现在呢,我是做不来了。
我记得特别清楚,他走的那天把自己在福利院所有的东西都一股脑的塞给我,他的故事书,练习本,铅笔,还有一些奇怪的玩具,又像个小男子汉一样的抱了抱我,拍着我的头安慰我,说他每个月都会想办法回来看我,还说他会跟领养他的那家人商量,把我也从这个地方接出去,哪怕最后行不通,他也不会丢下我自己,他说,让我等等他,他一定会来接我。
我记得,那天他哭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掉眼泪。
我真的相信了,也真的等了,几个月后,有两个家庭都想领养我,我想都没想的直接拒绝了他们,我怕他回来的时候会找不到我,因为我连他去了哪里都不知道,我怎么能那个时候走呢。可是半年过去了,他没有回来过,一年了,还是没有回来。我去院长那里问过好多次,收养他的那家人住在哪里,院长说这些隐私他们是不允许随便透露的,没办法告诉我,他还说,从这里被接走的孩子都从来没有谁想回来过。
我只等了他两年,后来又有一家条件不错的人要领养我,我就同意了,就是我现在的养父母。那种等一个人怎么都等不到的感觉,我真的这辈子都不想再感受第二次了。你能想象到吗,最开始的几个月,我每天吃完饭之后就跑到门口的大铁门那里往外巴望,总是想着,他今天没来,明天就一定会来的,他说过会回来,就一定不会骗我。
可是我等了两年,眼巴巴的望了两年,失望了,就自己给自己希望,明明暗暗,生生灭灭。我想念那张脸想到都快记不起他长什么样子了,我经常在夜里闭上眼睛就害怕,怕他会长高了,长漂亮了,最后我都认不出他了怎么办。大脑里最深刻的,大概就是我叫他小火哥哥时,他总是在笑,唇角会露出一道浅浅的沟壑,像是月牙的样子。”
安倪讲完这段回忆时低下头轻轻的笑了笑,有几分像是在自嘲,又有些像是释怀了。
时倾音吸了吸鼻子,扭头看了看她,然后又低下眼,看着她这会的模样忽然就觉得心里更难受了。
“戚燃,大概就是他吧,你看,他名字里还有一个燃字呢,火,和燃。其实我现在又开始希望不是他了,我希望我一辈子都见不到那个人才好,因为失望了太多次,心都麻木了,现在真的见到了,才发现也不过如此,更像是了了一桩隐藏的特别深的心愿一样,忽然就觉得,心里怎么都空了呢,跟死了一样,就像它还跳着,但是却没了灵魂。这种感觉特别难受,就好像一下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下去了一样。
没有谁一定要对谁负责,更何况,童言无忌,几岁的孩子说出口的话,会去当真的都是傻子吧。时倾音,你那天说的一句话其实挺有道理的,等不来,我也没有资格去埋怨谁,毕竟是我心甘情愿等的,所以这件事也怪不了别人,是我自作自受。
还有一件特别可笑的事情,既然都跟你说到这里了,索性就全都告诉你好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走娱乐圈这条路吗?我是真讨厌这个圈子,太脏了,当年选择进这个圈子的时候,心里就一个念头,特别简单,等我站到一个很高,很亮,很显眼的位置时,或许他一抬头,就看到我了,然后再告诉我,他一直在找我,只是怎么都没有找到,或者,没有太用力的找,只要找过,并不是忘了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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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倾音已经哭的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堵的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也终于相信,原来有些等待,真的可以是无期的,它会变成刻到骨子里的一种习惯,一道时不时会阵痛,却总也不愿痊愈的伤口。
她忽然就特别敬畏安倪的勇气了,穷其一生,只为一人。这种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去等待一个人的纯粹,只为了一个放不下的儿时的承诺,真的能做到的,世上又有多少人?
其实说到底,她想得到的,不过就是那个少年一点点的牵念,真的只要一点点,你看,她说,或者没有太用力,只要找过。
看着此时淡然又平静的安倪,她有些心慌,她害怕她就此会放弃了这段来之不易的重逢,就像她说的,心愿了了,心也空了。
山穷及水复,柳暗又花明。
她想告诉她,余生还很长呢,现在遇见,也并不算晚,他们只不过被命运丢到了两个路口,需要兜兜转转很久,走很多弯路,长大了,也就遇到了,或许就在某个不经意的转身。你看,终于等来了不是吗?
她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应该不需要说吧,其实她心里一定都懂。失而复得,不期而遇,世上还有什么是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呢。
他们总会在一起的,她想。
…
时倾音觉得自己来部队这一个月真的收获了很多东西,关于黎蔚,关于许乔,关于安倪和戚燃。
不知不觉的,她都听过好几个关于他们的故事了。
原来大家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原来表面的清冷,真的可能只是为了隐藏内心最不经触碰的那抹脆弱。
她又觉得很感动,感动安倪这么多年漫长的等待,看不到希望仍旧还在一步一步艰难的往下走,他就是她的全世界,这句话一点都不会夸大其词,她把生命里所有的东西活变成了围绕着他一个人去转,她的事业,她每度过一天的信念,她甚至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影子,卑微的,执着的,无论做什么,都只为了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