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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这句话可谓一箭中的, 戳中了贾母的肺管子。
贾母终于清醒了。
是啊, 她装病拿捏老大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他心甘情愿奉养贾政、奉养元春与宝玉。让而活得舒坦有尊严有地位?
若是因此连累幺儿子丢了官位, 何谈尊严地位?
贾母摸摸鸳鸯, 眼中有了暖意:“你是个忠心的丫头, 比你老爷们还贴心, 不愧我疼你你一场。唉,今日是我的不是,你受委屈了,等忙过这一阵子啊, 你家去逛逛,歇个三五日再进来伺候。”
鸳鸯闻言磕头道谢,鼻子直发酸。
老太太偏向二房,她身为老太太宠婢, 为了哄着老太太高兴,当然要偏向二房。在她看来, 二房的老爷也好, 少爷小姐也好, 确实都比大房出色。
且她是老太太的人, 不怕别人报复。
可是, 这几晚鸳鸯的心思松动了。前几日她帮着二老爷通消息的时候,感受到了大老爷眼中的杀气。
鸳鸯害怕了!
虽然眼下有老太太护着她, 无人敢动她, 可是老太太毕竟老了, 一旦老太太归天, 谁能护住她的周全?
鸳鸯心里定下注意,她要寻机会跟凤姐打好关系,鸳鸯是个聪明的丫头,她发现自从凤姐怀孕之后,凤姐在大房的地位越来越稳固了。
贾赦越过邢夫人把中馈交给凤姐就是佐证!
贾母觉得自己不能被打到了,她要积攒力气收拾贾赦这个逆子!因道:“鸳鸯,吩咐传饭吧!”
这些日子因为要装病,贾母每日都只是喝些米油,今日却说传饭,鸳鸯喜极而泣,忙着吩咐下去。
这般时候,邢夫人搭着小丫头来给贾母请安。如今王氏禁足,她奉命天天过来伺候贾母。
她虽然憎恨凤姐夺了她的荣光,却更憎恨贾母与王氏。贾母鄙视她的出身,剥夺了她的管家权。
王氏一个五品官的夫人,竟敢漠视她这个三品诰命。更可恨,王氏竟然诋毁她的出身,多次讥讽邢氏四处替贾赦搜寻美人讨好卖乖,不是大家子做派!
只差没明说邢氏是个老鸨子了!
王氏这个可恶的东西!说的好像她自己没有给贾政安排通房小妾似的,也不知道探丫头与环小子从何而来,竟敢笑话别人!
当然,邢氏来得晚,不知道王氏曾经把自己丫头暗中给贾政通房,最后又残忍杀害,不然早就给她嚷嚷的满京都了。
如今,王氏这个压在她头上豪门贵女,被贾母抬举上天的媳妇,竟然犯了盗窃罪,罪在七出。
贾母这些年的宠爱简直成了笑话了。
邢夫人心里真是爽快极了,她好想大笑一场。
贾母偏心这些年,邢氏心中积压许多怨气。
却说这邢氏早来了,正巧碰见贾母发脾气,她便隐藏了身影,预备等贾母脾气过了再进去,免得无辜被牵连。孰料歪打正着,全程偷听了贾母的偏心之言。眼见贾母传饭了,婆子丫头往来,她再藏不住了,这才出来。
邢氏不敢承认偷听璧脚,让贾母拿住把柄,白白挨说,遂故意旧话重提,直戳贾母的痛脚:“老太太,老爷让媳妇问问您,两房分家,二叔什么时候搬出荣禧堂,我们也好做些准备。虽然老爷不搬进来,但是,琏儿二丫头琮哥儿要搬进去呢!”
邢氏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邢氏刚开口,鸳鸯便再三使眼色,让她适可而止,可是邢氏一贯跟鸳鸯不对付,岂能给她面子?
贾母何曾把邢氏放在眼里,但是今日摸不着贾赦来骂,正好拿邢氏出气,因斥责道:“你也说是分家,财产还不分明,如何搬家?”
邢氏故作愕然:“您竟然不知道?老爷已经安排妥当了,每月给二房一百银子养家,家里的财产全部还债,这事儿不是当着族老们决定了,哪里有什么财产不分明?”
贾母冷笑:“你这个对荣府还无建树的外来继室,每月也有二十两银子,年底还有分红,我的政儿乃国公府嫡子,一百两银子够他会文一次的花费?这也叫安排妥当?你们真正是一对贤良兄嫂!”
邢氏心中愉悦:“您这话儿媳不敢苟同,一百两银子不少了,五品正堂也只有一百二十两年俸呢!”
贾母顿时气得仰倒:“你是哪里来的混账老婆,婆婆说话你竟敢顶嘴?赖嬷嬷,掌嘴!”
邢夫人起初吓了一跳,及至闻听贾母呼喊赖嬷嬷,她才安心:“老太太,您息怒,您有事吩咐儿媳就是,那赖嬷嬷您就别指望了。儿媳妇听说赖嬷嬷被张家逮住了,说她谋害了老爷的原配,张家她抵命呢……”
邢氏这是伤口撒盐,只恨贾母不气死。
这话一出,贾母顿时气得面色紫胀,顺手捞起茶盏就砸向邢氏:“你滚,滚出去!”
邢氏躲开了茶水,丝毫不恼:“老太太息怒,您也知道,儿媳妇不会说话,若是媳妇哪里说错,您只管教训,儿媳必定领教,只是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啊,不然,老爷可是要责罚儿媳呢。”
贾母恨得咬断牙根:“邢氏,你是不是以为大房赢了,你熬出头了,可以放肆了?就凭你敢跟婆婆驳嘴这一条,信不信我即刻开祠堂休了你?”
邢氏这才害怕了,忙着行礼告辞:“老太太息怒,儿媳这就告辞……”
贾母却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大房父子们被她打压多年情有可谅,邢氏这个破落户的玩意儿,也敢跟她叫板了?
她不过是偏心小儿子,想要多分些钱财给小儿子,怎么就成了千夫所指?连个忠心的使唤奴才都没有了?
贾母撑着额头,尽量不让自己晕厥过去,她得设法子,不能让大房阴谋得逞,不能让大房把自己这些年的根基都铲除干净。
贾母吩咐鸳鸯:“去把戴良的老娘给我叫来。”
戴良的娘也是贾母的陪房,只是没有赖嬷嬷得宠。
鸳鸯吓得跪下了:“老太太,您叫戴嬷嬷作甚,您有事吩咐奴婢吧。”
贾母瞪眼:“怎么?连你也要反叛我?”
鸳鸯泣道:“并非奴婢不听您吩咐,却是赖家,戴家,钱家,周家,这些从前跟随二太太的奴才,这一回都牵扯到盗窃财物案子,如今都被大老爷关进仓库,说要报官处置。唯有吴家因为反水指证其余几家,如今还在府里当差,其余人家无不连根拔起。”
贾母悚然而惊,她没想到,贾赦竟然如此胆大,竟有如此手段!
这一刻,贾母终于有了老迈的警觉,那种天下在握的自信大受打击。
她又是惊骇又不能置信:“这些事情都是大老爷亲自铺排?”
鸳鸯颔首:“奴婢打听的消息,正是大老爷带人所为。”
贾母切齿暗恨,猜测道:“不,你们大老爷没有这份谋算,肯定是张家唆使,唉,家门不幸啊。其他人呢?你父兄没有受到牵连吧?”
鸳鸯道:“二房的户下人全部搁置了,老太太您的户下人,那些跟着二太太动了府库、银库的奴婢,都是全家革除了差事,据说都要发配去东北黑山头做苦力,其余户下人,除了厨房与采买然被夺了差事,其他位置都没惊动,厨子鲍二,管粮油的李嫂子,被送去了庄子上做管事,月例还是二两。”
贾母闻言颔首:“凤丫头还有几分人情啊。”
至此,贾母已经明白,贾赦已经下定决定要驱逐贾政,自己若是一味阻拦,还不知道贾赦那个横不吝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她决定暂缓跟贾赦正面杠上,吩咐鸳鸯:“你派个小丫头去二门等候,让你二老爷回家都来我这里。“
贾母需要详细了解目前情况坏到什么程度,再做出相应的补救。只要不是革除官职,就有转圜的余地。
贾母明白,事已至此,她再不能反对大房毁家还债了。不然,就是跟朝廷作对。
惹恼圣上,说不得就有抄家的危机!
这个后果她担不起!
贾母满怀信心等待贾政回家商议对策,只可惜,贾政回家之后,却带来一个不幸的消息。
圣上恼恨贾政阻扰贾赦还债,不仅当场罢黜了贾政在工部的闲差,命他参加户部追债。
乾元帝警告他,若是十天之内凑不齐一百五十万赈灾银两,他就等着跟户部官员一起革职发配吧。
这可是得罪人的差事,荣府如今哪里敢得罪人呢?
贾母心中怒火汹涌:“你大哥呢,他也要发配?”
贾政摇头:“儿子被赶出宫廷的时候,大哥被皇帝留下了,具体如何,儿子不得而知。”
贾母本来准备冷落贾赦一段日子,闻听这话心中顿时火烧火燎,忙着命人去堵贾赦。
半个时辰后,贾赦回府,被人堵住。
贾赦只好前来请安,结果被贾母不分青红皂白,一顿臭骂。
贾赦心中顿生一股寒意,既然他伏低做小,还是把摆脱不了逆子的评价,一退再退也捂不热母亲的偏心。正如凤哥儿所言,只怕自己流尽了鲜血让他们蘸馒头,贾政母子们还要嫌弃有腥味吧。
贾赦至此已经绝了母子情分,索性撕破脸。
“老太太您还是省点力气吧,儿子还要去整理财物,看看能够凑出多少银子还债,不然,二弟这回真要罢职丢官,发配充军了。”
贾母气得砸出一个古董花瓶:“逆子,逆子,我打死你个逆子……”
贾赦这时已经心冷如铁,拂袖而去:“老太太赎罪,皇上命令儿子这一次必须偿还一半债务六十万两,否则也要把儿子充军发配,不仅如此,还要收回府邸,把咱们全家赶回金陵去。”
竟然连祖宗挣下来的宅子也保不住了?
贾母闻言顿时气蒙了:“什么?你这个逆子竟然连祖宗的用性命挣回来的宅子也要弄丢了?老天爷,我做的孽啊?我真是悔不当初,我怎么不生下来就把你掐死啊,落到如今被你陷害全家老小的性命啊……”
贾政走后圣上留下贾赦,其实是褒奖他忠君爱国,并未威胁要收回府邸,这都是贾赦拿准了贾母的脉搏,知道贾母害怕代表贾府尊荣的府邸被朝廷收回,故而,这才照方下药,吓唬贾母。
且别说,贾赦的做法很有效果。
当晚,贾母再见凤姐,贾母决定接受贾赦的提议,让贾政一家人搬进荣庆堂居住,公中每月划拨一百银子。
凤姐见贾母并未提说什么李纨管家的神情,心中暗喜。
孰料,贾琏这日去了东院竟然彻夜未归。
翌日清晨。
贾琏回家,却是满脸背晦。他咬牙告诉凤姐:“父亲吐血了。”
凤姐大惊失色:“怎会吐血呢?”
原来,如同贾赦对贾母寒心,贾母也绝了与贾赦母子情分,她派了贾政去了东院,一时告诉二房的决定,二是警告贾赦。
倘若贾赦执意驱逐贾政出府,她就去敲登闻鼓告御状,让贾赦这个忤逆子身败名裂!
至于搬出府去,就甭谈了。
贾母威胁说,反正贾赦绝情如斯,不让她的爱子与金孙有好日子过,不如鱼死网破,大家都不过了。
贾赦被亲生母亲威逼,顿生绝望,当晚拉着贾珍喝酒,喝到最后竟然吐血了。
贾琏连夜延请太医,王太医却死活不来,还是贾珍请了宁府的供奉太医。却说贾赦饮酒过度,烧坏了肠胃,今后要好生将养,不能再沾酒了,否则会吐血而亡。
这话凤姐相信,如今这个年代,医疗条件简陋,就是后世,也有胃穿孔死亡的病人。
贾琏甚是担忧:“老大爷精神很不好,我很怕他走到祖母的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