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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还有一摊子事, 孟侜不能扔下就跑, 不过他现在可以把盘缠准备一下,万一日后事出紧急, 来不及拿钱就糟糕了。
他把银子和伪装用具装在包袱里,选了个最热闹的时候进了一家成衣店,挑中一件深灰色的对襟衫。
进去时是俊俏的大理寺正, 出来是佝偻着背的糟老头。
坡脚走了几个弯,立马脚步伶俐地朝城外奔去。
昨夜刚刚下过雨, 树下松软的红泥散发着腐殖质的味道, 糜烂的树叶掩盖着沙沙作响的昆虫。
孟侜装作解手的行人, 偏离官道,找了一个隐蔽处, 左看看右看看,没人。
第七棵白杨,开挖。
没有锄头, 孟侜折了一根树枝,吭哧吭哧地挖了个小臂深的洞, 郑重其事地把一包银子放进去,觉得自己就像只把心爱的小鱼干放进洞里藏好的猫咪。
不不不,不能是小鱼干, 小猫种鱼的故事结局可是血本无归。
“我才不是猫……”孟侜迅速换了一个民间故事脑补,从前有个长工, 在地主家喂猪时发现, 猪的食槽食物永远吃不完, 原来这食槽是个聚宝盆,啧,如果我也有一个的话,过段时间岂不是能挖出用不完的元宝……
长工回家时向地主要走这个食槽,半路因为太重把它埋在山上,还插了一根桦树枝作标记。当长工领来同乡人帮忙运走时,原本光秃秃的荒山,满山都是桦树。长工也分不清到底哪棵树才是最初的标记。
孟侜停下挖坑的手,从头到尾捏着指头数了三遍,错不了,是第七棵白杨。
“我也不是长工。”孟侜念念有词。
也不知道是谁还欠着楚淮引七千两,简直比淮王府最低等的长工还惨。
填土时,孟侜想起“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警告,匀了一半出来,一鼓作气分别在不同地方又挖了两个坑。
可能是巨大的心虚作祟,孟侜这一趟,脑子就没想到什么好的。总算干完这一切,他站起来嘘了口气。
手指颤了几颤,摸上肚子,隔着粗糙的衣料渐渐捏紧。
准备好盘缠,等于踏出了关键性的一步,孟侜这些日子第一次直视怀孕这件事,一开始连洗澡都不敢往小腹看,匆匆擦干净就缩进被窝里装鹌鹑。
真正打算起来时,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终于有人陪他了不是吗?
他一来肩上便扛着姜家的大仇,往上面再添一份为人父母的责任,多苦多累,两肩一起扛就是了。
孟侜从来都很感激楚淮引的出现,处处为他分担了许多。
但在这个普遍将他这类人当作生子工具的世界,不管是自私也好,遵守姜瑶“不纳妾室,不入高门”的遗愿也罢,有些事情不能赌。
孟侜在水边洗了手,换回原来的衣服,原路回城时,眼见地城门戒严,他有些踯躅,不知道到底是哪方的势力,万一遇见刘家的人就不好玩了。
季炀带人守住四门,眼前一晃,分明看见一个孟侜模样的人,一眨眼就不见了。
“季兄。”有人从后面叫他。
季炀听见孟侜的声音,几乎热泪盈眶,兴师动众地找人,再来两回他可能折寿十年。
“怎么回事?”孟侜小声问。
“王爷找你没找到,着急呢。”季炀决定给自家主子刷一波好感,方才着急上火的样子他看得都有点不忍心了。
“主子怕你被刘家的人抓了,下令严查京城。属下第一次见主子因为一个人改变计划。”
“为什么?”孟侜张了张口,他前后加起来消失了不到两个时辰,怎么会有这么多联想?
季炀一噎,回答不上来,总不能直接说暗卫跟丢了,楚淮引没跟孟侜说的事,他更要守口如瓶。
孟侜也没多问,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淮王现在在哪儿?”
季炀让人回禀楚淮引,他亲自护送孟侜到一个茶楼等着。
楚淮引带人去成衣店,孟侜做得天衣无缝,没留下线索,他毫无所获正准备带兵掀翻刘家,也不用找其他的借口,私藏兵器这条罪名就足够。
这时,季炀派人来说找到孟侜了,毫发未损。
楚淮引松了口气,已经几年没有过的紧张感卸下,反而涌出一股说不清的怒意——孟侜为什么不能好好呆在家里?
相当霸道,且没有道理。
因此当他看见孟侜鞋底沾着城外才有的红泥时,话语里含着自己都想不到的怒气,以及被掩盖的糟糕预感:“你方才去哪了?”
孟侜端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白汽袅袅的茶盏小心吹着热气,听见楚淮引的话,乖巧地把还没喝一口茶水放回桌面,还往里推了推,怕它被淮王的怒气波及。
说实话,被发现怀孕,说谎,被骂一顿,两相权衡,孟侜果断选择了后者。
“我在刘府附近看见有群外地人怪怪的,各个身强力壮,皮肤黝黑,像极了走南闯北的镖师,他们鞋子上有红泥,我猜想城外有据点,便乔装打扮……”这点孟侜倒是没说慌,他确实看见了,但还顾不上去查。
“查到什么了?”楚淮引执着杯盏,垂眼凝视涟漪轻晃的茶水,喜怒难辨。
孟侜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后脖子。
“没有。”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能涉险!”楚淮引重重把茶杯磕在桌子上,“嘭”一声,连跟在楚淮引身边多年见惯大场面的季炀都抖了一下。
青绿色的茶水全洒了出来,漂亮精致的茶杯被捏成刺手的碎片。
刘府附近,身强力壮……两个词连起来和龙潭虎穴有什么区别?
“你在刘府发的誓呢!本王是不是对你太好了,好到你把本王的话当耳旁风?”
孟侜目瞪口呆,他以为今天也会像之前那样,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发个誓保证下不为例就揭过去。想说些什么让楚淮引消气,突然一阵反胃,“呕唔……”
发出声音之前,他捂住嘴跳起来趴到墙根狠狠掐自己的大腿。
不行,这个反应太可疑了……不能吐,楚淮引那么聪明……
孟侜拼命忍住,憋得眼泪鼻涕一起出来,眼眶一秒发红,迅速蓄积了两泡汪汪的泪水。胃里翻腾不止,他难受得靠墙滑坐下去。
反胃感一阵一阵,能忍住简直非常人能办到,孟侜咬住自己的手背,牙齿嵌进肉里,疼得眼泪稀里哗啦。
孟侜其实搞不清到底是怀孕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但在他跑路的重要关头,不允许出现任何差池。
楚淮引慢了一步,只看见孟侜咬着手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是泪的样子。
被骂哭了。
楚淮引瞬间慌了神。
“孟侜,孟侜……”他一手拍着委屈至极的小猫的背,一手去挪开孟侜的爪子,不让他咬手背,“哪里难受?”
孟侜胡乱摇头,有几滴泪甩到楚淮引手上,宛如滚烫的油星子,灼得他心尖都起泡。
“本王难不成还能真把你怎么样,对不起,我不该发火……你到底哭什么……”楚淮引把他的两只手握到一起,圈住孟侜的上半身,不让他自虐。
哭得梨花带雨的小猫,楚淮引只见过一次。小猫应该永远是张扬活力十足的,楚淮引心中涌上莫大的愧疚,他从没想过把孟侜弄哭,分明就宠还来不及。
“本王保证,没有下次。”楚淮引温声细语地哄着小猫,拇指拭去连成一串的泪珠子,“不哭了,你想要什么,本王都给你,当赔礼道歉,好不好?”
淮王甚至摘下了大拇指上代表北境三军的扳指,“这个给你玩。”
季炀一副见鬼的表情。
谁能告诉他战场阎罗是不是被鬼上身了?上一个被淮王吓哭的人下场是什么来着?总不能是抱在怀里哄?
还是如此幼稚的哄人把戏!
“这个给你玩”,当人家三岁吗?
然而,孟侜靠自虐加演技飙泪,恶心感一退,立刻止住了眼泪,只余下眼角通红,就那么巧合地、被“哄”住了。
季炀:……我明天也去买个扳指,纯金的,以后哄媳妇用。
擦干泪的孟侜有点不好意思。
丢脸。
外人看来,他就是敢做不敢当,骂两句就哭。
但是这个眼泪来得正是时候,既让他逃过一劫,也掩盖了他可能的孕吐。
孟侜下手狠,手背一圈鲜艳的牙印红肿出血,大腿也淤青了一块。楚淮引挖了药膏给他抹伤口,孟侜打着哭嗝伸出手,悄悄瞒下了腿上的淤青。
孟侜手指修长莹润,没什么茧,但练武之人,也不柔弱。
楚淮引无奈道:“哭出声也不丢人,何必把自己的手当鸡腿咬。”
这个问题孟侜没法解释。
嗝。
事实证明,淮王哄人花样还是很多的,他又拿出了一根……簪子。
与孟侜他娘留给他娶媳妇的那根簪子是一对,原先落入了赌场老板的青楼相好手里,楚淮引把它拿回来了。
“这……”孟侜愣愣地接过,楚淮引这么知道这是姜瑶的?
楚淮引摸着鼻子,说:“上次在孟府,我在你床褥底下看见了一根簪子,昨日抄查赌坊,审讯时无意间看见这个,想来原本是一对,令堂把它当了。”
床|事比较……激烈,翻滚间楚淮引看到床板下的簪子也不足为奇。
床板都翻了,楚淮引说是床褥也是委婉了。
孟侜从耳朵根一路红到脖子,被衣服遮盖的肌肤也隐隐发烫。
他摩挲着这支半开半斜的碧玉荷花簪,掌心还躺着枚随着淮王出生入死的扳指,握紧又松开,古老繁复的玄文印在掌心,和生命线交织缠绕。
嘴角不自觉勾起细微的弧度,他心底突然产生了一点异想天开的念头。
季炀看得目瞪口呆,主子到底还是强,赶紧记下来,以后能派上大用场。
把戒指给淮王带回去,孟侜说:“我、我……”
茶楼下面突然一阵骚乱,一群家丁追着一个白衣俊俏公子,嘴上唤着“拦住他”,动作间却相当尊重。
季炀伸长脖子一看,有些头痛地回禀淮王:“是季翰林家的。”虽然一同姓季,但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毕竟他一看见四书五经就发困。
季翰林和管嘉笙同届的状元,明目朗星,仪表堂堂,蔫儿坏。
楚淮引想起这个人,看似朝事不感兴趣,实则傲然所致,但又并非迂腐书生,坑起人不眨眼。
季炀一拍掌,“对了,属下前些日子听说,季翰林家的那位公子有了身孕。”揣着孩子还到处乱跑,不省心的样子有点熟悉。
公子?
孟侜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跟他一样?他挤到季炀身边,睁大了眼去看——果然,上蹿下跳的那位公子小腹微微隆起,周围的家丁不远不近地围着他,恨不得拿根绳子绑了回去。
“为什么抓他?”孟侜有些郁闷,街上走两步怎么了?
“有了身孕自然应该在家里好好养着。”季炀随口接到。这几天外面乱得很,谁敢放心出来溜达?这不,主子连你消失一会儿都急成啥样了。
考虑到孟侜刚刚因为这件事哭过,季炀很有眼色地不提。
“季翰林是不是外出了?”楚淮引转着扳指,朝季炀抬了抬下巴。
去把人送回去。
季翰林和那位公子的事他有所耳闻,大魏为数不多的敢直接纳男子为妻。明明感情和睦,妻子却隔三岔五出逃,不是季翰林本人请不回来。平时当作情趣也罢。最近京城不太平,官兵到处巡查兵器,随时随地就掀开一摞摞寒光闪闪的大刀,歹徒不配合就是当街械斗,非常骇人。
他看重季翰林的才能,今日抛出一个善意,若对方有心,自然会有所表示。
“是。”季炀从茶楼跃下,一个闪身挡在了白衣公子前面,“季某请公子回家。”
白衣公子跺了跺脚:“好不容易姓季的不在家,又来一个姓季的。”不服气地跟着一堆家丁回府,看似被强迫,脚步却相当从容。
孟侜心尖发凉,不想再看,因而也就错过了白衣公子离开后,一骑兵马呼啸而过,锋利的刺刀刻着专属二皇子府的标志,明晃晃地横向挥着,非常嚣张,完全不顾会不会伤到平民。
心里担心什么,眼里就会自动放大什么,孟侜此时关注不到白衣公子从容的一面,只看见了他的不情愿和不自由。
出来一会儿就要被送回去。家仆办不到,淮王还横插一手,路人侧目看热闹。
他以为楚淮引或许跟那些人不一样。他足够自信强大,不需要通过打压某一类人来稳固地位。
原来涉及群体共同利益,淮王也不能免俗。
“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我是想问,今天初几来着。”
“初十。”
和孟槐菡春风一度的青楼打手名为王大富,十二会去孟家下聘。孟侜估计着孟家快对他下手了,毕竟死人不用成亲。
孟侜这次学乖了,举手问楚淮引可不可以去王大富家。
我就看看。
不动手。
小猫脸颊还挂着未尽的泪意,睫毛湿漉漉,委屈地粘在一起,嘶哑着声音请求,谁敢不答应呢?
所向披靡的淮王不敢。
楚淮引和他一起去。
还未到王大富门口,楚淮引突然抱起孟侜飞上一棵树,孟侜吓了一跳,一站稳就要把楚淮引勒在自己腰上的手掰开。
“别动,有人。”
一个小厮鬼鬼祟祟地偷溜进王大富家,没一会儿就离开。王大富即将取得美娇娘,到处炫耀要和左相攀亲,每天喝得醉丁丁,他推开房门,拎起水壶倒水,没注意脚底踩到的白色粉末。
“来巧了。”
楚淮引摸出一枚暗器打掉对方的水壶,王大富猛地警醒,他前几天差点被推进河里死掉,心里有所警觉,最近看似喝大,其实保留了两分清醒。
他出门四处张望,眼看就要走到孟侜这棵树下,楚淮引用暗器在别处弄出一点动静引他离开。
“你学个猫叫。”楚淮引贴着孟侜耳朵说。
两人离得太近,孟侜耳朵一痒,恼怒地瞪视楚淮引:凭什么!
“这样我们才好离开。”重臣府邸楚淮引都能来去自如,其实就想逗逗他。
孟小猫被人扼住了命门,脑子全是楚淮引会不会摸到肚子不对劲,不是很灵光,于是屈辱地叫了一声。
“喵。”
紧跟着一阵猫儿蹿树的轻动,人猫一起消失。
***
孟家现在乱成了一锅粥。
孟甫善负责清查兵器,他能当上左相,自然不是靠一张脸。才一天的功夫,就查到了自己老丈人头上。
老丈人还住他家里。
孟甫善明哲保身,得知此事差点气疯,他让人暂时压下,把周氏孟槐菡并周翰采叫到一处。
“我孟甫善行得正坐得端,虽做不到大义灭亲,但也不愿与逆贼为伍。”孟甫善拿出一封休书压在桌上,“从今日起,孟家与周家桥归桥,路归路。”
周氏颤抖着看完休书,发疯一般揪着孟甫善的领子:“周家供你读书,供你上京赶考,我为你生儿育女,照料家事,哪点对不起你!孟甫善,你今日敢赶我走,咱们一起同归于尽!”
孟槐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白了脸,她去拉周翰采的胳膊:“外公,这……”
周翰采早在孟甫善说第一句话时就有所预感。这个吃里爬外趋利避害的懦夫,过了二十年还是这样!
孟甫善甩开周氏,整了整袖口,“你不守妇德,瑕疵必报,苛待继子,教女无方。间接致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姜瑶病故,甚至差点害死侜儿,仅凭这几点,我就有理由休妻。”
周氏惨笑出声:“好啊,你都知道你为什么不阻止!害死姜瑶的明明是你!如果不是你放任,我会那样对姜瑶吗!孟甫善,你不是人!这休书我不认,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也别想逃!”周氏捂脸大哭,她想起刚刚成婚时,孟甫善还没露出无情一面,她和姜瑶一样看不穿,以为后半生就此找到依靠。谁曾不是娇贵天真的小姑娘,是孟甫善让她变成这样的!
“你不认也得认。”孟甫善冷笑,“陛下金口玉言,为我和姜瑶赐婚,你算什么?来人,送周小姐和周老爷离开。”
孟甫善有备而来,门外站了一列护卫虎视眈眈。
周翰采愤怒踢翻一张桌子,茶壶花瓶炸裂一地,临走前死死瞪了眼孟甫善,阴测测笑了:“如今京城局势未明,孟大人耍得一手好威风啊,老夫倒要看看鹿死谁手。”
孟甫善端起茶杯,巍然不动,“慢走。”
他这两日借机探查了一翻京城势力,惊觉淮王远比想象中的更强大,二皇子一派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周氏叫孟槐菡一起走,孟槐菡犹犹豫豫,被周氏大骂白眼狼,最后还是选择留下。
她神魂未定,又听下人说王大富上门提亲,脸上一阵恐慌,他怎么还没死?外公失手了?
孟甫善连眼皮子都没抬,随便派管家收下了聘礼,冷漠地不像个小女儿即将出嫁的父亲。
孟槐菡咬碎了一口银牙。
爹爹靠不住,外公靠不住,娘又走了,看这架势,留下来也给孟侜当庶妹。
她恨不得把孟侜敲骨吸髓,在原地攥着拳头站了半个时辰,不知道憋了什么想法,回屋收拾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
嫁就嫁,来日方长,有钱她还怕什么!
孟甫善手段高明,休完妻就跑去天元帝面前负荆请罪,坦白周家的所作所为,以及自己的失察。言语之间完全不提皇子间的竞争,只客观地把京城的兵器搜查情况汇报一番,听起来仿佛周家才是唯一的幕后黑手。
他聪明地很,知道这番说辞换到淮王面前定然会被治罪,赶在楚淮引明面掌权之前,先借天元帝的手给自己洗清罪责。
他一向以正直清然的读书人形象示人,不结党营私拉帮结派,仅对天元帝效忠。天元帝对他非常满意,摆摆手说不知者无罪,周家按谋反罪论,爱卿功过相抵,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另一方面,孟甫善全力配合楚淮引,捉拿京城的反贼,想在楚淮引面前刷一波好感。
几天后宫里爆发一起投毒案。
天元帝身边的贴身太监竟然受皇后指使,一直在安神汤里掺慢|性|毒|药,已经长达五六年。
算起来,从楚淮引离京打战开始,皇后和二皇子便存了谋害天元帝的心思。可惜,天元帝运气不错,拖着病怏怏的龙体,这么些年都挺过来了,直到楚淮引回京也没有出现“陛下突然驾崩,二皇子代理国事顺便登基”的情况。
这回,二皇子狗急跳墙,想直接毒死天元帝,假拟传位诏书。
天元帝死里逃生,终于能体验到楚淮引当初军饷被挪用险些战死的愤怒,直接把皇后和二皇子打入天牢,立楚淮引为太子。
刘府被抄家,刘鸿宝伏罪,幕僚一同被投入大牢,按其他人的口供,最心腹的幕僚却不在这些人中,朝廷发布海捕文书,通缉肖像贴满各个关口驿站,重金悬赏。
孟侜对孟甫善安然无恙这个结果有些遗憾。
然而大魏没有重婚罪。
姜信按孟侜教的处理了几处将军府的产业,很小很破,但总算有进项。姜信去城外巡看,第一次收租异常激动。
回来的路上有个瞎半只眼的道士算卦卖符。
姜信:一看就是大仙!
于是刚到手还没捂热的银子马上进了道士的口袋。姜信喜滋滋捧着平安符,用小荷包装着,献宝似的送给孟侜。
姜信星星眼看着外甥,快夸我。
孟侜把小荷包揣进袖袋,难得姜信时时想着他,小孩懂事了,心口有些暖。他随口问道:“去了寺庙?”
“不啊,路上遇见道士,花二十两买的。”
“…………”
孟侜微笑:“去祠堂跪一晚。”
“为什么啊外甥……外甥我不去……”
**
楚淮引被立为太子,京城格局大变,二皇子的势力被彻底清除,想抱楚怀印大腿的人不计其数,连孟侜都被高看了一眼。
孟侜第十七次送走前来攀谈的富商。富商身着金线闪闪的绸缎长袍,带着大金链子,往赤贫孟侜面前一站,有种地位颠倒的混乱。
富商穿得眼花缭乱,但其实很务实,小厮扛了两大箱的坚果糖糕,孟侜一边咽口水一边拒绝,我真的不能帮你引荐太子。
何况我马上就要跑路了,没前途的。
京城西有个千阳湖,碧波粼粼,风景独胜,画舫游船从早热闹到晚,是京城二代们最爱的去处。
今日是花船节,千阳湖岸停着许多大船,主人说出去都是叫得上名字的王侯将相。午时会有竞舟表演,城东万人空巷,城西人头攒动。城中的小摊全部转移阵地,在岸边一字摆开。
听说楚淮引今天会来,芳心暗许的千金小姐,巴结太子的大小官员,全挤到一处凑热闹。
画舫什么的,很适合一见钟情。
楚淮引有心发展水运,约了大魏有名的船队,借这个机会商谈造船事宜。
船队诚意很大,直接开出了三层高的大货船,请楚淮引过目。
孟侜跟在楚淮引后面,觉得自己像个跟着总裁谈生意的秘书,还是马上要卷款潜逃的那种。
他一进船就连连打了几个喷嚏,船上味道有点冲,他逛了一圈,发现是新船,刚刚刷漆,还没运过货。
船队老板太有诚意了。
孟侜揉了揉鼻子,其实楚淮引更想看旧船,更容易看出各方面的性能。
货船往湖心行驶,甲板上摆了酒菜和干果。造船是一回事,但今天更主要的是带孟侜放松一下,楚淮引觉得他最近眉间总带着点愁,猜想可能是刘家和二皇子的事让孟侜有些紧张过度。
“本王有个好消息要……”
孟侜打了个喷嚏。
楚淮引掏出手帕给孟侜,“这漆味道太冲,季炀,换一条船。”
孟侜捂住鼻子:“不用不用,外面还好,表演不是快开始了吗?”
他往岸边整齐待发的船只看了一眼,“新船嘛,在所难免。”收回目光时却猛然睁大了眼,等等,新船为什么吃水这么深?
孟侜扭头眼神锐利地看向船队老板:“船上有载什么货物吗?”
船队老板眼里渐渐溢出疯狂的笑意,没有回答孟侜,只说了一句:“起风了。”
船队有诈。
“保护太子!”
楚淮引立刻揽住孟侜护在身后,掀翻桌子连着船队老板踹远,季炀和护卫纷纷抽出长刀围成一圈。
湖面刮起一阵狂风,吹开油漆味,硫磺火硝味开始泄出来,船上有炸|药!
船队老板一边咳血,一边面容古怪地喋喋大笑,扭曲又疯狂:“你们想不到船仓下面还有一层吧哈哈哈哈,都是炸|药,楚淮引,就算你当了太子又怎么样!还不是要给刘家陪葬!”
因为货船上坐着太子,这一片区域只有一条船,楚淮引当即立断:“跳!”
孟侜在一系列变故中只听见楚淮引夹着风声的一句“不要怕,抱紧我。”
楚淮引两步带人飞上船顶,右腿在桅杆拼尽全力一蹬,顿时像离弦之箭一样射出。
失重感传来,孟侜觉得楚淮引蹬那一下腿可能要抽筋,他半空中吼了一句“到水里就放开我”,尾音掩盖在货船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
火光冲天,风云突变,黑沉沉的乌云压下来,天空被割裂成半红半黑,湖面掀起大浪,两人几乎是刚落水就被一个浪头打翻。
孟侜没想到运气居然差到爆棚,他和楚淮引的落点居然是一处暗流。
急剧旋转的漩涡深不见底,仿佛要通向地府,把两人往无尽黑暗里拖。急流撕扯衣物,即使在这种危急情况,楚淮引仍然死死抓着孟侜,使劲浮出水面。
孟侜呛了几口水,浪头不断冲刷,拼命把两人分开,楚淮引最后只抓到孟侜的腰带。
天色黑沉,暴雨瓢泼,风高浪急,这里离岸边太远,自己游到岸边或是等待获救都是是个持久战,楚淮引体力和功夫都比他好,此时带着孟侜显然是个拖累。
孟侜在水里不能说话,只能拍了拍楚淮引抓在他腰带上的手,示意他放开,他虽然体力不行,但也会游泳啊。
楚淮引抓得更紧了。
浑浊湖水中,孟侜看不清楚淮引的表情,但从手上传来的力量坚定而温暖。
他没有跟错人。
孟侜深深看了楚淮引一眼,抽出靴子里的匕首直接割断了腰带。
腰带松开的同时,一个大浪将两人推出几米远。孟侜似乎看见楚淮引愤怒不可置信的眼神。
对不起我又涉险了。
……
靠岸的一艘画舫传来激烈的咒骂打斗声,间或夹杂桌椅倒地的声音。
一只泡水苍白的手臂攀上船沿,仿佛水鬼探出细瘦的胳膊,抓住了什么就死也不放手,迅速而仓皇地浮了上来。
孟侜趴在船板上大喘气。
原来发过的誓真的会应验,水里特么有鳄鱼!
刘府的一池子水通着千阳湖,哪个王八蛋把水池出口的铁栅栏给卸了,那里的鳄鱼顺着水流直接进到千阳湖。
还追着他咬屁股!幸亏他遇上的是只受伤的鳄鱼,游得没他快。
孟侜后怕地捂着屁股,他当初为什么要对着一群鳄鱼发誓?!
也多亏这只鳄鱼追着他,激发了他的全部求生意念,不然他可能被汹涌浮沉的湖水磨到失去力气和意识,淹死于这泱泱湖水。
船内似乎有人在争执,没人注意到他,孟侜死狗一样在船板瘫了很久,慢慢爬起来,他好像无意间进了一间船舱,一面全开放向湖,三面是隔板,左侧一道小门掩着,估摸着专门用来是看竞舟表演的观赏席。
有桌有椅,还有一张小贵妃榻。孟侜的衣服快烂成布条,看见榻上有一整套衣服,迫不及待地换了。孟侜把靴子倒过来,里面掉下一块碎银,他把银子放在桌上,嗯,就当跟主人买了这件衣服。
强买强卖,不讲道理。
他推开门,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结果听见了王钧阳的声音。
他不是早就跟着他老爹流放了吗?
孟侜听了一会儿,原来是王钧阳不堪途中风吹日晒,偷偷跑了回来,找他的狐朋狗友救济。但狐朋狗友这词不是白叫的,以前跟着王右相二公子点头哈腰的公子哥,纷纷变脸,不仅不接济他,还奚落侮辱扬言要交给官府。
王钧阳哪受得了这个落差,一言不合就跟人打了起来。
一个打三个。
孟侜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悄悄离开。
几近虚脱地回到岸上,大批的御林军匆忙调动,系着长绳的侍卫一个个扑通下水,到处乱哄哄的,官兵几乎将千阳湖围了起来。
孟侜心一紧,难道楚淮引还没上来?不可能,当时波浪把他两往相反的方向推,楚淮引分明就离案更近一点。
他急忙垫脚张望,看见楚淮引站在千阳湖另一头,季炀给他撑着伞,这才放下心来,耳朵才听到原来那些乱哄哄的声音都在喊“孟大人”。
踏出的脚步突然顿下来。
原身不会游泳。
楚淮引一放手必死无疑。
没有人知道现在的孟侜会游泳。
孟侜意识到——这是他离开京城的最好时机。
楚淮引浑身湿透,从头到脚都在滴水,手里紧紧攥着一条蓝色布条,被锋利的匕首划成两半。
“殿下,换件衣服吧。”季炀干巴巴地劝着。
楚淮引双目赤红,执拗地盯着不平静的湖面。
他怎么就让孟侜从他手里丢了!
眼睁睁看着他被洪流卷走!
他九死一生才靠岸,完全不敢想象孟侜会遭遇什么!
手指几乎要把布料捏碎,楚淮引声音沙哑,万分自责裹挟着不敢想的绝望,“先找孟侜。”
远处,孟侜身披蓑衣草帽,从外表完全认不出是谁,他远远看着楚淮引,轻轻说:“后会有期。”
“出发吧。”孟侜向车夫说。
他想起货船上,楚淮引说告诉他一个好消息,被他一打岔就忘了。
会是什么呢?
孟侜是个俗人,只能想到升官发财。
天空再低沉,大地再迷蒙,这江山总是秀丽的,并且终将属于你。
楚淮引,我愿山水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