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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佑年先到了。
一进入书房,看到他父亲于从恩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这一幕令于佑年心里发酸,父亲确实老了,不但两鬓霜白,连精神也没有以前好了。刚刚连夜审理了一些案子,果然倦得直接睡着了。
于佑年刚要开口叫醒父亲,蓦地瞥见了摆放在桌子上的案卷,忍不住走过去,拿起其中几张看了起来。
这一看,于佑年就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低声叫道:“这怎么可能?”
声音虽然轻微,还是把于从恩吵醒了。
于佑年吓得立即将那几张案卷匆匆叠起来,塞入了袖子里。
“你来了多久?”
于从恩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轻声问道。
“刚进来,看到父亲在小憩就没出声打扰。”
于佑年回答道。
于从恩支着身子要站起来,于佑年连忙上前去扶。
不过,于从恩没有接受,笑着说道:“你爹我还没有老到需要扶的地步。”
于佑年:“父亲还是要多注意身体,莫着凉了。”
于从恩:“好了,谈正事吧。”
听到这话,于佑年立即站直了身体,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于从恩:“前段时间,让你去接触高田礼,可有什么结果?”
于佑年:“高田礼还有崔功成都很谨慎,儿子没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于从恩看了于佑年一眼:“既然你知道他们行事谨慎,那你说说看,为什么他们会相信你提供给他们的假消息呢?”
“父亲这话是何意,还请明示。”
于佑年有些茫然,不太明白于从恩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刚问完,于佑年就来了一点感觉,大概猜到于从恩在说什么了。
到了江南之后,于从恩就受到几乎江南全体官员的掣肘,政令甚至出不了钦差行辕,直接被那些官员给无视了。
于佑年做为钦差公子,没有受到半点优待就算了,还要时时防备别人的算计。
在于从恩去宁王府拜访过一次宁王后,这种情况才得以转变。不但于从恩能初步展开赈灾的工作,也渐渐地有高官子侄来找他到处玩耍,见识到了江南的花花世界。
直到前天,他在楚婉柔的画舫上第一次见到了宁王府长史崔功成,后来又见到了高田礼,他才渐渐明白过来了,这些人是想通过他了解他父亲的行踪和信息。
刚开始的时候,于佑年还担心父亲会责怪他,于是主动坦白过几次,结果于从恩也没有训斥他,只是让他注意点影响,少去烟花之地。
于佑年把这事跟楚婉柔提了一嘴,楚婉柔当即就猜到了于从恩的心思,当即解释给于佑年听了,说这是于从恩借他的口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出去,顺便缓和跟江南官场的紧张关系。
于佑年小心翼翼地说道:“父亲是在怀疑他们在欲擒故纵?”
于从恩的脸上这才露出了浅淡的笑容。
“你能想到这一点,倒也难得。”
于佑年得到父亲夸奖,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尽量保持平静。
“我这里有份……”
话还没说完,于从恩看着桌上了案卷皱起了眉头。
于佑年见状,瞬间紧张不已,心脏都快从口腔里跳出来了。
好在这时候,有丝丝凉风从窗台缝隙漏了进来,吹得桌上的案卷呼啦啦地翻动。
于从恩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于佑年:“我去把窗关上。”
“不用了。”
于从恩摆了摆手,从桌上的案卷下抽出了一封信函:“这里面有一份我誊抄的部分案卷,你拿着它,连夜赶回京城,交到刑部总捕顾剑棠手上。”
于佑年愣道:“这么重要的东西,父亲为什么不用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
于从恩:“江南官场烂透了,这点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但是这件案子却牵连到了京城许多高官,宁王看在我恩师的份上也许不会对我怎么样,但是另外一些人就难说了。为了以防万一,为父将这些案卷会分成三份,一份你拿着,一份走驿站八百里加急,这最后一份……”
说到这里,于从恩忽然转了话题,冲于佑年道:“你这次回京城估计也不太平,为了不打草惊蛇,为父不能派护卫送你,你只能靠自己了。”
“儿子知道怎么做。”
于佑年点点头,不过他心里关心的还是第三份信函由谁来送,因为他刚偷藏的那几张案卷很可能就是要塞进第三封信函里。
过了几秒钟,他还是没忍住,旁敲侧击地问道:“父亲,这些信函如此重要,护送的人选一定要慎重。”
于从恩:“这个你就别多问了。”
于佑年念级刚才他藏起来的几张案卷上的内容,不禁欲言又止。
于从恩自然看到了于佑年脸上的神情:“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天凉了,父亲您多保重。”
话到嘴边,于佑年最后还是忍住了。
于从恩岂会不懂儿子的心思,笑道:“为父怎么说也是朝廷的三品大员,还甚得皇上看重,没人敢对为我怎么样的。你去吧。”
于佑年拿着信函,忽地给于从恩行了一个跪拜大礼:“那儿子这出发去京城。”
于从恩摆了摆手。
刚转身出了书房,于佑年就碰到了李幕遮,心里不由得一惊,接着就明白过来那第三封信函是给谁了。
明白之后,于佑年的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嫉妒的不满,在他父亲眼里他居然还不如一个外人更值得信任。
李幕遮看了于佑年一眼,发现他怒睁双目,恨恨地瞪着他,活像是被抢走棒棒糖的小孩子。
于佑年冲李幕遮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离开钦差行辕后,于佑年并没有直接出发去京城,而是去了秦淮河。
另一边,李幕遮走到书房门前,敲了敲门:“于老,我是李幕遮。”
“进来吧。”
于从恩的声音传了出来。
李幕遮推门进去,发现于从恩背对着他,站在窗户前面。
“不知道于老找我有什么事?”
李幕遮等了一会儿,发现于从恩没什么反应,于是主动开品问道。
于从恩这才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幕遮。
李幕遮:“于老,我知道我长得很帅,但没有娶你女儿的想法,所以不用这么盯着我。”
于从恩:“老夫知道,你想娶我恩师的女儿。”
李幕遮:“是有这么个想法,毕竟她非我不嫁,我也非她不娶。”
于从恩:“那你觉得沐老会接受你这么一个如此平凡普通的人做她的女婿?”
李幕遮:“我觉得当朝首辅、才学渊博,应该不至于那么迂腐。”
于从恩:“门当户对,这并不是迂腐,反而是千百年来所有婚姻总结出来的金科玉律。这代表着表妻双方各方面都没有太大的差距,存在着能持续长久的共同话题,以及相对平均的话语权。”
李幕遮:“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一句也不认同。”
于从恩:“果然年轻气盛,一点也听不得老人言。”
李幕遮:“不气盛,能叫年轻人吗?经验之谈这东西,很大可能对人生确实有益,但我更喜欢去做由我自己决定的无益之事。”
于从恩:“果然有些冥顽不灵。”
李幕遮:“我喜欢称它为执着。”
“叫什么都无妨,不过,我叫你来不是探讨这个的。”
“于老,这可是你开始的话题。”
于从恩移到到书桌前,冲李幕遮道:“好了,闲话休提,我们聊正事吧。”
李幕遮:“请讲。”
于从恩:“赈灾粮调包案已经结案了。这其中要多谢你们几位的大力协助,否则的话也不会如此顺利。”
李幕遮:“就结案了吗?”
于从恩:“调包赈灾粮的手法已经清楚,灾粮的去向也已经知道,剩余的灾粮也已经找到,当然可以结案。”
李幕遮:“可是主犯还没抓到啊。”
于从恩:“哦?那你觉得主犯是谁?”
李幕遮:“当然是宁……王的谋士高田礼啊,这些事情不都是他策划的吗?”
于从恩摇头:“至少从证据上来看,没办法证明是高田礼做的。只能说这是南京户部联合南京工部,还有河道衙门以及周边数县的知县,一起做下的案子。而这些人都已经认罪,不日就会押赴京城。”
李幕遮没想到于从恩会这么结案,有些不甘道:“于大人难道是怕了宁王的权势,所以才这么草草结案?如此结果,怎么对得起江南数百万灾民?怎么对得起那些从京城被骗过来苦力?怎么对得起……”
于从恩:“你难道不怕继续查下去会惹怒某些人,然后丢了性命?”
李幕遮:“怕,当然怕,怕得要命。但我更怕自己从此没办法挺直腰杆说话。”
于从恩袖着双手,在书房里来回踱了两圈:“好,既然你这么说了,那老夫就交给你一个任务。”
李幕遮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了,自己这是被套路了。
果不其然,于从恩将一个信函交给了李幕遮,让他带到京城去亲手交给沐晚亭。
李幕遮没办法拒绝,只能接受了。
等李幕遮走后,于从恩又写了一封奏折,唤来侍卫,让他把奏折连同一份案卷,以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
那侍卫领命而退。
书房里,于从恩透过窗户看着已经微露鱼肚白的天空。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脖子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色细线,渐渐地红线越来越浓。
于从恩下意识伸手一摸,满手是血。
他忽然想起来,刚才那位侍卫接过信函的时候,好像闪过一抹亮光,时间非常短。
那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了,现在想起来那应该是剑光。
他们竟然真的敢……!
于从恩怒从心起,身体却没了力气,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