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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璃看着床板上的聂深。昏暗灯光下,聂深的脸色苍白如纸,眉头紧锁,原本瘦削的身躯更显得单薄。
赫萧注视着缪璃的侧影。她秀发已经挽起,脖颈修长,脸颊泛着洁白的光泽。
“但你要相信我。”缪璃转过脸,看着赫萧。
赫萧点点头。缪璃一定会出手相救的,之前的气愤是情绪上的反应,心灵纯真如她,一旦面对垂死的人,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无论我做什么,不要打断,我会一直做完。”缪璃说。
赫萧退到门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等待。
病床上那张苍白的脸,开始转变为青色,面颊僵硬,没有一丝复苏的迹象。
缪璃走近床前。老昆忙将一只布包双手奉上,然后离去。
缪璃打开包里的小木盒,散发着幽幽清香。
缪璃取出一支银针,手指轻轻捻了捻,刺进聂深的头顶;再将第二支银针,刺入聂深的肚脐;第三支和第四支银针,分别刺入聂深的左右脚心。
“百会、神阙、涌泉,这些穴位连接了全身经脉。”缪璃说。
灯光下,四支银针几乎看不到,只有几丝亮银色在闪烁,像星光的触须。
赫萧默默地看着。
缪璃的针灸原是跟母亲学的,后来更有了大把的时间研习此术。幸运的是,缪济川生前没有毁掉藏书,而是将大量书籍封存在祠堂后面的石室里,那里便成了藏书馆。早年,缪济川仗着有钱,搜罗的书籍可谓天上地下、五花八门:某流派已经失传的孤本、皇家御书阁的秘藏、甚至有《珍珠秘本工谱》《郑和大宝船通图》这种纯技术类的古籍,且两本书都已在世间失传。还有著名的上古奇书《山海经》,此书是先有了图才有的文字,因此叫作《山海图经》,但魏晋以后,图画失传,书上的插图,则是后人根据书中的描述的内容进行想象增补,如果没有见过真版,不知道相差有多大。
藏书馆里关于针灸术的古籍秘本,自然不在话下。
缪璃又捻起两支银针,闭起眼睛。赫萧这才发现,缪璃针灸的时候根本不看聂深。
一针刺在太阳穴上,另一针刺在腰椎。两支银针看起来令人触目惊心。
缪璃睁开眼睛,轻声说:“太阳穴和命门穴,都是危险的穴位。尤其是太阳穴,稍有不慎,会冲击脊椎破气机。”
即便赫萧心如铁石,见此情景,也不由得吸了口凉气。
当缪璃闭起眼睛的时候,全世界就只有她的触觉,通过银针传遍聂深的全身。她与他血脉相连,能感知到他的痛苦。
缪璃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下一个时间的到来。赫萧发现,缪璃的眼角和嘴角都在微微抖动,额头浸满了细密的汗珠。
“小姐,你没事吧?”赫萧不安地问。
缪璃喃喃地说:“我方才让你相信我,原因就在这里。我针刺的这些穴位,全部连接起来,就是一个大大的死穴。”
赫萧暗暗一惊。缪璃表现出不可思议的胆气,这在以往极少显露。
缪璃再次闭起眼睛,在聂深的“哑门穴”和“风间穴”,各刺入一支银针。
这次她停留的时间略久一些,手指捻动银针,额头渗出的汗水更多了。
她舒了口气,重新坐回椅子。
“休息一会吧。”赫萧说。
“不能停。时间的流转,与人体中的气脉流转是相应的。”
缪璃起身,捻动银针,又在“人中穴”“曲池穴”“人迎穴”刺入三支银针。
良久,她坐下来,长舒一口气。
然后她对赫萧说:“你回避一下。”
“啊……”赫萧一对上缪璃的目光,便不再说什么。
赫萧在门外等了一会,听见缪璃说可以进来了。
赫萧推开门,心头一震。过了几分钟而已,缪璃却像换了一个人,脸色惨白,在灯光的映衬下,仿佛一座汉白玉石像。而聂深的皮肤,依然泛着青色光泽。
他身上密布着银针。
“一共三十六支银针,”缪璃虚弱地说,“三十六个死穴。就是这样。”
银针微微战栗,在灯光下化作一片星光。
聂深的四肢仍然僵硬,皮肤上的光泽反而在加深。银针战栗。如果事先没有准备,突然看到这幅场景,肯定以为他正在遭受残忍的酷刑。
“还需要多久?”赫萧问。
“他虽然瘦削,但体质很好。”缪璃说。
赫萧又问:“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缪璃笑了笑:“还有比现在更糟的结果吗?”
“他会不会变成……嗯,一堆烂泥?”赫萧问。
一堆青色的烂泥?赫萧居然想得出来。
“不知道。”缪璃回答。
汽车房外面忽然传来吵闹声。
“老昆,赫管家在不在?”胡丙问。
“现在不能……”老昆欲阻拦。
“闪开,有大麻烦!”
“小姐说了,施救期间谁也……”
屋里的赫萧来到门前,淡然问道:“胡丙,怎么了?”
胡丙慌忙上前禀告:“叶彩兰出事了!”
“又死一个?”赫萧语气平静。
“是两个。”胡丙说。
“什么?”赫萧注视着胡丙。
“还有郑锐,他俩本来在……”胡丙指手划脚,语无伦次,“然后叶彩兰突然死了。”
“郑锐呢?”赫萧问。
“不见了!”胡丙咝咝地吸着气。
赫萧脸色严峻。
老昆显得更紧张。宅子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两个人同时出事,更令人意外的是,其中一个居然跑了。
赫萧下达指令:“胡丙、老昆,你俩结伴去各院搜寻,不得单独行动。”
老昆忙问:“汪展和姚秀凌怎么办?”一边说一边扫视黑漆漆的院落。
“他们午夜前一定会回房间做任务的。”赫萧说。
胡丙问:“那叶彩兰怎么处置?”
“尸体在哪?”
“戏楼。”胡丙说,“是林娴发现的。”
赫萧微皱眉头,宅中人手不够,他一摆手:“不要管尸体,先找到郑锐。”
胡丙和老昆立刻冲进黑沉沉的夜幕中。
一边跑,胡丙一边低声问:“他们到底在哪里碰了金属物?宅子里凡是手能挨到的地方,都处理过了。”
“这么蠢笨的问题还用问吗?你是第一天住在这里?”老昆不屑地说。
“啥意思?”
“这座宅子就像一个复杂的大机关,总有咱们看不到的地方。”
“对呀,就咱们两三个人,赫管家也不是三头六臂。”
“能活到今天,只能尽力而为。”老昆居然叹了口气。
“那碰了金属物,却没有死的人,有多可怕?”
老昆阴沉地说:“想想当初郭保的样子。”
胡丙脚下一绊,险些来个狗啃屎。
老昆随手拽住胡丙的胳膊,把他拉起来,一脸嫌弃的表情。
胡丙哆嗦着说:“当年郭保死了可能对他是好事,解脱了。”
老昆默不作声。
“哎,你怎么不说话?”胡丙转脸扫了老昆一眼,“当年你差点儿把你妹子嫁给郭保,你和郭保那是忘年交。”
“忘什么交?我有那么老吗?我只比小保年长十五岁而已。”
“郭保死的时候,你哭得最惨,可惜他死不见尸。”胡丙说,“当年听赫管家的意思,是郭保自己翻出围墙,跌到雾崖里粉身碎骨了,就和第一届悬赏任务的客人们一样,还有第二届的那个女客人……”
“你个死驴下的黑皮猪,能不能闭上你的乌鸦嘴!”
两人越跑越远,身影融入雾中。
胡丙的声音隐约传来:“但愿郑锐也翻墙出去,跌进雾崖……对了,老昆,当年郭保死了以后你说要随郭保而去的……”
“闭嘴……”
在他俩经过的一棵枯树上,高大粗壮的树杆伸出无数枝条,鬼爪一般伸向夜空。树枝间有个人影缓慢地爬入茂密的枝条中,他的脑门明显瘪了一块,头发上粘着土渣,指甲里也塞满了泥,当他的手掌翻动时,手腕上闪过一道银白色光泽,正是那块丢失的手表。
黑影伏藏在树枝间,眨动着眼睛,露出两点模糊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