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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汉办事一向讲究未雨绸缪,虽然目前难民营的接收能力还超出实际难民人数一大截,但既然新建难民营的进度已经开始赶不上难民涌入福山县的速度,那就的确需要尽早做好相应的安排,加快兴建难民营和向外转运难民的速度,否则一旦难民营的接收能力趋于饱和,本地社会秩序失控的风险就会迅速增大。
“你让刘尚再多调拨一些人手,一定要保证难民营的扩建速度……至少要在近期达到三万人的接收规模才行!”陈一鑫沉声吩咐道:“我们现在有足够的劳动力,把可用的人手都尽量利用起来!”
目前福山县接收的数千难民当中,青壮大约能占到一半,让这么多的廉价劳动力躺在难民营里吃闲饭可不是海汉的作风。这些人稍微组织一下,便能完成很多粗笨的基建工作了。
曾晓文低声提醒道:“将军,我们在县内的兵力部署已经有些紧张,如果要征用更多的难民,恐怕监管会出现疏漏。”
福山县原本的驻军就不多,主要负责拱卫福山铜矿和芝罘岛两处重要地点。陈一鑫从金州赶回来的同时,请钱天敦从大同江基地调了特战团一营到福山县增援。海汉军加上本地的民团武装,算下来兵力差不多有两千多。
福山县开始接收难民后,几条进入县内的官道都已经设置了武装关卡,对难民进行初步的筛查和引导,而每一个难民营也都配备了至少两个班的士兵负责维持秩序。目前海汉在福山县的驻军,绝大部分都在执行与难民相关的任务,但把难民限制在营地里,跟征用他们外出劳作,所需的监控力度显然会不一样。
虽说海汉也不想像看守犯人一样对难民实施严格的监控,但当下这个非常时期,海汉可不敢对如此之多的外来难民放任不管。这些难民大多处于缺乏安全感的状态,一旦有突发事件或者被人煽动,很容易就会失去自控力。因此海汉在征用难民青壮的同时,也不得不投入更多的人手对其进行实时监管。
“先让岛上的海军部队顶上吧……过几天应该还会有部队从大同江基地调过来。”陈一鑫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这段时间给弟兄们的伙食都开好一点,饿着谁也不能饿着自己人,自己弟兄必须得吃饱吃好!”
陈一鑫其实也已经意识到了本地驻军的兵力会在难民潮面前有些捉襟见肘,所以他已向大同江基地再次发出求援电报,要求那边再调拨一些部队到福山县。王汤姆倒是答应得很痛快,他手下的海军陆战队近段时间都无事可做,正好派个出差的任务让他们活动活动。反正到山东也只是执行维持治安的简单任务而已,不会有太大风险,不过跨国调动部队,必须要上报执委会,另外还得准备相关的物资,所以必须得多等上几天才能缓解福山县的局面。
处理完这些事务之后,陈一鑫打发走曾晓文,但他只是短暂地休憩了片刻,便又起身出了门。
陈一鑫乘坐马车到了岛上一处位于山林间的院落,门口的哨兵见他从马车上下来,立刻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开门迎他进去。
这院子天井里摆放的并不是寻常人家的花木,而是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精炭,还有大大小小许多坩埚,以及各种各样的石块。
陈一鑫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对眼前这杂乱的景象熟视无睹,直接从边廊穿过这第一进院落,去到了后面的院子。
一走进后面这个院子,立时便感觉到的扑面而来的热气。虽然此时仍未到开春的时候,但这院子里的气温明显要比外界高一些。究其原因,是因为这院子里竟然有高低不同的好几个炉子。
这炉子可不是寻常用来煮饭生火,或是烧柴取暖的炉子,而是可以熔金化铁,从矿石中提炼金属的高温炉。当然这些炉子的大小远远比不得真正用来炼矿的高炉,因为它们只是用来熔炼少量矿石样本,并不需要考虑生产能力,只要能达到工作要求且便于操作就行了。
海汉在福山县开采的铜矿有好几处矿脉在同时,定期会采集新的矿石样本送来这里进行检验,分析矿石的成分和比例,以确认其开采价值。
这个检验矿石的地方并不是军方的下属机构,而是隶属于工业部矿业司,负责人是矿业司司长田叶友的徒弟纪升荣。按理说这种机构部署在矿场附近就行,不过田叶友到目前为止一共就只带出七八个徒弟,安排在山东的仅有纪升荣一人,像他这种高级技术人员对海汉来说是极为宝贵的存在,需要花费数年才能培养成才,自然不能将其置于有风险的地方。
而整个山东半岛最安全的地方当然就是芝罘岛,没有闲杂人等能接近纪升荣工作的这处地方,自然也就把人身风险降到了最低。
纪升荣很快就出来将陈一鑫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很清楚陈一鑫的来意,待对方落座后便主动提及了这件事:“将军,前几天从招远县送回来的矿石样本,都已经进行了检验,相关的书面报告这两天就能写好。”
陈一鑫点点头道:“你先口头汇报一下结果,详细的检验结论是你的上司要看的东西,我只需要知道结果就行。”
纪升荣闻言也不以为意,他虽然人在岛上,但也多少听说了一些近期发生的事情,如今陈一鑫特地从金州赶回来主持大局,需要他过问的事情不知有多少,能抽出时间专程来这里过问矿石样本的事情就已经足见陈一鑫对此的重视程度了。纪升荣拿出自己所做的记录,开始向陈一鑫报告检验矿石的结果。
前日由安全部从福山县送来的那些矿石样本,是集采自当地多处矿点。原本这个差事也应该是由纪升荣亲自去到实地指挥,但因为难民潮即将出现在登州,这个时候前往外地风险极高,因此纪升荣也就只能坐镇指挥,另行派出人手前往招远县偷偷采集矿石样本。
这些矿石样本取回之后已经经过了仔细的检验,并且通过熔炼提纯,大致计算出了矿石中的黄金含量。
考虑到此事与大明存在利益冲突,海汉目前不便在招远县大兴土木开办矿场,只能先在当地谷知县的照拂下,挂个官方开采的马甲,找一处含量较高的矿脉不声不响地动手开挖,能捞多少算多少。等日后两国关系有了新的进展,再考虑把采掘行动公开化。
而纪升荣所负责的检验工作,便是要替接下来的开采工作选定一处最有价值的矿脉,以实现开采活动的利润最大化。
陈一鑫默不作声地听完纪升荣汇报检验工作的结果,末了才提问道:“如果要开采你选的这处矿脉,前期还需要做哪些准备工作?”
纪升荣道:“将军,卑职并未去过实地考察,所以也不清楚这处矿脉周围的环境,很难凭空设计开采方案。若是将军允许,卑职还是想找机会去看一看这个地方,如此才能确保准备工作万无一失。”
陈一鑫微微摇头道:“你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恐怕最近都没法安排。大量难民已经开始涌入登州,招远县那边也不太安全,实地考察肯定不行了。我问你的意思,就是看有什么不需要考察也能提前安排的工作。”
纪升荣道:“我们在招远县选定的矿脉只需露天开采就行,所以目前在福山铜矿使用的这些矿山工具,基本上可以照搬过去。特别是蒸汽碎石机,如果能用上,那开采效率也会提升很多。”
陈一鑫闻言不禁微微皱眉,福山铜矿处于海汉实际控制区域内,所以近两年逐渐从国内运了一些大型矿山机械过来,大大提升了铜矿的开采效率。但招远县离海汉控制区域有一百多里远,而且陆上交通不便,海汉所找的矿脉也是在山区,要想将那些沉重的矿山机械运到开采地点可绝非易事,此外如何长期稳定地供应蒸汽机械所需的燃煤也会成为一大难题。
陈一鑫只能干咳一声道:“当地的环境和交通条件,恐怕没办法使用那些大型机械……除非有朝一日我们把登州都占了,自己再单独修一条路过去。”
陈一鑫这么一说,纪升荣立刻就明白当地大概是什么样的情形了,连忙应道:“是卑职失察,还请将军见谅!”
陈一鑫摇摇头道:“这又并非你的过错,本来的确是该安排你去实地考察,但这段时间所有事情都在围绕接收难民,招远金矿的项目也只能先暂时停下来,等事态缓和了再说。不过我会安排去过当地的人跟你好好接洽,他们会告诉你当地的大致情况,这样或许对你制定开采计划能有所帮助。”
有关招远金矿的开采当然并不只是采矿这么简单,这中间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往大了说甚至会影响到两国关系,该如何不露痕迹地开采当地的黄金,对海汉来说的确是一个不小的难题。纪升荣所负责的只是其中的技术环节,而具体如何进行开采活动,矿业司也还得配合其他部门来推进实施。
陈一鑫临走之时,纪升荣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木匣子呈上:“将军,此乃一份矿石样本,赠予将军作个纪念。”
陈一鑫轻轻拨开木匣盖子一看,里边是一颗小小的金豆,大约只有黄豆大小,但垫在匣子里的红布上显得分外耀眼。
陈一鑫笑道:“你怎么也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说吧,有什么想办的事?”
纪升荣忙道:“将军明鉴。卑职被派驻山东,有一个主要原因便是因为卑职本是山东出身,老家在莱州高密县。两个月前,卑职便送了书信回去,让家人卖掉家乡的田产房屋,来福山县与卑职会合。但这卖房卖地之事操作起来比较麻烦,一时半会也没办成。如今山东大乱,听说高密县也有大量难民涌入,说不定卑职家人已经在赶来福山县的路上。所以卑职斗胆请将军给予帮助,若是能接到卑职的家人,还请将他们尽快送来芝罘岛。”
这纪升荣的情况也算是海汉国民中比较常见的现象,他自己虽然已经投效海汉数年,早就放弃了大明子民的身份,但故乡还有一些家人。纪升荣想借着自己被派驻山东的机会,将家人都接到海汉定居,此事已经操作了好几个月,但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乱却是打乱了他和家人的安排。
纪升荣受限不能离开芝罘岛,因此对于外面世界的兵荒马乱也是无计可施,想来想去,也只能求助于军方。不过他调来山东的时候,陈一鑫已经去了金州,所以他自然也难以开口相求。正好这次送回了不少金矿矿石要他检验,他便从熔炼出来的金子里截取了一些,另行熔了一颗金豆子,打算试着以此来向陈一鑫求助。
一颗金豆子对陈一鑫来说当然算不上宝贝,但纪升荣手边也着实拿不出别的好东西给陈一鑫上贡。不过他还是比较有分寸,没把手头的金子全给熔了,因为他也实在拿不准,像陈一鑫这样的大人物对黄金究竟有没有兴趣。
陈一鑫听他说完原由也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纪升荣这种老实人居然会尝试贿赂自己,但他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想救助家人,陈一鑫也很难因此生出恶感。
“你家人的事,我稍后会发一道手令送去莱西的前哨部队,让他们多加留意。如果能接到人,就尽快护送回来。”陈一鑫将装金豆的小匣子放到桌上:“至于这个东西,就不必了。矿石虽然交到你手上,但并不是你的私人物品,也不能由你送来送去。这金豆子记入公产,今后不要再犯类似的错了!”
纪升荣自知理亏,脸有惭色,连连向陈一鑫告罪。不过陈一鑫答应了他的请求,总算是让他稍稍放宽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