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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汉军的北方防线宽度不过十里,又不用担心对手从海上迂回发动攻势,就这样也常年驻扎有至少三千兵马,以防对手突然发动攻势。
而大明地域辽阔,北方防线绵延千里,根本无法采取海汉在金州这种在整条防线上部署重兵的防御策略,只能将兵力分散开来,以守卫边境线上的各个军事重镇。这样的防御方式对于机动能力较强的清军来说,无疑处处都是漏洞,只要集中兵力于其中一处,基本上是一打就穿。
对于清军每年近乎例行公事一样的破关劫掠,如今的大明只能疲于应付,并没有行之有效的抗击手段。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让清军的武器装备水平再提升一个档次,那大明可就彻底没戏了。
当然了,生产火枪火炮这些高级武器的门槛并不仅仅只是技术,以海汉的工业能力,也还远远没达到军中人手一支火枪的程度,性能出众的高级武器更是只有少数几支精锐部队才有资格列装。考虑到满清的社会生产力水平和资源产出状况,即便是掌握了一些源于西方的武器制造技术,短期内大概也很难真正形成规模化的产能。
从俘虏口中得知清军在大黑山一线尚有三个牛录的火枪兵,这些隐秘部队算下来兵力应该近千,这也极有可能已经是其列装新式火枪的上限了,说不定其中还混杂有不少以前大明叛军带到辽东的老式火绳枪。
清军把这些火枪兵藏起来,大概也是吸取了去年的教训,心知暴露之后就会招来海汉的定向打击,这秘密武器得留着在最危急的时候再使出来。比如此次金州方向的佯攻最后变成了真打,那或许清军便不得不把自家的火枪兵拉出来作战了,在海汉军对此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说不定还真能收到奇效。
不过相较于清军火枪兵的兵力规模,陈一鑫更关心他们是否已经掌握了相应的战术,并且具备了实战能力。如果仅仅只是装备了一些火枪,那其实也不代表就形成了真正的战斗力。
但关于这个问题,韦林这边也没能从俘虏口中得到更详细的信息,仅能确认在去年曾有西班牙人和日本人在清军担任教官,而这个消息对海汉来说已经不算新鲜了,去年海军陆战队深入敌后的时候,便已经发现了有西方人士在军中指导火枪兵的训练。
受武器性能所限,这个时代的火枪部队几乎都是使用阵列式战术,操练起来倒是不复杂,就算是没有军事基础的普通人,几个月时间也足以被训练成作战技能合格的火枪兵,形成战斗力的速度非常快。
“看样子需要跟大明那边打声招呼才行,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吃亏!”陈一鑫很快就作出了决定,即便目前尚不能确定清军操练火枪兵的规模和实际战斗力,但对手拥有这种高级兵种之后首先要对付的目标,显然只可能是大明。
原因很简单,清军不太可能拿来之不易的火枪兵跟海汉拼杀,只会用来对付相对更弱的目标。在金州陆陆续续损失了几千人之后,清军已经意识到很难通过军事手段将海汉军逐出金州,继续在正面战场投入兵力只是白白给海汉军刷战功,像目前这样将海汉军堵在金州就已经是很理想的状态了。
而朝鲜那边驻扎有海汉的精锐部队,边境上又有鸭绿江这道天堑,万一打过去被海汉海军切断退路就麻烦了。相较之下,大明就是最好对付的目标了,从宣府、大同、蓟州等地都可以杀入大明,突破这些地方的防御,比起金州地峡防线和鸭绿江天堑可要容易多了。
虽然相当一部分作战部队被海汉常年牵制在金州以北动弹不得,但清军往往还是会想方设法地抽调一些人马去参与攻打大明的行动。此次军情局查到清军近期兵力调动状况,被调走的兵马极有可能就是参与攻打大明的行动去了。
以往清军仅靠来去如风的骑兵就能攻破大明边防,如果再多了火枪兵的加入,恐怕大明的处境就将更加不堪。作为名义上的盟友,海汉的确有义务对大明提出警示。
韦林应道:“那卑职这便去知会明使一声?”
陈一鑫想了想才应道:“你去通知他来一趟,我当面跟他说,这样也郑重一些。”
大明与海汉展开正式的官方接触,便是在金州开始。1636年兵部侍郎梅生川秘密来到金州,与海汉商议军事合作及金州归属等问题,后来便促成了两国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在那之后大明也向金州派驻了官方人员,以此来作为双方的交流渠道。
这种派驻机构其实非常清闲,大明使者只需按照海汉提供的战报,每个月给朝廷写一篇奏折即可。如果朝廷有旨意下达,也会由派驻机构的使者向海汉转达。剩下的时间,可以用来养花钓鱼,看书下棋,金州这地方没什么消费娱乐的场所,倒是很适合修身养性的生活。
目前常驻金州的大明使者就是当初那位兵部梅侍郎的手下亲信,名叫岳永寿。虽然他只是兵部的一名小小主事,但背后由梅生川撑腰,才能捞到这么一件好差事。除了每月提交给朝廷的奏折能刷出存在感之外,岳永寿还能按月从海汉这边领到一定数目的银子,美其名曰“办公经费”,这笔不上账的收入自然都悉数进了他自己的口袋,一年下来也是颇为可观的数目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岳永寿在金州驻扎期间没少拿海汉好处,自然也就一直很配合,不让去的地方不去,不让问的事情不问。
接到通传,岳永寿很快就赶来面见陈一鑫。他很清楚自己在金州的作用,陈一鑫召见自己,那必定是有某些事情要向朝廷转达。
陈一鑫开门见山地向岳永寿说明了自己急着召见他的原因,是因为发现清军极有可能正在组建和训练火枪兵部队,而这些特殊部队或许会在不久之后的某个时候就出现在大明的边境上,届时大明就将要面对武器性能已经超过自家的清军。
岳永寿听了之后也吓了一跳,他知道明军有火器营的编制,但所使用的武器多是原始的火绳枪,或是很老式的燧发枪,远远比不了海汉军所装备的连发步枪和各种口径的火炮。如果清军也有了类似的兵种,并且列装了性能更好的武器,那大明的边防就得承受更大的压力了。
岳永寿道:“既然连陈大人都觉得很危险,那在下一定会尽快将此事奏报朝廷。只是不知陈大人可有什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法子?”
陈一鑫道:“就目前来说,我们还没能确认清军火枪部队的真实兵力和部署状况,所以也很难评估其具体的战斗力。如果这些部队被投送到大明北方边境,我认为明军很难具备与其一战之力。要想解决这个问题,除非是明军大量装备同级别的武器。”
岳永寿道:“陈大人的意思是,让在下向朝廷提出建议,大批购买贵国出产的武器装备?”
陈一鑫毫不避讳地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只有贵国主动提升军队实力,才能将清军阻挡在国门之外。”
岳永寿犹豫道:“但朝廷对求购贵国武器一事似乎不是太赞同,价高且可选的武器种类太少,交货周期又长,不少大人都认为这种买卖太吃亏。”
岳永寿说的情况的确也是实情,海汉虽然也要卖武器装备给大明,但却限制颇多,而且出售给大明的武器,性能甚至还不如卖给福建许心素的货。作为买主而言,出钱还要受气,自然这买卖就不会太舒坦。
陈一鑫道:“会出现这些问题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市面上只有我们能够卖给贵国这些武器装备。如果贵国要与清军继续作战,那么唯有从我国获得足够多的武器,才能保证贵国将来不会被满清击败。”
岳永寿苦笑道:“在下亲身在金州前线看过贵国军队与清军作战,自然相信陈大人的说法。但朝廷上那些大人并不清楚这武器的差别,也不见得能明白陈大人所说的道理。有很多事情,并不是看看奏折就能想明白的。”
“终究还是因为像岳大人这样通晓实务的官员太少啊!”陈一鑫故意发出感慨,顺便拍了岳永寿一记马屁。
岳永寿道:“陈大人谬赞了。在下只能尽力而为,尽量在奏折上把事情说得清楚一些。至于这事能不能成,在下可不敢给陈大人打包票。”
陈一鑫强调道:“买武器只是一个建议,贵国真正需要注意的是清军的状况。如果清军有成建制的火枪部队出现在贵国边境,那很有可能是因为满清掌握了制造这种武器的技术,贵国务必多加小心。”
打发走了岳永寿,陈一鑫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对于自己提出的警示是否能够起到应有的作用,他真是没什么信心。
然而事实上陈一鑫的警告已经迟了一步,就在踏雪行动期间,清军在亲王多尔衮和贝勒岳托的率领之下,分为左右两军攻入大明。清军接连拿下了迁安、丰润、能州等地,一路直抵京畿而来。
大明京师震动,督师卢象升亲自率军迎敌,但仍然挡不住清军攻势。清军在大明境内连下四十三城,京畿地区大大小小的城镇都被攻破。而守卫这些地方的明军不是畏缩不前就是望风而逃,根本没起到阻挡清军的作用。
在京畿地区这一系列的交战中,明军赫然发现清军阵中除了惯常的刀弓骑兵之外,竟然开始出现了成建制的火枪兵。而且这些火枪兵所使用的武器制式统一,懂得结阵作战,与其交战的明军都是很快就败下阵来。
明军在京畿地区驻防的两个火器营,在与其交手后都吃了小亏。他们发现自己所使用的武器甚至还不如清军,若不是长期训练加上丰富的实战经验,很可能会被对方直接击败。
这个发现对于大明来说绝对算是坏消息,大明在军事对抗中本就已经慢慢沦为了被动一方,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如今清军的实力得到了进一步的增强,竟然连火枪兵这样的高级兵种都已经出现在战场上,假以时日,明军因为武器落后而导致的劣势将进一步扩大,清军南下的野心也会不受控制开始膨胀。
在陈一鑫找岳永寿面谈的几乎同时,大明朝廷上已经因为近期战场上的颓势吵翻了天。
有人认为是卢象升督战不力,所以才会让清军在京畿地区如入无人之境,当下应该更换其他有真本事的将领上阵接替卢象升的位置。
也有人认为清军拥有了火枪兵这一事实,正好说明了明军应该进一步扩大火器营的编制。只是这种说法抛出之后便被反驳,明军目前连维持现有的军队规模都已十分吃力,哪还有余力扩大火器营这种烧钱兵种的规模。
有人提出,既然军费紧张,那就应该设法在国内征收辽饷,以税赋来补贴军队的作战开支。但这样的意见也同样遭遇到反对的声音,认为明军的症结并不在于军费不足,而是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去与清军这样的对手作战。
从满清起势以来,大明便一直处于被动防御的状态,败多胜少,甚至是屡战屡败。如何打败清军,已经成了困扰大明朝野的难题,而这道难题经过时间的演化之后,似乎已经要变成如何不被清军打败了。
即便清军阵中没有火枪兵的出现,明军的颓势也在慢慢显现出来,火枪兵只是加速了这一过程而已。但就算形势已经如此紧迫,朝堂上也还是没有人主动提及是否应该向海汉寻求援助。相较于凶恶的清军,似乎“海汉”才是让大人物们忌惮到不愿意提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