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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艾的行动计划中有一个备用方案,就是在无法对管委会办公小楼动手的状况下,选择突入马家庄外的陈一鑫住所,绑架他的妻子马玉玲。虽然马玉玲的身份肯定不如陈一鑫那么重要,但也不失为危机时刻用来脱身的手段,而且马玉玲年纪尚小,肯定比陈一鑫这种年轻力壮的军官容易对付多了。
不过如果能有机会将这两口子一同捕获,那当然是最为理想的结果。郑艾看到走廊上马玉玲的背景进到了尽头那间屋子,眼神变得越发炙热,如果说己方发动攻势之后,陈一鑫还有跳楼逃命的可能,那么多了这么个累赘之后,陈一鑫还能安心逃跑吗?郑艾侧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伴,见众人的脸色都是一片肃然,很显然已经做好了发动准备。
郑艾深吸一口气,手慢慢摸向腰间,他藏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在身上,打算在发动的同时就干掉离自己最近的第一个目标——军需官铁平江。
尽管铁平江已经妥协,并且按照郑艾的要求给予了配合,但他依然一点都信不过铁平江,只是单纯将其视为完成这个计划的一件道具而已,而且还是一次性的那种。郑艾认为铁平江虽然在这件事上选择了妥协,但那也是在他不知道自己真实意图的状况下的反应,要让铁平江掌控贸易的手指松一松不难,但要让他彻底背叛海汉,郑艾并不认为自己手里的把柄有这么大的威力。
在郑艾看来,铁平江与管委会小楼外站着的几名海汉士兵并无两样,都是此次行动的障碍之一,干掉一个就多一分成事的把握,他自然是要先下手为强了。不过就在此时,郑艾却发现铁平江正在快速离开自己身边,大步走向前方那几名海汉士兵。
郑艾不知道铁平江是打算过去打声招呼,还是有其他意图,但此时他心中却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时不我待,自己必须得立刻发动攻击才行了!
郑艾虽然是以商人身份作为掩饰,但做事却极为果决,这个念头刚刚闪现出来,他便已经大吼一声“动手”,同时掏出腰间匕首,冲向正背对自己的铁平江,打算还是照原计划先将其制服。
押送车队的这批人本来就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就等郑艾这一声令下了。众人早就反复演练多次,车夫勒住缰绳让驮马停步,在车旁的人则是立刻蹲下身去,拨开车底的暗格机关,迅速地将藏在里面的武器取了出来。
这每辆大车的暗格中都藏了一张盾牌,一副弓箭和两把钢刀,可以武装三到四人。整个车队所携带的武器足以装备三十到四十人,远远超出实际人数。这样的配置也是郑艾经过反复考量之后拿出的方案,因为这些死士大多刀弓都能操作,索性便多配一些弓箭,必要时也可以当作远程攻击手段,与海汉的火枪兵进行对抗。
在二三十米的距离上,同等数目的火枪和弓箭在攻击力方面的差距并不明显,厉害的弓箭手在射击精准度方面甚至会明显优于滑膛枪,再加上老式火枪装填不便,远远不如拉弓搭箭来得快,所以弓箭在近距离的交战上还是具备了一战之力。郑艾的想法就是让自己的同伴在盾牌的掩护下,用弓箭对近处的海汉兵进行射杀,同时掩护刀手们冲上二楼去抓捕目标人物。
但郑艾迈出两步之后,便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非常厉害。因为他看到铁平江根本就没有回头,而是已经开始跑了起来,明显是在听到“动手”这句话之后,试图尽快摆脱自己这一行人。虽然仅仅隔着数步之遥,但他已经判断出自己很可能在对面的海汉兵有所反应之前追不到铁平江了。
郑艾的心已经沉了下去,铁平江的反应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对自己早有戒心,甚至可能已经算到了自己会在此时此地发难,才会临阵作出这样的举动。如果铁平江都已经起了戒心,那海汉人还会毫无防备吗?
郑艾根本不敢细想,只能停住脚步,口中大喊一声“盾”!
几乎就在一面盾牌递到郑艾身前的同时,对面的海汉兵已经打响了第一枪,接着便是连串枪声响起。郑艾不敢冒头,却听到身后已经传来惨呼之声,想必是有人来不及闪避,被海汉人的火枪击中了。
这枪声一起,郑艾便知自己的打算已经彻底暴露,而海汉人的援军只怕转瞬即至,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按照原计划,往二楼上冲,赌一赌陈一鑫是否还在那间屋子里;二是立刻撤退,调头往南边的山区跑,能逃掉几个是几个。
郑艾这批人来时便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这计划的本质就是要跟海汉人以命换命,所以第二个选择在郑艾心中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主动放弃了。
海汉人在福山县海岸出现之前,郑艾便已经以商人身份在古现镇已经潜伏了很长的时间,他本来的任务是要查办登莱之乱中,未能逃到东北的孔有德叛军余孽的下落,但海汉人到来之后,他的任务便已经发生了转换,将对付海汉列为了首要目标。他谋划许久,就是为了等这么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断然不肯就此舍弃。
“弓箭手掩护,其他人随我冲!”郑艾不敢再多耽搁时间,立刻下达了第二道命令。他知道若是一直避而不战,让海汉兵占住了位置一发一发地慢慢打,自己这帮人就算有盾牌也撑不了太久。为今之计便只有冒死往二楼冲,将活命的希望寄托在生擒敌酋陈一鑫这个结果上。
而郑艾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潜意识里还是受到了刚才看见那个女子背影的影响。尽管铁平江的话可信度极低,但郑艾总觉得海汉人如果将所有事情都料中了,那就没理由放一名女子在这个时候进入陈一鑫办公的屋子。如果这名女子是马玉玲,那就更不该在有预警的前提下出现在此时此地。所以他认为海汉人或许是有所防备,但应该料想不到自己的真正目标是陈一鑫,或许只是以为这队人是来找铁平江的麻烦。而陈一鑫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他的下属捅出了多大的漏子,没有提前进行回避。
郑艾认为自己的推断非常合理,所以他要搏一把,用这二十多人的性命去搏一个可能性。如果胜了,活着的人都能全身而退,要是败了,那大家便一同死在此处罢了。
持盾的同伴在前,郑艾在后,两人快步跑向通往二楼的楼梯,身后还有至少十余人以同样的方式跟着冲过来。在他们后面则是以大车为掩体的数名弓箭手,仍在瞅空子向楼前的海汉兵进行射击。
郑艾耳中不断传来惨呼声和弹丸打在盾牌表面的撞击声,但他的眼光只是死死盯着前面的道路,没探头去看究竟有多少海汉兵参与作战。他并不是担心自己脑袋伸出去会被流弹所击中,而是怕自己如果看到敌军数目要比想象中多得多,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会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从郑艾一行人发难的位置,到通往二楼的楼梯,距离不过五六丈,只要速度够快,借着盾牌的掩护冲过这一小段开阔地带倒也不算太难。不过郑艾从枪声的密集程度就听得出参与交战的绝不止自己刚才所看到的那几名海汉兵,而是至少要多上好几倍。
就在他踏上楼梯的那一刹那,为他举盾掩护的同伴脚上中了一枪,身子一歪便已经露了破绽,郑艾回头一看,还没来得及伸手将他拉进楼道,便见此人后背又连中三枪,直接便扑倒在地,眼见是不得活了。
郑艾根本顾不得为他感到悲哀,而是立刻俯下身去,将他手里的盾牌和单刀接了过来,然后快步冲向二楼。他现在不知道二楼是否还有别的埋伏,但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现在也没有退路可选,只能继续往前冲锋。
好在最后这段距离并不只剩他一人前行,紧跟着便又有数人持盾牌冲入楼道中。当然了,数目比郑艾预计的要少得多就是了。郑艾没有回头去看外面的交战场景,因为他知道没有冲进来的人,大概已经倒地不起了。
“郑爷,并肩子上!”
在郑艾准备再次带头冲锋的时候,后面却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架到了后面。说是并肩子,但另外三人却已经举盾走在了前面。郑艾是此次行动的指挥,他若死了,这帮人就很难将任务继续进行下去了。
三张厚重的盾牌平行架在走廊上,已经将整个走廊的宽度封死,盾牌后的人只需躬身埋头,身子的绝大部分都能藏到盾牌后面。但走廊上却一个人影都没有,走廊旁边的屋子里也没有听到有什么响动。
楼下的枪声逐渐稀疏,似乎战斗快要结束了,已经有子弹从楼下斜射上来,打在墙面上啪啪作响。不过这走廊朝外的一面是矮墙护栏,只要不把身子露出护栏上沿,下面的火枪攒射也射不穿这道砖墙。但郑艾知道下面的海汉兵改变射击目标,就意味着他们已经解决了楼下的弓箭手,很快便要冲上来了。
交战的过程比郑艾做过的推演要快上若干倍,他以为自己队伍中的弓箭手至少能拖住值守此地的几名海汉兵一阵,甚至有可能在其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在发动伊始便将其全部射杀。但实际的情况似乎恰好相反,没有防备的并非海汉人,而是他们这帮试图要对此地施以偷袭的武装人员。
郑艾的心已经凉了一大半,看这阵势,海汉人只怕就是设好了圈套等着他们往里钻了。他从盾牌缝隙中看着走廊尽头那道四尺宽、七尺高的深棕色木门,身子没来由地微微颤抖起来。尽管他仍然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但也明白那间屋子里或许根本就没有人。哪怕片刻之前他明明亲眼看到一名女子走进去,但交战这会儿工夫,也足够让其从暗道之类的地方离开了。
剩下的十来个人持刀拿盾,将郑艾护在中间,躬着身子借助护栏快步冲向走廊尽头那扇门。不管门后藏有什么,他们都决定要将其打开来看一看。哪怕没有命离开这里,他们也一定要在死之前确认这件事。
在距离那扇门还有大约三丈远地方,门居然自行打开了,在他们有所反应之前,从门里伸出了一支枪口,然后以稳定的频率吐出火舌。
原本可以挡下火枪弹丸的这几面厚重的盾牌,却不知为何突然柔弱得如同豆腐一般,从那枪口射出的每一发子弹,都轻而易举地打穿了盾牌,然后狠狠地穿进了持盾者的身体中,让他们本来向前移动的身体为之一滞,然后便无力地萎顿倒地。那支枪朝着三面盾牌各开了一枪,然后便将盾牌后的三人一一射杀倒地。
郑艾大惊,这盾牌是他专门找懂行的人设计订做,唯一的要求便是能在近距离上抵挡住海汉火枪的射击,而刚才的交战已经证明了这种盾牌的防护效力的确不差,但怎地来到二楼,就被这么一枪一个轻易解决了?
很显然,屋内那支枪的威力远远超出自己的认知,并且还可以连发。在这毫无掩护的笔直走廊上,自己这帮人完全就是活靶子。这三丈的距离看似极近,但中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天堑横亘在这里,想越过这道天堑的人,就得要直面死亡。
郑艾稍一犹豫,身侧一人已经悍不畏死地举着盾牌往前冲去,但他仅仅只跨出了一步,那支枪又响了,然后几乎在枪响的同时,这人便迎面扑倒在地,他倒地的位置只比刚才那三人靠前了半尺左右而已。这四个伤者横七竖八倒在郑艾面前,并未立刻身亡,身子还在微微抽搐,但身下不断蔓延开来的血迹已经表明他们的伤势极为严重,断气或许便在顷刻之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