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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海汉去年进驻舟山以来,这大概算是高层人士对外界发言时最为强硬的一次表态,虽然并不是对大明宣战,但王汤姆口气中的战意却已显露无遗。他的这番话结合今天出现在码头上的这支庞大舰队,不免就给在座众人带来了诸多的想象空间。
今天在场的这些人虽然多数是站在海汉一边,但也有不少人是首鼠两端,两不得罪的。王汤姆所说的这些话,大概不久之后就将通过某些人肉渠道传到杭州府去,势必会引起相关人士的不悦。王汤姆口称不会主动与大明发生武装冲突,但这番言语却似乎是在有意激怒杭州府的高官,如果有人忍不下这口气,要跟海汉清算一下过往的恩怨,那这次只怕要踢到铁板上了。
“汤姆,刚才你在酒席上说的那些话,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执委会的意思?”宴席结束送走宾客之后,钱天敦让人撤了酒水换了热茶醒酒,这才对王汤姆问起他刚才在席间表态的原由。在此之前钱天敦对外发表言论的时候都比较小心,并没有做过如此强硬的表态。
王汤姆笑道:“这当然是执委会的意思,郝部长,你说两句吧!”
郝万清接过话头道:“执委会希望浙江这边能够尽快解决本地的隐患,以免部队北上之后,浙江这边再出什么岔子,影响到我们在北方的布局。”
“执委会是想激杭州府那边主动出击?他们要是选择主动出兵,那我们在海上吃掉明军水师当然不是难事,不过如果对方不吃这套怎么办?”石迪文追问道。
“如果他们服软了当然最好不过,那样我们也能省钱省事……”郝万清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但要是他们还是顽固不化,那说不得只能采取一些特殊手段来解决问题了。”
“你的意思是让龚十七去杭州搞点动静出来?”钱天敦一听郝万清这说辞,倒是对其打算猜到了几分。
“我们当然不可能真的把舟山的舰队拉到杭州府去,那样场面就很难收拾了,毕竟我们现在还不打算跟大明撕破脸皮。”王汤姆应道:“所以要解决那些在杭州府龟缩不出的敌人,也只能采取一些非常规的手段了。”
钱天敦点点头道:“话是没错,但我还是要提醒一句,目前跟我们过不去的,可都不是什么市井小人物,而是正儿八经有品级的官员,要对这些人动手,一是行动过程中会有比较大的风险,二来由此引发的后果也很可能不会受我们的控制。安全部的外勤队的确能力很强,但他们终究只是我们用来实现目的的工具,真正要为这些决定负责的人,还是我们。”
“你说的没错,所以这次要参与进来的也不仅仅只是我们安全部的人。”郝万清应道:“期间也会需要军方的协助,特别是你麾下的部队。”
“要用我的人?”钱天敦微微颔首道:“那我要先听一听详细的计划。”
隶属于安全部的外勤小队,大概是海汉内部除军方编制之外战斗力最强的武装组织了,执行的任务也多以监视、跟踪、绑架、刺杀之类的非常规手段为主。相比收集情报的主要职能,属于这个特别编制的人员更擅长采取行动,并且在福广两省都多次成功完成过秘密任务,能力方面倒是毋庸置疑。
龚十七之所以能够得到安全部的重用,从广州调来浙江担任驻地情报机构的负责人,正是因为他在过去几年中一直在外勤队服役,积累了丰富的行动经验。而浙江这边的安全形势比较复杂,正需要有他这样的经验者坐镇指挥。去年海汉在舟山招商会期间破获汪加林反攻定海计划,之后又化解了嘉兴府海宁卫指挥使马越的阴谋,都是龚十七来到浙江之后立下的功劳。
不过仅仅只靠安全部有限的人手,大概很难完成执委会所期望达到的成果,郝万清也知道其中难度,所以很直接地向钱天敦提出了求助。只要军方愿意出手,那行动的难度自然也会减小许多。
考虑到王汤姆一行人千里迢迢而来,钱天敦也没有坚持在这个时间点上召开会议商讨细节,而是放了众人先各自回去休息,等龚十七从宁波回来再说——他前两天到宁波去办事,暂时还没有回到岛上。不管上面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这种行动也必须要听取一线人员的意见才行,毕竟目前在舟山掌权的都是带兵打仗的人,可不会像后方那些坐在舒适办公室里办事的白衬衫一样,对他们从未真正接触过的状况作出想当然的判断。
龚十七倒是没有让这帮高官们等太久,第二天中午便乘船赶回了定海港,然后立刻便向自己的新上司汇报工作去了。
龚十七这次去宁波的目的,主要是代表海汉去与宁波府衙交涉移民问题。海汉进驻舟山之后,便一直在通过一些牙行从宁波招揽各类匠人以及青壮劳力,而这些被海汉招揽的对象除了在舟山岛上劳作之外,还有大量人员被运往南方的台湾岛,参与当地的港口开发建设。
在过去近一年的时间里,海汉已经从宁波府境内雇佣招揽了三四千人,其中至少有两三成的劳工最终没有回到大明,而是选择了入籍海汉。而去年年底便有人暗中向朝廷奏报,称海汉人占据东海海岛,将大明子民贩运去南洋做苦力云云。不久之前朝廷发了公文下来,要求宁波府彻查相关举报,如果属实就要对海汉这群目无法纪的海外商人施以惩戒。
宁波府收到公文后,便勒令辖区内的牙行暂停了与海汉的合作,并且禁止现有的劳务输出渠道继续运行。海汉方面认为这只是宁波知府曲余同做出的一种姿态,一是应付朝廷的查问,二是想给海汉这边敲敲警钟——当然理解成敲敲竹杠也没有什么不对。为了尽快解决这个问题,钱天敦便让龚十七去宁波府打点关系。
龚十七去到宁波,直接便找到知府曲余同的幕僚何肖探听内幕。何肖倒也爽快,跟他明说知府大人也是迫于压力,这次跟着朝廷公文一起来到宁波的还有南京锦衣卫的人,官府总得有所动作才好给锦衣卫交代。
龚十七对其说辞并不完全相信,但还是表示可以花钱打点这些南镇抚司出来的朝廷鹰犬。毕竟只要可以拿钱解决的问题,对海汉而言就不算什么大麻烦。但何肖只表示可以勉力一试,对所能取得的效果却不打任何包票。
最终龚十七交托一笔银子给何肖去操办,自己便先匆匆赶回舟山。他也知道这两天新上司便要抵达舟山,于情于理必须要回来露个面才行。
“我记得在你提交的报告中看到过,杭州府跟我们作对的官员当中,好像就有锦衣卫的人?”郝万清听完龚十七的汇报之后,立刻便询问道。
龚十七应道:“首长好记性,确有此事。锦衣卫有一名叫做廖训的百户,便是去年谋划让海宁卫出兵扮作海盗袭击我方商船的主使者之一。卑职怀疑此次向大明朝廷暗中举告的事情,也跟此人有关,所以南镇抚司才会派了人到宁波督办此事。”
“以后不要叫首长了,显得太生分。我知道你怎么称呼何部长,规矩照旧就行。”郝万清淡淡地吩咐道。
“是……老板!”龚十七赶紧改了称呼,心中稍稍一松。他能感受到郝万清这句“规矩照旧”可不仅仅只是说的称呼问题,同时也是在表示对自己的信任,不会重新调整任用。
“廖训……”郝万清停下来翻看了一下自己的笔记本,接着问道:“跟这人关系密切的,还有浙江都司的于平风和提刑按察司的郭正吧?”
“老板明鉴!”龚十七应道:“此三人曾皆与舟山船帮有极深的利益纠葛,暗中策划了不少针对我国的小动作,可算是浙江官场上与我们作对最为激进的几个人。”
郝万清道:“那在过去这一年里,你这边有实施过什么针对这些人的手段吗?”
龚十七明白郝万清的意思,摇头应道:“这三人之中,于平风与郭正都是有品级的官员,而廖训的身份特殊,而且都在杭州府里缩着,不易对其下手。若是失手,被这些人拿来大做文章,反倒是一桩麻烦。”
浙江都指挥使司指挥佥事于平风,提刑按察司佥事兼兵备道道员郭正,锦衣卫驻杭州负责人廖训,这三人当初都曾是海汉剿灭的舟山海盗团伙幕后靠山,舟山船帮的覆灭给他们所造成的损失是其选择与海汉作对的最主要原因。去年这几人便曾经煽动海宁卫指挥使马越出手,试图假扮海盗暗算海汉,不过因为其阵营内有人主动向海汉告密,龚十七亲自到嘉兴查探内情之后,便设下圈套在海上钓鱼执法,伏击了马越亲自指挥的武装帆船,并且把这口黑锅甩到了莫须有的倭寇身上。
于平风等人的小团伙自然很清楚此事是海汉所为,也知道海汉的实力不好招惹,之后便躲在杭州不出,以避免被海汉施加报复。但这三人并未就此作罢,之后又不断地炮制了各种事件,试图影响海汉在浙江的势力扩张进程。虽然其做法不过只是螳臂当车,逆势而动,但对于海汉而言这就如同一桌丰盛宴席摆在眼前,要动筷子的时候却总有几只苍蝇在眼前飞来飞去,破坏用餐的好心情。
龚十七虽然恨得牙痒痒,但他跟在何夕身边好几年,大局观还是有一点的,也知道这里是浙江而非海南岛,大明的官员不能想动就动,说杀就杀。几条人命事小,但如果让大明和海汉之间的关系恶化,影响到海汉最为依赖的贸易,那就不是他一个归化籍干部能够背得起的责任了。哪怕他认为这次南镇抚司派人到宁波肯定与廖训脱不了干系,但也还是忍下气尝试用银子去解决眼下的麻烦。
郝万清道:“以你所知,这几个人算是与我们作对的中坚力量了,那你对这几个人的情况掌握了多少?有没有对其一击必中?”
龚十七闻言眼睛一亮,赶紧应道:“老板,您的意思是要拿这三人开刀,杀一儆百?”
郝万清道:“要不要拿人开刀,拿谁来开刀,这也得看客观条件而定。杀人只是解决问题的手段,不是目的,不要颠倒了主次。”
“是是是,老板说得是,卑职太唐突了。”龚十七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点太过兴奋,当下赶紧收敛了一些。
郝万清沉声道:“执委会对于浙江的形势不太放心,因为接下来军队就要北上去山东,要是浙江形势不稳,很可能会影响到我们在北边的动作,所以执委会的意思是先解决浙江的隐患,以确保北上的部队不会有后顾之忧。至于浙江这边有哪些隐患,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们不可能杀光所有反对我们,不愿跟我们合作的人,但也有必要让这些人知道,跟我们作对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龚十七挺直了身板应道:“老板,只要你下命令,就算这几个家伙缩得再深,卑职也要将他们一个一个拎出来,如杀鸡一般干掉这几个只敢躲在暗处使坏的懦夫!”
郝万清道:“我知道你很厉害,关于这一点不用你自己表决心,安全部里一大叠的行动记录就能替你证明。何部长不止一次跟我说过,你是目前安全部外勤人员中最厉害的人物,我也相信老何的眼光和判断。但正因为如此,我更不能随意让你身处险地,因为你要是出了什么岔子,那就将会是安全部的重大损失!这些大明官吏的性命,加在一起也没你龚十七的命值钱,我现在要的不是这些人的命,是要你拿出一个相对稳妥,风险较小的行动方案,你明白我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