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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纷而落,河东山川大地,一片银白景象。
比起在河东边地,在云内诸州已经次第卷起的风潮。代州大营这里,还算得上是安静。但是相对于平时而言,代州左近,已经也开始扰动起来。
本来在这深冬寒冷天气,哪怕代州左近已经算是河东路较为繁盛的地方了。路上也少有行人。谁没事大冬天的在外面穿州过府的走?河东路缘边之地,这寒风可跟刀子一样!
但是在大宋宣和六年之初,却有些不同了。先是更北面一些州县,陆续有车马仓惶向太原府方向赶来。多是这些地方大族人家。还有一些州县当中执役的递铺军汉,也得吃这个辛苦,赶紧要到太原府去。
如此寒冷的天气来受这个罪,一则是辽人余孽起事,女真兵就要南下的消息,越来越象是真的。至少大批流民,已经涌入了此处。搅扰得到处都是人心惶惶。北面那些州县,这等要紧变故,也得赶紧禀报河东路安抚使处。他们自然是没什么法子应对,更不安于位。河东路得赶紧拿出个法子来。更有地方官吏,干脆自家咬牙忍这份辛苦,以亲自前往禀报的由头,直朝太原府跑。不管怎么说,先离开这等险地再说。地方大族,更没有守土的责任。但凡胆子小点的,都赶紧启程。就是那些胆子大些,手里有上百精壮庄客之辈,也不知道还能在当地稳住多久。
二则就是,神武常胜军在雁门关左近。做得实在太不成模样了。以大敌在侧,流民涌入,军中乏食的原因。以流民迫之,除了州县治所未曾搅扰——也实在是知道这些州县常平仓中已经没什么粮草了,往日制度,早就虚费。最后一些,在神武常胜军以前的金钱攻势中,都已经卖了出去。其他大族,好些家都不得不开了庄子,被神武常胜军借出去多少粮草。加起来林林总总之数,差不多都有接近三万石之多。
河东路缘边承平日久,在三交大营,代州大营,雁门三关废弛之后。地方多少年未曾见过这等跋扈肆无忌惮行事的军伍了。那些大族当中有功名的,更是又气又怒。除了逃命之外,也得来河东路安抚使处,狠狠告上这些军汉一状!真以为是戍边军将,得罪了文臣士大夫体系,就能无事了?不仅吃了的都得吐出来,还有更多罪过要追究!气愤之余更有加倍心痛。这些粮食,可都是钱啊。要是河东路安抚使不照赔出来,大家可是老大的损失!
这些腿脚快的人物,先经过代州大营之后。接着就是大队流民,已经次第出现。虽然现在还是人数不多,可是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到来。本来还算意态悠闲的代州本地官吏,也都开始紧张起来。这些年真是不顺,伐燕战事,河东路也牵扯得不浅。现在好容易喘口气,踏实过了一个正旦,接着就是这场狂风骤雨!
要是辽人余孽和女真鞑子真的南下至此,大家到时候如何处?
本地官吏,除了赶紧回报河东路安抚使处之外。也不断的朝着代州大营来,对坐镇此处的韩世忠,他们还算客气。毕竟韩世忠比岳飞会敷衍当地,也还未曾做出什么跋扈的事情出来。不过话里话外,都是警告这位神武常胜军正任将主,要知道大宋文贵武贱,可不要做出什么跋扈之事。这里不比缘边之地,离太原府更近一些。到时候闹出什么事体出来,谁也救不了他韩世忠!
义正严词的警告之后,忍不住还要心虚的动问两句。辽人余孽和女真鞑子会不会一直杀到代州来?如果真有万一,代州大营这里撑不撑得住?
应酬了这些本地官吏几拨,韩世忠对他们那副又骄横又虚怯的模样实在是鸟不耐烦。干脆就率领亲卫出外,巡视代州大营安排的收容流民之事。这些大队南下流民,除了在雁门左近生事卷动风潮之外,就是在他这里,也是得用利器。俺老韩的手段,不过还未曾将出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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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纷飞当中,一川冻得结实的河水就静静的横亘在面前。这里已经是代州辖下的边界。沿着滹沱河谷踟蹰南行的大队流民,就是从这个地方而入代州。
河谷边上开阔之处,已经搭起了棚子,挖出了地窝子。先期抵达的流民已经有千余人之数,每日在棚子那里领点干粮热汤,晚上就在地窝子里缩成一团。虽然还算是苦,不过比起路上踏雪南行,已经是好到了天上去。
这支从一入宋境,就从奉天倡义复辽军押送军将手中接过他们的神武常胜军。在吃食上倒是給得极厚。比起他们在云内诸州边地苦挨度冬的时侯还吃得多许多。南下一路,一天一人一斗干粮是保证的。这还是做好的干粮,正常粮米一斗磨一道下来,最多也只有八合能到了肚子。在云内诸州的时侯,虽然有寨墙破屋挡风,可每天一家几口,说不定才有一斗粗粮填肚子,饿得眼睛都发蓝。更不必说多少人家,连破屋都没有,同样也就是靠着挖地窝子出来栖身!
就是靠着这粮食上面給得厚,这么多流民才能挨下来。虽然还有一些在路上撑不住冻死的。可大家都视作等闲。这个冬天,就算留在家中,正常来说,十个人是起码要死三四个的。现在还算是多全活了些。
对神武常胜军,这些南下流民也感觉甚是奇怪。和奉天倡义复辽军的关系,不用说是奇怪的了。不过却不关他们这些边地小老百姓的事情。他们所关切的,还是自家切身,能不能在这个世道多活几年。
入宋境以来,神武常胜军遣了多少精壮充入他们队伍当中,以为统领。有他们主持,就少了许多流民队中惯常弱肉强食之事。虽然驱赶他们行事,在雪地里面东奔西走。可是沿途都有照应,每日食粮说多少就是多少,基本上没什么克扣的。打开庄子运了粮食出来,说不得还加厚给予。也未曾掳掠难民队伍当中女子,约束得虽紧,却也没什么作践。
这支神武常胜军的实力雄厚,甲坚兵利,而且随随便便就能调配出多少资财的富庶,也都看在眼中。反正这些难民就是在北地,也是依附着各处堡寨豪强求活。换一个更厉害十倍的靠山依附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大多数人还指望这日子更长远一些。没有堡寨豪强欺压,没有驱之为互相拼杀,争夺粮食,没有牛马活。每日就是走走路,然后就有吃的。纵然有些人倒于沟壑,也是自家命数如此。乱世百姓,这上头看得极淡。
充入难民当中聊为统带的那些精壮,也是早先几个月就南下,依附神武常胜军做工求活的。往还言谈之间,这些汉子说着的事情,无非就是将来神武常胜军是不是收他们为军。边地汉子这个世道首为求活,其次也是服气更强悍的人物。神武常胜军养得起他们,自家精强得又让人眼晕。自然是一个绝好的去处。
流民老弱们也听得眼热,自顾之余也却是无奈。他们家中那些精壮,早就被奉天倡义复辽军挑去了。其他的才押送南下。投军是怎么也指望不上了。唯一期望,就是老实顺着神武常胜军的布置行事,叫做什么便做什么。将来说不定给他们也有一个交代,能给一个稍稍安稳一些的日子过。乱世所求,无非如此。神武常胜军看起来也颇为厚道,这上面说不定还真有些盼头!
正因为如此,现在在代州左近设立的流民收纳之所,看起来还算秩序井然。没有什么变故,在冰天雪地里面就这地窝子苦挨,也没有什么骚动生出来。
韩世忠带着十几名亲卫,站在不远处一个山丘之上,凝神看着眼前一切。神色还算是满意。天气着实有些冷,周遭亲卫却没有一个显出缩手缩脚的模样,在韩世忠身边站得笔直。
随侍在韩世忠身边的军将,就一个牛皋。在岳飞几个最先投效萧言的弟兄当中,他算是进步最慢的。不管是萧言还是岳飞,丝毫都没有放他独当一面的打算。连一个实际指挥都不让他领。虽然有一个什么都虞侯使的差遣名义,其实就是在韩世忠身边听用。领着十来个亲兵,关键时侯,可以遣出去冲阵的。
牛皋也丝毫不在意什么权位名义,他基本上能算是一个浑人。太复杂的事情想不来。现在日子,每天有肉吃,军中多少人对他也算客客气气,对他而言已经是好到天上去了。就是身在军中,难得吃酒,就算吃也吃不爽利,有些小小郁闷。
韩世忠虽然留牛皋在身边,却也从来未曾大用于他。牛皋也做不来大事。随他在中军当中自行其事,每日吃饱之后就是驰马耍锏,磨练武艺,打熬筋骨。要是干犯军纪,军中纵酒之类,以前有萧言,现在有岳飞,自然会收拾他。
但是最近,韩世忠却时常将牛皋带在身边,准备用一用他了。牛皋这等浑人,没什么复杂心思。放他出去生事,往往也不知道分寸,一闹就朝大里面闹。往日在这上面一定要盯紧,但是最近行事,却是要好好的用他了。
此时此刻,一名管着收容流民营地的军中司马正恭谨向韩世忠回禀:“将主,这三日陆续到了流民一千二百七十八,路上熬不得死了四十几个。入营三日,没一个冻饿不起的。每日每人给足一升粮,还有加盐热汤。多少也有点油花。时时还有军马巡营,敢有人抢夺别人口粮,军前正法没有宽贷............流民中那些精壮也算效力得不错,约束得还算不错。”
韩世忠哼了一声,看着那军中司马迟疑脸色,问道:“有什么难处?”
那军中司马苦笑一下:“将主,现在每日少则三百,多则五百的流民南来。据说后面还有更大队。次第前来,三五万人只怕都打不住............营地不够大,扩充倒不是难事。吃饱了这些流民也肯干活,挖地窝子就是。天气冷,也不担心什么时疫............可是这粮食实在是难事!拨给俺的就一千石粮。现下这些人一天就是十几二十石。后面还有几万人要来!一千石粮,支撑得了几天?这些流民好容易挣扎到这儿,再冻死饿死,却都是俺们的罪过了。还求将主再拨点粮草过来............却不知道还要养他们多久。”
韩世忠淡淡的道:“粮草,某也没有啊。代州大营现在存粮也就两千石。近万军士,近万骡马。一天消耗是你们现在二十倍,存粮只够支用十天不到。某到哪里拨这个粮草给你?”
那司马吸口凉气。军中第一要紧就是粮食。现在神武常胜军存得就这么一点。冬天可还漫长得很呢!
“将主,代州左近州县,难道支用不了么?就算是买,也先买一点来救急罢?”
神武常胜军北上,在代州设立大营。虽然吴敏来得晚,太原府那里没有组织军粮接济。但是韩世忠在代州左近州县坐支粮草,本地文臣还是支给一些。反正是朝廷经制军马,到时候和安抚使和运使处冲销就是。坐支不足,韩世忠花高价去买,本地官吏更是乐意了。不管是从仓中买走,还是通过他们向本地大户收买,这经手好处总是少不了的。
代州还算繁盛,粮源不少。比起雁门关那里的岳飞,韩世忠这边日子好过许多。还经常运粮去接济雁门关左近的神武常胜军遣出军马。就算是神武常胜军上下都知道现在河东安抚使吴敏和自家不对付,本地筹集个几千石总不算太难。
而且放出辽人余孽和女真鞑子南下的风声,更驱使这么多难民深入宋境,现在都直抵代州了。就是为了震动河东路的。让他们将神武常胜军倚为泰山之靠。吴敏要是知道厉害,该赶紧接济军粮稳住军心才是。如何现在军中如此乏粮?
万人大军,更有大量骡马,一旦断粮,那可不是好玩的!
韩世忠神色却满是讥讽,摆摆手道:“本地去筹粮了,代州左近州县官吏。却不肯坐支一升粮一束草给俺们。出钱高价去买,他们也是摇头。问急了只是说让俺们去寻安抚使说话。还严辞告诫俺们,不得在代州左近生事。这里须不是雁门边关!安抚使一根手指头,便戳死了俺们这般军汉............偏生却还要动问,俺们在代州能不能保得他们身家平安。俺们神武常胜军,直恁般不招人待见!”
那军中司马顿时就冲口而出:“那么就去寻安抚使说话!军中乏粮,岂是轻易的?俺们也是大宋经制之师,是为大宋御边的!现在更边关有警,饿垮了俺们,安抚使也担待不起!”
韩世忠脸上讥讽笑意更甚:“岂能没有去寻安抚使说话?安抚使却未曾见俺们,一个安抚使司衙署姓吕的司户参军就打发了俺们。粮食便有,转运却难。只是让俺们去太原府左近就食。一次去两指挥。五日之后第二批再出发。现在代州大营二十指挥人马,总要次第全部去了太原府,才管俺们这些丘八饭吃。不然一粒米粮都是没有。”
那军中司马顿时愤然:“这却是要吞了俺们神武常胜军!”
韩世忠冷冷一笑,太深的话也雅不愿和这军中司马说下去。只是吩咐道:“下去实心任事,总不会断了这些可怜人的粮就是。一切有俺做主。”
那军中司马不敢多说,唯唯告退。
韩世忠却仍然笔直的站在漫天飞舞的雪花当中,笑意越发的森冷。
吴敏似乎也看出神武常胜军养寇自重的手段了啊............毕竟是曾入两府之辈,气派大得很。一出手便是禁粜这种招数!神武常胜军饿得受不了了,拆分南下就食。河东路虽然没什么兵马了,可是挂着武臣名义的军将却不少。更不必说吴敏曾任西府,夹袋中可用赋闲军将还少了,轻轻便能集结于太原府。一下将神武常胜军中军将换完,将这支强军吞吃下来。
虽然一下换完一支军马的领兵军将在大宋百年,是足够骇人听闻的事情。可是真论起来,还是在河东安抚使的权限之内。不过任谁也不敢做这种事情罢了。这等于就完全突破了大宋文臣武臣之间统驭方式的底线!
但是这手段,却对神武常胜军使了出来!真要到那一步,只怕朝中诸公,也喜闻乐见得很............直娘贼,俺们可是为大宋拼死血战的。要不是朝廷恨不得俺们自家瓦解,何至于将出这般手段?这却是将俺们武臣,整个的踏到了泥里!
若说养寇自重,卷起河东边地风潮。就是胆大包天如韩世忠,也多少有些心虚。不过吴敏这般刻毒手段使出来,却让韩世忠那若有若无的一丝顾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直娘贼,这却是叫俺老韩死!就是不死,这辛苦用命博来的富贵。也就烟消云散了。自家现在已无退步余地,身上已经深刻打上了萧言烙印。就算一时苟活,萧言因为没有神武常胜军支撑倒台,韩世忠的命运可想而知会有多么不堪。
争斗到这种地步,已经什么话都不必说了。只要不扯着军马杀到汴梁城,什么事情,也都做了!对着俺们神武常胜军,你吴敏敢突破底线,俺泼韩五是个兵痞,又怕什么?就跟你大闹一场,不闹到天翻地覆,此间事不得收场!
想到此处,韩世忠忍不住就向南望了一眼。神武常胜军真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除了以精兵强将并养寇自重外。朝中支撑他们的萧言,也必须要有足够地位。有足够支撑他们的力量,单单是有钱,那是绝不足够的。也要在当今官家心中,有不可动摇的地位!
汴梁那一局,却是萧言自家事情了。就是韩世忠也知道得不太深。此时此刻,韩世忠只是一句话。俺们已经在为显谟你拼死行事了,但愿显谟你也不要负了俺们。一定要在汴梁也牢牢站定脚跟!大宋原来的法度,已然尽失,更有强敌在侧。这世道,眼看着就要变了!
他收起涌动的思绪,脸上还是那副老兵痞玩世不恭的笑意。转向在旁边鸟不耐烦的牛皋,拍拍他的肩膀。
牛皋对韩世忠还是服气的,马上站得笔直:“将主,何事?”
韩世忠笑道:“姓牛的,敢不敢闹事?会不会闹事?更敢不敢闹得不可收拾?”
牛皋一听,顿时就觉得胜任愉快。自家其他不成,闹事耍粗却是头等。当下就摩拳擦掌:“将主,什么事情,交给俺就是!这些时日,闷得鸟够。其他的俺不懂,生事却是睡着了都会。但请将主吩咐!”
韩世忠哈哈大笑,转身上马,朝着山下驰去:“这些时日,有你痛快的时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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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府安抚使衙署当中,吴敏冠带俨然。在节堂当中,听着僚属们回禀近来措置之事。
比起才到太原府时侯的颓唐,吴敏已然换了一个模样。脸上神采熠熠,尽显精明强干之色。虽然封印的日子还未曾结束。他却已然早早开始办公。
言辞举止之间,更是有着强大的自信。每一句话,颐指气使之态十足。这个时侯,他才感受到独当一方重镇的威风权势。比起在都门当中,要看那么多人脸色,简直强到了天上去。
吴敏宦途经历,虽然也外放过地方任通判等僚属官,也做过知县知州等正印官。但是总有该管上司。出外为安抚使是第一次。安抚使权势极重,兵事自然是全管,就是政事也插得下手去。基本就是封疆大吏了。
现在一声号令之下,全路束手领命。为他调遣行事。其中况味,不足为外人道也。现在吴敏内心之中,只怕觉得自家出外,并不是一件坏事了。甚而还有一些意气风发的感觉。
坐在下首的,就是吴敏手中第一得用的僚属吕存中。一桩桩一件件的回禀着近来所行之事,和最新发生的变故。吕存中也是有才之人,说起来条理分明,清晰准确。
“............代州以北,虽然已经传了公文过去,但是现在估计还到不了。可以先不论。但是代州左近,已经不曾支一升粮一束草与代州大营。神武常胜军不断遣使来太原府要求粮草接济,也全部都扣了下来。回文过去,还是此前一番说法............唯一可虑的就是,怕韩世忠如雁门岳飞他们一般闹起来,勒索地方存粮。到时候就有拖延的本钱了............”
吴敏冷笑一声:“随他闹!闹得越大,越难收场。代州左近存粮算五万石罢。他们万人,如许多的骡马。还有那么多流民。一日便是千石左右消耗。够撑过这个冬天不够?难道他们还敢带兵围了太原府?朝廷还须有西军在!到河东路渡河便是,真到那种兵乱之际,神武常胜军再强,也平了他们!底下军将,也未必和他们一条道走到黑,到时候稍稍分化一番,只怕底下军将就自家带着队伍过来了。韩世忠和岳飞两人,就是一个死字!”
吕存中一笑,恭谨的说了声:“安抚说得是............不过这女真南下和辽人余孽之事。会不会起什么变数?”
吴敏摇摇头,嗤笑道:“还能起什么变数?无非就是虚张声势。某倒是想看看,他们能从哪里变出来个女真军马和辽人余孽大军?难道这女真人和契丹余孽,还听他们的话不成?不过是两个才从微末小将甚而应募之士窜起之辈罢了,学了点西军养寇的手段来吓唬人。岂能有这么大的格局?要是能让女真人和辽人余孽听命行事,他们自家都有封疆裂土的实力了。何必屈居在这河东边地?”
吴敏算是大宋河东路省委班子的一把手,应该算是省委书记兼河东路大军区司令员政委一肩挑还加一个太原市委书记兼市长。河东路久矣废弛,没什么有实力的大员来牵制平衡他。再加上他也算是有使相的资历了。定了调子,谁还敢来反驳?就是河东路的转运使之类的大员,在他面前直什么都不算。更不必说现在衙署里面这些幕僚了。
吕存中是个精明人,虽然心里明白,神武常胜军必然不肯安心就范。不过想来也就是多费一番手脚的事情。不至于闹到连吴敏拥有的政治资源都顶不住的程度。
再说了,吴敏如此振作,岂不是他们这些幕僚所喜闻乐见的事情?这些随着吴敏前来河东的幕僚,既是心腹,又有烧冷灶的心思。吴敏要是能顺利回返都门,重入两府。他们这些人的前途,还可限量么?
当下吕存中微笑道:“安抚说得是,神武常胜军当无大患。属下无非担心还有反复,这事情上,还是小心一些。省得都门当中,有人说安抚鲁莽灭裂。到时候未免有些不美。”
吴敏冷笑一声摆摆手:“鲁莽灭裂?时势不同以往了。现在正是朝中人物新旧更替之时。但凡断然行事之辈,至少眼前都有便宜。要是能对武臣有些影响力,更不会吃亏............某算是看得明白了!”
他语气感慨,虽然还是说得隐晦。但是对着吕存中已经算是说掏心窝子的话了。
现在时势,的确已经不同以往。大宋百余年来一直通行的政治上的明暗规则。也有极大变化。身在其中之人,都已经多少看出了一些。大宋政治,原来官僚体系的运行方式,文臣和武臣之间的制约平衡,都已经被打破。现在正处于一个重新确立规则,新起人物在互相卡位的阶段。
这个时侯,胆子大的人,行事果决的人,甚而有些飞扬跋扈,个性强硬的人。能在其间取得最大的好处。而且武臣势力,也越来越重要。但凡对一支强军有足够影响力,在朝中地位就越稳固。这般对待神武常胜军,风险自然是有的。但是既然决定了要奋起一搏,岂能一点风险都不承担?天下没有这般只占便宜不吃亏的道理。
吕存中点点头,深以为然:“安抚说得极是,此时此刻,安抚应该与都门诸公,多多联络。除了河东本地,都门当中赋闲不统兵,只是吃俸禄的军将,得用的也赶紧调到太原府来。属下和同僚们在去左近州县走一遭,给州县官吏撑撑腰。如果神武常胜军耍兵痞手段,让他们能沉住气............最好还就近看看神武常胜军动向,盯紧他们。但有变故,安抚也好有所处断。若有可能,属下还想直入神武常胜军中,看看岳韩以降当中,有没有可堪造就的。”
这番话就是实心任事的话了。如此寒冷天气,吕存中还要在外面辛苦奔走。甚而逼近神武常胜军,就近观察。也是冒了相当风险的。更不必说他还想找准机会直入神武常胜军中,拉拢分化韩世忠岳飞以降那些神武常胜军实际带兵军将。、
荒僻之地,粗鲁军汉当中。要是半途给截杀了,只怕都没地方查根去!
吴敏动容,斩钉截铁的道:“存中,其他某都许你。这直入神武常胜军中,却是万万不可!这上头,你不必再说话了!”
吕存中一笑,朝吴敏行礼道:“多谢安抚关顾,学生自然不会孟浪从事。一切看时机罢了。”
说起来吕存中还真不是那种画策之时头头是道,行事之际却畏险避难之辈。吴敏有再入两府的野心,他又如何没有能为使相的雄心壮志?他是进士底子,出身极正。家世也还算凑合。更以才华本事自矜。吴敏看出时势不同以往,大宋格局正在新老更易。他又如何看不出来?也想借着吴敏大旗早点卡位,更占着年轻的优势。只要顺利将这件事情办下来。吴敏之下,功绩第一非他吕存中莫属。将来仕途道路,就是一片坦荡了。
要功名,要富贵。这个世道,就得冒风险!萧言一个南归之人,短短两年,就是一路用性命拼出来一个馆阁侍制。大宋东华门唱出的硬底子文臣士大夫,就是世家子弟,异数连连,没有十年以上,岂能巴到这个地位?现今这种时局,安步当车的熬资历是别指望出头了,只有冒风险去博!
此时此刻,他在吴敏面前笑意恭谨。心头盘算,却是坚定无比。
吕存中和吴敏说了一大番话,其他幕僚自然也有各自事宜回禀。说到最后,却是坐在最下首的柳平涨红了脸开口回禀他那一番事情。
“安......安抚。现在太太太............太原府南来之之之人群集。特别是............雁雁雁门左近州............州县仕宦人人人人家,都拿着军中文文文............文那个书。要在官仓动............动............动支粮米。这............这怎么处?”
听他说话,的确费力。不过同僚日久,从吴敏以降。大家都习惯了。岳飞在雁门左近借粮,仕宦之家拿着军中开出的文书,到太原府就找安抚使赔补。河东路仓储,应该都是河东路转运使该管。不过此间运使岁数已大,就是等着熬完一任就乞骸骨。不想跟着吴敏生事再升一升,干脆就矛盾上交。该不该支给神武常胜军粮米,也是你安抚使的首尾。自家遣人去料理罢。
吴敏怎么可能这么轻松就替神武常胜军擦屁股?神武常胜军借粮,他在太原府赔补。何必辛辛苦苦再闹这么一出禁粜?太原府储粮再多,也不会还上一升的。这事情要有人敷衍应对,这等繁剧又要挨骂,还得罪人的事情,大家有志一同的交给了地位最低的柳平柳胖子。
这些时日,柳平实在是有些苦不堪言。哪怕是边地乡里仕宦之家,七拉八扯,家中也有扯得上的远房亲戚为官做宦。更不必说还有陈家这等大族,手眼是可以直通到汴梁的。这么多粮米被借走,眼睛都红了。就着落在安抚使署等着赔补出来。吴敏卡得死,柳平就只得顶缸。天天被人围着,骂得臭头。明里暗里受的威胁,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他又是一个言辞艰难的,经常被人骂得连回嘴解释都难。眼瞧着就瘦了一圈下来。
再加上柳平是个厚道人,怎么也难接受就要生生饿得戍边军将就范。万一那辽人余孽和女真鞑子南下是真的怎么办?大家就在太原,还不得一勺给烩了?
诸般煎熬之下,只是后悔。自家就在汴梁耽着。哪怕投闲置散,何苦要跟着吴敏到河东路走这么一遭?
硬挺了几天之后,实在有些熬不得,忍不住还是开口。希望吴敏能稍稍松手,多少赔补一点,让他日子也稍微好过一点。
吴敏淡淡笑笑,干脆不曾开口。还是吕存中解劝他:“坦之吾兄,此事如何能为?神武常胜军跋扈行事,未经允可擅自抢掠仕宦之家储粮。要是安抚使认了这个帐,岂不是让他们更加变本加厉?这般军汉,将来如何可制?这是关切着朝廷法度的大事!要闹就随他们闹去,直闹到汴梁才算罢休。让朝廷也知道,俺们约束这支骄兵悍将有多艰难,才不得不采取断然手段!你就多多辛苦担待一些,安抚如何能不知道坦之兄的辛苦?”
柳平颓然叹气,他也不傻,心下如何不明白吴敏他们巴不得这些仕宦大族,闹到汴梁震动。把天也给捅一个窟窿。让全天下的文臣士大夫都起同仇敌忾之心。支持吴敏这同样也是大违法度,跋扈飞扬的禁粜手段。
说一千道一万,却还是俺在这里顶缸!
而且事情真是越闹越大,到时候怎么好收场?
不过此时此刻,说什么也都没用。他也知道自家的话在吴敏面前没有半分份量。只得认倒霉就是。
看柳平最后不开口了,吴敏轻轻一击几案:“就这般罢。各自去行事。只要我辈在此稳坐,死死顶住。看这帮军汉,还能拿出什么手段来?最多熬上一月,他们也只能就范。真要闹到兵变一途,那他们是自寻死路!某就不信,我辈正气之下,此等无文之辈,却还能翻天?”
真要闹到了神武常胜军兵变,吴敏自然也要担极大责任。不仅无再入两府的指望。说不得还得黯然归里。可是神武常胜军就是死无地矣。河东路临近陕西诸路,到时候朝廷怎么也要将西军调出来平乱。韩世忠岳飞以降,就成齑粉。吴敏怎么也不相信,这些家眷都在大宋的军汉,会走到这一步。
就算真的有此顾虑,难道现今还有退步的余地么?只有硬着头皮,撑持到底!吴敏自有绝对的信心,这一局,他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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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代州大营中军衙署中。油灯明晃晃的亮着,将帐中几名侍立的貂帽都亲卫身影映出,在墙壁之上轻轻的晃动着。
韩世忠凭案而坐,看着往来文书。武臣到了他这个地步,也有许多案头工作要做。不是光靠着厮杀就成。大宋有着完整的官僚体系,军队同样不能例外。但凡官僚体系,就代表着大量的往来文书。身在其位,就靠着这些往来的文书,对自己所节制的体系,进行着管辖调度。
一万多军马分在各处的行事,军中储粮的变化,新募军马的编练情况。往来物资调拨的数量。都要一一展阅掌握。下属公禀呈文,也要加以批示。韩世忠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家是老丘八,但是岂是颇有点墨水。
西军这个团体发展壮大已经垂数十年,对军中子弟的教育居然是抓得极紧。原因无他,这么大个家当。庶事总得让自家子弟来管理。军中司马之类人员,也得是贴心贴腹的。难道让文臣小吏,全方位的渗透进来?那还如何谈得上西军上下成为一个牢固的团体?
西军军中子弟,但凡是要读书的。绝少不了机会。说不得还有些贴补。西军当中军将,上马击贼,下马露布的也绝不在少数。这也是托了大宋在这个时代,有着笑傲全球的识字率的福。
总而言之,韩世忠阅读批示公文,毫无压力。这上头比岳飞还强一些。不过岳飞在文事上也学得极为刻苦。将来有所超越,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衙署门外,突然传来轻轻脚步响动之声。一名在门外值守的亲卫低低询问了两句来人。进来通禀:“将主,北面来人。”
韩世忠嗯了一声:“是鹏举处,还是更北面?”
亲卫低声回禀:“更北面。”
韩世忠忙不迭的摆手,放来人入内。来人也是貂帽都亲卫中人,一脸风霜之色。身上还有雪花,此刻开始化了,随着脚步一滴滴落下,洒出一道水痕。
韩世忠笑笑:“辛苦了,等会儿将些好酒好肉,烧热了铺,好生睡一觉。回程之时,说不得还要辛苦你。”
在韩世忠面前,貂帽都亲卫都显得要随便一些,虽然疲累,却还是咧嘴而笑:“就巴着将主这顿酒肉............有将主犒赏,如何谈得上辛苦?”
韩世忠笑笑,示意他将文书递上。他已经遣使去郭蓉甄六臣处,要调他们南下行事。不过想来文书还未曾到他们那里。这个使节前来,通禀的当是其他的事情。也不知道那里又生了什么变数。
面上韩世忠自然是一番轻松作派,神武常胜军中有岳飞这么一个镇日绷得紧紧的人物了。他再严肃,一军上下,干脆寻绳子上吊了干净。此刻心中纵然紧张,却是丝毫不显。
那亲卫双手将文书奉上,韩世忠接过,匆匆看了一番。心下顿时就是一沉。
文书上面说得简单,就是向他这里通禀近来行事。现在郭蓉和甄六臣拉起的局面大了,可用精壮有五六千以上,更要转运数万流民。军中乏粮,不得不北上应州,那里算是云内诸州储粮最多的地方。打下来之后,几千军马,几万流民,都可以松一口气,一段时间内不虞饿肚子了。现在从檀州和东川洼过来的兵马已到,王贵汤怀暂时坐镇在朔州左近。郭蓉和甄六臣已经率领军中精锐,直奔应州而去了!
直娘贼,这显谟爱宠和那个甄六臣,怎么直打到应州去了?虽然让他们大闹起来,在云内诸州攻略州县,以厚声势。却也指望他们就是打下就近的武州朔州这些。所谓奉天倡义复辽军,还是要为河东路这里大局配合行事!
一家伙就捅到了更北面二三百里之外的应州去了,调度起来,就更费事一些。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单单在朔州武州一带行事,因为贴近大宋。就算旗号再大,这个冬天大雪之时,西京大同府的女真军马也不会有什么反应的。现在直逼应州,当着西京大同府南面门户。就算女真鞑子再懒,只怕也容不得,其间更不知道要生多少变数!
说来说去,就是郭蓉这小娘心软。现在他们那里积储,几千军马只怕还是饿不着的。就是几万老弱难养活,又怎的了?只要送他们入了河东,就有人接手。其间就算死了一些,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这般婆婆妈妈,不要坏了大局!
当下韩世忠就做了决断,盯着那貂帽都亲卫道:“王贵汤怀二位将军,现在可在朔州左近坐镇?”
那貂帽都亲卫点头:“正是如此,汤将军还领兵将朔州打了下来。盘踞州治的千余人看到蜀国公主旗号就开城投降,浑没有半点抵抗意思。说起来这个旗号在前辽境内,也当真好用............”
貂帽都亲卫正准备继续说几句轻松闲话,却看着韩世忠面沉如水。顿时就不敢说下去了。韩世忠平日里自然是和他们打成一团,每逢紧要关头,却是比岳飞还要狠!
韩世忠深深吸口气,断然摆手:“说不得要辛苦你了,不必休息。带俺的回书过去。让汤怀王贵甄六臣三位将军,还有郭家娘子,定然要按照俺回书所言行事!切切不可有误!”
在这一瞬间,韩世忠已经打定了主意。赶紧让汤怀领兵,去应州接应郭蓉甄六臣。要是应州还未打下,那是谢天谢地。要是应州已破,就让汤怀卡在那里。女真要动,也有一个缓冲的余地。郭蓉甄六臣赶紧率领军马南下,直入河东,打着复辽军和女真鞑子的旗号行事。现在该用他们这支人马,狠狠刺一下安坐河东的吴敏之辈了!至于王贵,也不急着回檀州,居间策应就是。
但愿此时此刻,不要真的惊动女真鞑子来搅局。显谟和神武常胜军地位稳固之后,自然会去找西京大同府的女真鞑子的麻烦!(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