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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大人看过证据,又反复审问了涉案之人,在有些燥热的室内,连汗都忘了擦,只晓得面面相觑。
天色已晚,幽幽的烛火有些摇摆不定,卫景昭的神情一直非常木然,听完了下首的大臣对他的禀报,也没有说出一句话,细细感受,唯有呼吸声让人知道那位九五之尊还坐在那儿。
宛如在黑夜里行走的人,若是听闻排山倒海的动静,反而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偏偏上面寂静无声,不知喜怒,让人汗流浃背,还都是慢慢渗出的冷汗。
“确认无误吗?”半晌,卫景昭才开口说话,而下面的臣子依旧听不出他的心情如何。
“回皇上的话,人证物证臣等都已收好,皇上可移步前去,亲自审问。”回禀的官员提着一口气,一点也不敢松懈。
又是长久无话,就在下面的人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没法活着走出行宫之时,卫景昭忽然道:“这件事在朕决定之前,所有参与案子的官员务必守口如瓶,若让朕听闻一点风声,朕要你们的脑袋。”
这话一出,泥鳅似的官员立刻寻出一线生机,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忙躬身退了出去。才到外面,就抬袖子去擦那满头的冷汗。
卫景昭的声音有些低沉,连赵和都觉不出帝王的心情,“备轿,朕去瑾妃那里。”
平稳的轿子把卫景昭带到青栀的小院儿中时,夜色已深,梳月带着小顺子迎出来,小声地禀报:“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主子方才喝了药,才睡下不久。”
卫景昭颔首,“朕只是进去瞧瞧她,不必将她吵醒,你们都退下吧,若有事朕会喊人。”
打帘进了屋中,除了药香扑面而来,还有特属于青栀的气息在屋中萦绕,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卫景昭已经深深地记住了这一种独特的气息,只消在他周身,就能让他安静下来,哪怕偌大江山已经是马蹄声乱,他亦有信心执剑面对。
青栀这里其实不分黑夜白昼,总归伤口要慢慢养,而睡觉则是极好的良方。
外面微微起了一点小风,树叶森森而吟,不知带走了什么轻轻的呓语,卫景昭为青栀拢了拢被子,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坐在她的身旁,仿佛一个垂暮的老人,在这样的天气里,在最不设防的人的身边,散出了他周身的疲惫。
唯有一双眼睛还有一些微芒,倒映着青栀熟睡中静好的容颜。
家国天下,这样短短的时间里,他暂且卸下了。
青栀睡了一个多时辰,尚未睁开眼,就迷迷瞪瞪地说:“梳月,给我倒杯茶水。”
卫景昭应了声“好”,便起身过去倒水。
青栀听闻是个熟悉的声音,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看见卫景昭的背影,还有些愣愣的。直到卫景昭扶着她喝下一杯茶水,她才懵然道:“皇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卫景昭叹了口气,只是说:“你才睡了一会儿,快继续睡吧,不用管朕,朕只是想在这里呆一呆。”
青栀摇了摇头,把手伸出去,示意卫景昭握住,“皇上每天要处理的政事很多,虽然眼下在南巡,那些重要的折子也得看,都这个时辰了,皇上还不休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要和我说?”
卫景昭努力笑了笑,“朕在金陵这边耽搁的时间太多了,可你受着伤,不能和朕一起上路,朕准备带着其他众人先去苏杭那边,等视察完河道,朕就让她们先循水路而归,朕来接你,回京的路上,你若是伤大好了,便想去哪玩儿就去哪玩儿,若是想在哪里多待几天,朕也依你。”
“景昭这样的想法不错,我听起来就很高兴,可是单我这么特殊,不大好,等养好伤,由皇上派一些人,护送我回宫也就是了。”青栀十足认真。
卫景昭却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把青栀亲愣住了。
作为一个皇帝,这样亲昵的动作自然不能当着任何人去做,否则被史官记上两笔,可算是“沉迷美色”的污点了,所以不论是青栀,还是后宫诸人,除了床笫之间,这种唇间的贴近,从来没有过。
这会儿虽然没有旁人,却也并非肌肤相贴的时候,卫景昭这样的举动,甚是异常。
青栀意识到,今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果然卫景昭有些落寞地说:“朕后天就走,接下来的事就按朕说的办。毕竟,你随朕出行,却有大半的时间躺在病床之上,朕心中有愧。”
青栀想了想,缓缓地问:“景昭,是不是那天遇刺的事,你查出来什么了?是不是这个结果,你不能面对,也不好对我说?”
卫景昭苦笑,“你把这样的聪明显在朕的眼前,不怕朕对你有所防备?”
青栀的回答干脆利落,“当着夫君都不能表现出真实的一面,那么不仅我是失败的,景昭亦是失败的。”
卫景昭的心又静了几分,在一片沉寂和青栀鼓励的目光里,他终于开口,“朕从来没有想过,朕的儿子,竟然在这样小小的年纪,就已经能对同胞兄弟心狠手辣。”
只需这么一句话,青栀就骤然明白了这种种事由以及幕后黑手,在不太明亮的烛火微光下,她竟然悄悄地打了个寒颤,那个孩子当年落水前阴沉的一双眼眸,此刻又浮现在青栀的心里。
“是……大皇子?”青栀的心渐渐冷了下去,她防了许许多多的妃嫔,在后宫里又有何雨深孟念云乃至白初微这样的好友,虽然不掌权,也能把未央宫飞霜殿防成铁桶一般。
结果千算万算,未算到当年那个被自己救起的孩子,竟然会在这时候狠狠捅她一刀。
“朕也没有想到,当年朕与平王争皇位,虽然亦有暗箭伤人,却从来不涉及祥惠太妃和母后,何况君安还那么小,他,如何能下得去手。”
卫景昭的脸上有强烈的失望和遗憾,皇长子再怎么不济,也承载了卫景昭的期望,哪怕他与那个雕着金龙的位子无缘,依旧是卫景昭的儿子,在寻常人家要撑起半边天的“长子”。
可这个儿子,在不为人知的时光里,承载着他父皇和母妃的期望,越走越偏,越走越远。
青栀冷静了一会儿,面色稍稍平复,“景昭的意思是,他的目的是君安?”
“也不全是,刺客接到的命令是,目标为你和君安。”卫景昭的失望是厚重的,哪怕他不喜欢周芸秀,孩子对他来说,手心手背也都是肉。
“还好,还好我救了明艳,明艳是被我们母子拖累的。”青栀想起一开始射向自己的那一箭,果然自己的性命也是对方想要的。
努力撑起的安慰笑容泛着一点酸涩的苦意,是对人性对人心的失望,“景昭,我方才忽然响起,之前君安寻我带他出去游玩,就是卫启祯授意的。眼下才知他一早就做了如此缜密的计划,心惊之下不免也觉得,既然卫启祯会动用了自己的法子,拼全力害死君安,恐怕他早已做好了被查出来的准备,但是景昭,如果被查出来了,他就再没有一点希望了,你觉得这孩子会是轻易放弃的人吗?君安在沁婕妤那里,我本放心,可是保不住他破釜沉舟。”
卫景昭摇了摇头,墨染的颜色沉进了他的眼睛,“你说得很对,是朕疏忽了,他既然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决定,就一定会把这事做全,朕听说这段时间启祯一直想让启和把启泰带着一起出去玩耍,因柔贵妃觉得不安全,最终推拒了,想来他想趁着朕暂时还未发现,把其他兄弟一并算计了。而且对于君安,他一定还在虎视眈眈。”说到此处,卫景昭的眼角散出颓然的气息,“凭他一己之力,拿什么去收买那些刺客,朕要往深里查,有这样的人存于大顺,恐引起国之动荡。可朕最不能释怀的是,朕的长子,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宛如一只白净如玉的茶盏,光滑平和,青栀的话语总能恰到好处地安抚他:“大皇子的性格并非一日两日养成的,景昭是严父,我不能说在过往的那些时日里,景昭没有一点错,但是哪怕是同样的经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做出如他这般的选择,我曾经认识过唐思宛,也认识过梁初岚,她们都是景昭的女人,都爱慕着景昭,渴望得到景昭的爱意,在选择如何去做上,却截然不同,若是真要论起来,思宛公主所接受的教导,比梁德媛好多了,不是吗?”
卫景昭身上的是家常的服饰,上面用金线绣着如意纹,不杂乱也不热闹,只是透着一股沉重的冷静,“朕来这里,也是想询问你的意见,这不是三堂会审就能定罪的一个案子,否则天下人以及纳喇康国,都要看大顺的笑话,朕近些年来已经不如往昔那么看重皇室颜面,但……”
他没有再往下说,因为不管怎么说,青栀都是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