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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古塔的副都统担心道:"若说募捐,百姓必定有微辞。"
"有微辞再正常不过!"福康安从不担心这些,
"自古官民不一心,老百姓还不想纳粮呐!难道都由着他们?官,即管也,有能力让他们去做不愿做的事,才是你的本事!朝廷给你俸禄让你做官,正是要你左右民众,而不是让民众左右你!"
底下一片沉默,无人应声,对付这些个比他年长的官儿,福康安游刃有余,
"在本将军看来,只要你想做,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困难终归会有,但你们还有头脑啊!只要肯动,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说到此,敛了说笑的神色,他起身斜睨众官员,沉声道:
"倘若一点小事都办不好,那朝廷还养你们何用?十日后,我希望呈在我面前的是银子,而不是借口!"
见他动了怒,吉林副都统率先道:"下官明白!必当竭尽所能,募捐银两,为将军分忧。"
其他人亦跟着附和。
"嗯,"婆娑着手中的扳指,福康安微微一笑,"难得来聚,都留下罢!府上备了宴,还有歌舞助兴,请的都是各个楼里的头牌,陪你们欢饮。"
一听这话,众人十分期待,"多谢将军赏宴!"
"小小心意,何足挂齿,本将军还要仰仗你们的协理,才好保得吉林一方安稳,令圣上没有后顾之忧。"
"将军言重了!能在将军手下办差,是下官等人的荣幸!"
客套过后,请上来舞姬,福康安借口出了厅堂,好让他们自在听曲儿。
且说福康安正在书房看这神庙绘制图,准备最后定夺样式时,乌尔木来禀,说是夫人求见。
明珠甚少会来书房找他,若来必是有要事罢?福康安遂放下手中的图纸,笑嘻嘻到门口迎她,"夫人可是想我了?巴巴的来瞧我?"
却见她也不笑,板着脸走进来关上了房门,到屋里才转身问他,"听闻你要募捐建神庙?皇上不是拨了一万两给你么?"
晌午的事,她是如何知晓的?福康安很好奇,"谁又在你跟前儿嚼舌根?"
"没谁。"其实官场之事她一个妇人本不该过问,只是募捐必定又会苦了老百姓,她才忍不住来问他,看他似是不想说,她干脆也不再多言。
见她欲言又止,福康安心中难安,"我猜到你想说什么,为何不继续说下去?"
"怕你烦。"
福康安只觉她的担忧很好笑,"我也想知道我哪天会烦你,也许到死的那天?"
没心思听他瞎扯,明珠说出心中忧虑,"你就不怕皇上知晓此事,责罚你?"
"皇上不会知晓,"福康安料定他们不敢说,"毕竟募捐一事,他们也能得好处,即便皇上真的知晓,他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知她不解,福康安欲为她解惑,纵然浪费唇舌,他也乐意,
"我敛财到最后有很大一部分还是要孝敬给皇上,充了国库,不然你以为国库的银子哪来的?
这全国各地,今儿个这儿旱,明儿个那儿淹,救济的粮款大把大把的往下批,如流水一般,指望每年的税收会有那么多银子?国库的大头儿还是靠官员敛财所得。"
他的意思是皇上知情并默许?明珠不能理解,"皇上不是整治贪官污吏么?"
"这是当然,管还是要管的,不然都装自个儿腰包了,那国库怎么办?
世人常言伴君如伴虎,说到底还是不了解皇上的心思。其实只要琢磨透了,便不会惹怒他。
皇上既希望你做个好官,为百姓谋利,又希望你会敛财,又不希望你太贪,引其他朝臣不满。这与夫妻之道如出一辙,一如我,既希望你在人前端庄如贞洁烈妇,又希望你在房中诱惑如铛妇。"
瞧见明珠皱眉,知她不悦,福康安一笑,转了这不恰当的比喻,"总之凡事都有个度,只要掌握好,就不会有事。"
正说着,乌尔木敲门而入,"爷!酒宴已备好,众官员都在,就等着您来开席了!"
"知道了。"福康安微扬首,乌尔木先行退去,他又对明珠道:
"其实说这么多,都是狡辩之辞,我承认,我敛财贪财,我若不贪,仅凭俸禄,又如何养这富察家族?我先去应酬,回来再说。"
看着他坦然离去,身后的明珠不由一声哀叹,然而这细微的一个声响,却也被他听进了心里。
酒宴散后,回屋时,福康安心中有些忐忑。
明珠性子纯良,大约不能理解他所谓的贪心是为了家族,倘若她因此与他置气,他又该如何?
实在不行,他也只有拉下脸面取消这次募捐,心知这般出尔反尔于他威严有损,但面子与明珠,两相比较,还是她的欢心更重要。
打定主意,福康安进了屋,但见披着衣袍的她正在缝制棉袄,
"孩子们的棉袄不是早备了许多,怎么又做?你也不怕累着,才生完孩子不到半年,你该好好将养身子才是,这样亲自做活,如此受累,万一将来落下病根儿可如何是好?"
"今儿个裁缝拿来新进的布料叫我挑选,我瞧着好看,便想着给伊贝尔做成小袄,这次做的大些,来年她会走路时,穿着必然好看。"
无奈摇头,福康安自认拿她没法子,"那批布料是我让他们送来给你做新衣的,你倒好,浑忘了自个儿,净想着孩子!"
明珠但笑不语,继续做着手中活计,他在桌前坐下劝道:"即便你想给女儿制新衣,大可交给绣娘,何必劳你亲自动手?"
"我才是她亲娘,为她做衣服是挖空了心思,变着花样儿,怎么好看怎么来,不怕废功夫,她们怎肯花那样的力气?"
"你说的也是,"叹了口气,福康安道:"我只是心疼你,左右是明年才穿,你就慢慢做,莫熬夜。"
此时苏果端来水欲为福康安梳洗,明珠赶着手中的活儿对他道:
"你且洗着,待你洗罢我也睡。"
"好罢!"
洗漱过后,丫鬟退出房门,明珠亦起身收拾了针线篮子,看着针线,福康安退避三舍,提起当初被她扎过一针,仍是忍俊不禁。
上床歇息时,两人躺在床上,不约而同的默不作声。
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尴尬了,最后还是福康安忍不住开了口,"你可是还在为募捐一事怪我?"
沉默片刻,明珠道:"没有。"
"可我感觉你有。"
"你想多了。"
道罢,不听他言语,明珠回过头,看他神色黯然,问他何故这般。
"恐慌," 但见他望着帐顶,缓缓开口,"我收受贿赂不是一日两日了,敛财一向敛得心安理得,今儿个你问起,我才与你解释那么多,我只是害怕,看到你因为觉得我贪财而讨厌我,"心虚的福康安不敢与她对视。
抚上他的手,感觉到他手心有汗,明珠温声道:"我整日在家,安享的一切,都是由你辛苦撑起的一片天为我遮风避雨。
你阿玛早逝,十几岁的你便要开始与二哥一同打理富察家族。华丽光鲜的背后,不仅仅是安逸,还有不为人知的风险,这担当,须勇谋兼备,而你做到了。
我一个妇道人家,出不了什么力,又怎会无端去指责你?你下午说的那些,我都理解,所以不会怪你。"
"真的?"闻言,福康安顿时展眉,心中甚慰,他承受的一切,皆是默默,这些年,他从不曾在明珠面前说过一个累字,苦甘愿自己尝,笑与她分享。
他不希望明珠发觉他的坚辛,也不需要她替他承担什么,只认为他一个人足以应付这世间的风霜,唯一渴望,便是她的理解,"纵万人唾弃,只求你懂我心意。"
"这次的募捐,我心里不支持,却也不会去反对,令你难堪。勒索官员也就罢了,只一样,"明珠看向他郑重道:
"倘若哪里有旱灾水灾,朝廷用来赈灾修堤,关乎民生民命的款项,你不可贪。"
"好,"纵使贪财,他也有限度,伤天害理之事断不会做,"你且放心,我答应你。"
两日后,福康安又收到家书,这已是那拉氏第三次在信中提及想见孙儿,福康安甚感为难。
得知此事,默了默,明珠道:
"奶奶想见孙儿,天经地义,前两次你都以孩子太小不宜长途颠簸而推脱,如今孩子已近半岁,你若再推,只怕额娘不悦。你任期才一年多,也不知皇上何时会调职,这样等着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母子先回去罢?"
"这边冬天太冷,我也怕孩子们受不住,趁早回京也好,只是……"
看他左右为难,有所顾虑,明珠问他,"怎的?你担心什么?"
拉住她手,福康安道:"我舍不得你呗!这你都不懂!就你洒脱,说走便走!"
瞧他说的好似她多无情似的,"我还不是为了太夫人,为了孩子,你以为我就舍得离开你?"
福康安闻言笑出声来,"听你与我说些甜言蜜语真是受用!"而后又拥着她叹息道:"唉!想想快要与你分别我就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