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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想得挺好, 结果即将收拾妥当就差招呼人出门的当口, 郁理收到了一通“噩耗”, 老板他打电话说有急事来不了了。
“怎么回事啊?”她忍不住问了一句,让老板这种工作狂爽约,那原因简直是天灾人祸级别了。
事实上也确实是人祸级别, 对方在话筒里的声音难得的带着焦急:“我早上准备出门, 阳子她突然晕倒了,我在送她医院的路上。”
“不要紧吧?”家里老婆出事,自然是淡定不能的, 郁理也开始紧张。
“暂时不清楚, 得去医院检查才知道。”经理人回道,他顿了一下又说,“你那边应该也要出发了吧?别耽误时间,带着你的随从保镖照原定行程走吧。”
“可是老板, 你那边……”
“正事要紧,迟到可不是一个东瀛人要具备的素质。我这边你就不要操心了,管管好你自己, 别看到刀就走不动路。记住, 这次不谈生意, 他们提起这事你也要打岔装傻,要谈也得等我有空过去才行,知道吗?”
郁理:“……”
听老板的口气, 明显有八成以上的肯定, 是那边会把刀拿出来, 郁理倒也不意外。上回她和老板通过电话后,就去找了博多和长谷部他们,这两刃一个跟商人有缘,另一个前主是擅长战争也善于敛财的信长公,问一问和算一算账后,天生对钱财不算敏感的郁理最终得出一个“反正那方法非常值钱”的结论。
“主人你要稳住啊!”这不还没出发呢,博多小短刀已经在旁边打气,“只要想想那些钱可以换很多把青江,你就不会冲动了!”
“博多说得对。”长谷部也在旁边附和,这把魔王刀此时一脸面无表情,“接笑面青江回来不急于一时,不能因为他坏了根本利益。”
青江听到这样的话会很难过吧?会的吧?
郁理无言的腹诽没刃听得见,所以长谷部在劝完主上之后,又将头转向身后:“宗三,你这次作为主上的随侍,要注意劝着点。”
“我知道的。”低沉柔婉的声音响起,也准备妥当的粉发打刀缓缓走了过来。
到现世以来总是穿着内务服的刃,今天规规矩矩地换了一身樱红色的纹付袴,宽大的羽织把他消瘦高挑的身躯给衬得魁梧了些许,只是没什么腮肉的脸还是暴露出他瘦得过分的事实。
郁理没关注这些,她的眼睛全盯着对方羽织上的家纹看了。
“你这个……是怎么回事?”指着上面那个特意做成圆形,上方是星晨下方是宫殿的纹章,郁理的手都有点抖。
“您自己设计的家纹,不记得了吗?”对方反而奇怪地看她,“您给大家新做的刀拵上都有的。”
“不是!”她脸已经红了,是羞耻炸的,“我在刀上做的那么小小一个只是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啊,你特地把它穿出来就很羞耻了啊!换你自己的刀纹上啊!”妈蛋!早知道是这样,她当初请人订制衣服绝对不做甩手掌柜,让宗三自己看着办,现在坑的是自己啊。
“请不要说笑,刀纹只能代表个人,我是作为星宫家的家臣跟随您去别的大名后裔家赴会。”宗三细眉微蹙,还是解释道,“如果我是代表自己,您觉得会有人放我进京极家的祖宅吗?”
就算说得有道理,可是也太羞耻了啊!感觉中二炸了!
“主人,时间要不够了哦!”博多在旁边提醒,“现在换衣服也来不及了。”
“主上,车已经准备好了,两位还是赶紧出发吧。”长谷部跟着补刀,“睿山先生不在,出门在外,一切就靠您和宗三了。”
他们的阿鲁基最终还是赶鸭子上架一般,一边嘤嘤嘤一边老实开车走了。
正月十五,是东瀛国每年年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参加成人礼的日子,普通人都会根据政府的安排参加各地准备好的成人礼的举行场地,在那之前年轻人们会穿成隆重的和服去寺庙里参拜祈福,然后再去活动场地接受政府官员的祝福,告诉这些年轻人,他们已经二十岁啦,可以喝酒和抽烟,也有选举权和独立实施签订贷款契约等这些个人行为,能自己承担责任啦!
以上是普通民众的成人礼。
有钱有底蕴的人家肯定有自己的玩法,毕竟他们不缺钱也不缺场地,更不缺捧场的人。
比如京极家。
开着车行驶到目的地的时候,郁理看着眼前这个建在半山腰的古老大宅,真心感觉到了什么叫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和这个底蕴深厚的老宅比起来,她那个新建起来的大宅让她一点都没有沾沾自喜的想法了。
“主公,该我们进去了。”
知道主人那颗小心脏被打击了,宗三仍旧适时给予提醒,住过几个天下人的豪华城池的倾国之刀表示对这些老宅并不CARE。
拿出请柬给知客,立马就有专门的接待人员引着他们穿过前厅,前往大宅的主厅方向。
这一路上雕梁画栋,回廊深深,偶尔还路过几处小庭院,因为新雪一片纯白之色,但就算如此,也能看出待到春来,必定是极美的景色。
路上行走的无论是主家还是客人,都穿着传统的和服,相互间的招呼声不绝与耳,便是郁理也没能免俗。
“星宫老师,好久不见了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前田校长?”看到一名和人同行的熟悉老者时,郁理赶紧回礼,“您可别这么叫我了,我都已经不是洛山的老师了。您也来参加京极公子的成人礼吗?”
这位洛山高校的校长自从她前年解除了特聘老师的合同后,就再没见过了,不过弟弟新吾依旧在那边读书,平时有意无意被受到了这位校长的关照,加上他还是自己恩师挚友的关系,由不得郁理不尊敬。
“像我这样快要退下来的老头子,时间可是很多的!”对方哈哈笑起来,“只是看到你出现在这里有点意外。不过再仔细想想,也不意外了。”
“您这反应速度,可真的也一点都不慢了。”郁理苦笑着回了一句。
“哈哈哈,无论你的意图,还是请你过来的主人家的意图,只要了解其中始末的人,都很容易猜到的。”老校长又笑了,“不过丫头,你可不要犯傻呀。你那经理人今天居然没跟来,那你要自己小心。”
#所以说她在这些大佬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人傻钱多的形象?#
郁理那幽怨的小眼神不但惹得老校长在笑,连他旁边的和服老者也是笑了起来。
“这位是……?”郁理忍不住问道。
“哦,差点忘了介绍了。”老校长这才想起来一样,对她介绍道,“这老家伙是岛津修律,和我这种快退休的教书匠不同,他是搞旅游业的,京极家的家主夫人正是他的妹妹,这次是过来参加外甥的成人礼的。”
“岛津……”郁理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啊!就是很有钱的萨摩藩主的岛津氏吗?我很喜欢鹿儿岛那边的风景的啊!不过都是在虚拟社区那边逛的……”
说到最后她都有些不好意思,那位一直没说话的老人家却是笑了:“虚拟世界虽美,但如果真喜欢的话,还是来现实这边感受一下会更好。我们鹿儿岛那边可是有很多优美的风景的。还有别听前田这老家伙胡说我搞什么旅游业,我负责的是岛津兴业公司的地域开发业务,做的是土木建设工作。”
“那还是附带搞旅游业,又是修桥又是铺路,还给名胜古迹做修复。你们不就是想让更多人游客去你们地盘上玩嘛。”前田老校长哼哼着反驳。
“行行,就是旅游业,反正我们岛津兴业也经营这块。”老人也不争辩了,还顺着这个话茬直接对郁理道,“星宫大师如果有兴趣,三月三的上巳节,来我们那里的仙岩园参加曲水宴如何?”
所谓曲水宴,源自于华夏的曲水流觞,是一种在乐曲声里,宾客们靠着水边席地而坐,以流水为桌,取置于水面上的杯盏饮酒作诗的聚会活动。华夏书法大家王羲之留下的千古名作《兰亭序》,就是记录的曲水宴的盛况。
这种活动据说在源头国华夏已经不流行了,但是在东瀛还是一直有好好流传下来的。
“曲水宴吗?”郁理眼睛一亮,她还真有点感兴趣。
“那时会有不少大名后裔前来参加,我旁边的老家伙家里也会来人,星宫大师来一次绝对不虚此行的。”老人见她心动,又笑着说了一句,“若是有兴趣,到时我会让人发来请柬。”
“我很有兴趣,请务必让我参加!”仙岩园可是全东瀛最大的曲水宴举办场地了,还能看见一堆大名后人写和歌,参与起来一定很有意思。
听着他们三言两语敲定了三月份的行程,前田校长摇头,傻姑娘,这种年年都办的宴会有什么好看的,游客们早看腻了这些政要老头老太的脸了,你过去了才是真的给他们吸人气打广告去的。
老人心里感叹着,眼角瞥到一抹玫红,忽然才意识到星宫身后一直跟着一个随从,只是他收敛气息刻意低调,都没人过问他。
不过等他问完,得到答案以后老校长有点后悔。
现在的后生啊,真是一个比一个花样多啊,唉……
相比起常年在学校里教书,总跟年轻人打交道的老校长,这位自称是搞地域开发的岛津老人,倒是对这个刻意低调的年轻人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但也没多说什么,几个人一起同行,终于抵达了主厅。
到了这里,就看到一路忙着招呼的主人家了。
“大哥!星宫大师!”家主夫妇先是招呼了岛津修律,然后看到郁理时也是眼睛一亮,说着各种感谢赏光之类的客套词。
等再看到她身后的宗三时,经郁理面不改色地介绍完毕后,之前出现在前田校长脸上的表情也出现在京极夫妇的脸上。
在旁边围观的前田校长表示,对中二病晚期的星宫大师和她身后的COSER那全程淡定的心理素质,那是持相当肯定的态度的。
“宗三左文字,我记得它以前也叫义元左文字吧。”老校长在这时开口道,“这把刀真的是很有名啊,从今川义元这个前主以后,后面夺得它的大名都曾是赫赫有名的天下人。”说是跟郁理在讲,但眼睛却一直在看着宗三。
“那又怎么样呢?”对于这种打量,宗三不以为意,“数次辗转他人之手,却不被使用,对于刀来说再有名也没什么意义。”
他这样的反应,反而让老校长一愣。本来按照他的想法,被诸多一统天下的大名所持的名刀不应该是这副姿态的人扮演才是,但听到他这么说,才恍然意识到这把刀其实也是命运多舛的。
他们聊天的时候,主厅里已经来了很多人,根据老校长的随意指点,郁理就听到这里面不是和京极家有亲戚关系的就是京极家开办的各种企业的合作人,反正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小人物就是。
没多久,时辰到了,京极家的少主成人礼就正式开始了。
很古老的流程,还有神官前来唱祭词,整个过程郁理有点昏昏欲睡,旁边的宗三在她不时要倒下时给她靠着,并且适时提醒作为观礼的人和主人家该有的互动礼节。
带宗三来果然是对的。
一路有惊无险地通过,郁理心里暗想着。
你以为在主厅里走完一套就是结束了吗?不,后面还有。
主人家邀请客人去他们的后院校场,嘴上说了一堆文绉绉的话,但通俗地翻译一下就是“我儿子要秀一下弓道,大家过来看!”。
这也无可厚非,每年1月15日最近的周日,东瀛国都会办一次三十三间堂远射节,许多周岁满20岁的青年人都会参加,作为即将成人的纪念。今天不巧又是15日又是周日,注重古礼的古世家们肯定要让孩子拉一次弓的。
场中京极家的少主此时已经脱掉了仪式上那身繁复厚重的礼服,穿了轻便的弓道装,举着一把长度两米的和弓,站在一处檐廊过道里,开始准备射击。
这是堂射,也叫通矢,要求御弓者站在距离箭靶60米开外的地方,站在高度有四米的檐廊内,瞄准射击到直径一米的靶上。在江户时期,比试这项技艺的武士们会从早6点开始射到次日早6点,最后按24小时内的命中率来比试高低。
不过这里是成人礼,也就是让孩子意思两下做个纪念,不会真那么可怕拉弓一整天的。
穿着弓道服手持长弓的青年此时拉弓满弦的姿态十分英武,让不少客人点头赞叹,待到一箭远远射过去时,箭靶上蓝色的一环多了一支箭簇,离最中心的白色环只差一点距离。
“好!”当场有不少拍手叫出来。
60米的距离,虽然比起古时候武士们用120米的射距,放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
青年并没有收手,而是又从箭壶里取出一支,放弦而射,这次成绩没有上次好,但射中蓝圈更外一圈的红圈也很不错了。
随后是第三支,第四支……
一直到箭壶里的二十支箭全都用完,他才停了手,这时才有仆从跑去搬过箭靶,二十支箭有十四支中靶,其他都射偏去了别处。这样优秀的成绩已经让很多人大赞,京极家后继有人,继承人非常有出息啊等等。
郁理也是坐在对面看热闹的人之一,大家夸她也跟着夸,反正她不玩弓看个热闹就好。
这么想着时,她忽然记起了什么,看向了旁边的宗三:“我记得宗三你以前有个主人也很会玩弓吧?就是那位……”
她话没说完,郁理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就见对面的檐廊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穿着艳丽和服的漂亮少女,站在青年刚刚站的位置,那眉眼和青年很是相似,一看就是兄妹。
少女同样举着弓,对着远处新立的箭靶瞄射而去,她只射了一箭,成绩却是惊艳万分,兄长一次都没射中的中心白环,她一次就中。
“这是小女京极川子,今年十六。”京极家的家主夫妇笑着对众人介绍,“目前远月高中部就读。”
一句话,众人的表情就微妙了,很多人纷纷朝着一直当吃瓜群众的郁理投下了意味不明的视线。
就在当事人很想来一句“关我什么事”时,空气里传来一股淡淡的异香,一水身着白衣的仆人鱼贯而入,在所有观礼的客人席前呈上了茶水点心,那异香就是从茶中散发出来的。
“这是小女为了感谢诸位宾客远道而来,特意亲自做的茶点,一片心意,还请大家尝尝。”家主夫人这么说了,众人纷纷道谢。
无论是茶水还是点心都被盖子捂着,当众人打开时,无论是茶香还是面点的香气,都让人昏沉的脑袋不由一振。
“好清爽的味道。”有人感叹。
“这茶点……味道真不错啊。令爱的厨艺,已经有特级的水准了吧?”
“咦?我以为是点心,结果是袖珍包子吗?这个馅真是好美味!”
“还是一个甜口一个咸口,配着茶喝倒是正好。”
“这茶汤也很讲究啊……”
一水的赞叹声里只有郁理主仆吃得格外沉默,显然这个时候就算低调也不管用的,该找上门的还是会来。
“星宫大师,在场的客人里就您对美食是最专业的,您也是远月的特聘讲师,能否对小女的这套茶点品评两句呢?”
这个时候无论夸好,还是说不好,结局应该都是一样的。
于是郁理慢条斯理吃完,又把茶喝完,算是垫了一下之前几小时的消耗,这才笑眯眯地来一句:“还不错。川子同学应该是高二生了吧?再到四月就升学到了高三。怎么样?有把握在毕业前拿到一个十杰席位么?”
现场顿时沉默。
然而被提问的当事人却是上前一步,十分恭谨地在她面前端正膝坐,双手叠在膝上弯腰行了一礼,仰头认真看向郁理:“只要老师您愿意出手,就算拿不到一席,前三席之列我还是有把握的。”
这下子,就算起初听不懂星宫大师话中意思的人也明白了。京极夫妇请星宫大师过来,名义上是请她来观礼,实际上是想让她收女儿为徒。
想起前些日子的新闻,星宫大师不是就收了一个平民学生做记名弟子吗?这个口子既然开了,自然有人凑上去,只是没想到会是京极家第一个出手。
他们之前的对话,一个在说都高二了还不是十杰,想做她徒弟还不够格;另一个倒是光棍,直接表明了只要收她为徒,能力自然就上去了。
比起直接拿出家传宝刀去交易很有可能拿不到手的配方,不如迂回一点,把女儿送去当徒弟,到时候只要能哄好这个师父,别说这一个配方,再来几个也没问题。更别提这个师父还是双料大师,未来成长空间巨大,真被收了作为弟子,绝对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高,实在是高!
他们静静地看着,发现这位双料大师如今也是保持沉默,明显也不傻。
“星宫老师。”京极川子语气诚恳,“我从六岁开始接触厨道,到今年已经是十年,我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天才是普通人怎么努力都追不上的,何况对方还那么努力。但我真的想再拼一把,请您帮帮我,我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她如此说着时,有仆人捧一方托盘送到他们之间,揭开上面的挡布,一把长胁差呈现在众人面前,引起了各种低呼和私语。
“就如您猜测那样,这是我京极家的家传宝物之一,笑面青江。”少女恭谨道,“我愿将这振宝刀作为拜师礼赠于老师。”
场中有人暗暗吸了口气,为了拉拢到这位双料大师,京极家也算是下了血本了。最重要的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做,绝对是冒了险的。京极家在赌,赌这位大师年纪太轻顶不住场中的压力,也赌家传宝刀对她的吸引力,两两相加,效果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果然,这位传闻中十分喜爱集刀的料理大师在看到古刀时,眼睛在第一时间就放在了上面,无论是快速眨眼还是轻微抖动的肩头都可以看出她被动摇了。
但很快,她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摇了摇头:“川子同学,你的诚意我看到了。但很抱歉,眼下我最多只能收你做记名弟子,如果这样还要收你的传家宝就太过分了。”
拒、拒绝了。
竟然拒绝了?
很多人愕然,这样优厚的条件星宫郁理都拒绝了?
但很快,他们就反应过来。有人想起了这个年轻的料理大师一些曾经的过往,这是一个能在食戟上把明显违反料理精神的厨师料理面不改色地判胜,事后又直接当众指出原因,让获胜者虽然赢了比赛也输了一切的冷酷裁判,不论是做料理还是基于做人,她都谨守自己的原则。
刀,她想要。但明显,京极川子的资质,她看不上。
姿态妍丽的少女脸色当场就白了。
“川子!”
受不了这种结果的名门千金捂着脸跑开了,除了京极家的人以外,现场其他人一个个面无表情,做了这样的事,就该想过失败的后果。
显然京极家的少主对这个结果不能接受,他疼爱的妹妹被人这样当众拒绝,颜面尽失。
“星宫大师。”作为家族继承人,不将喜怒直接表现在脸上这一点是常规训练,这位成年礼的主角换上了一副担忧的面孔向郁理道歉,“我妹妹刚刚失礼了,非常抱歉。但是,那孩子几年前就一直很崇拜您,一直希望有一日您能收她入门墙,所以才有了今天发生的事。”
“京极少爷言重了……”
“不,请让我道歉。这次的事是我的主意,我希望妹妹能实现愿望。星宫大师,如果您因为方才的事生气,请不要怪罪到川子的身上,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希望您能再给川子一次机会!”他说着,便向郁理鞠了一躬,“拜托您了!”
郁理觉得胸口有点闷,第一次生起今天就不该来的情绪,明明从端上茶点后开始主人家就一直在处处算计,现在翻车了抢先把责任全揽在自己头上扮可怜卖惨,把她衬得心胸狭窄因为被算计了就故意为难一个小女孩一样。
这次就算她秉承原则再不答应,离开这里以后,他们也可以找理由说不是他们小姐资质不够没被看上,是他们自己爱女心切好心办坏事把料理大师气走了。仿佛各打五十大板,被完全摘干净的就是京极川子,郁理连发火都没地方发。
一口气不上不下憋得难受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头。郁理一愣,就看到一抹玫红色的高挑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何必这般咄咄逼人呢?”从最初就一直保持沉默的打刀终于开口了。
什么?
这一声太突兀,引得所有人下意识看他。那个一直安静站在星宫大师身后的男子,终于让人窥清了他的全貌。那是一张过分瘦弱的眉眼,纤长的刘海下一双金银妖瞳却是摄人心魄,让人情不自禁地呼吸一窒。
“何必这般咄咄逼人?”他重复道,左绿右蓝的双眸冰冷沉静,“你是武家之后簪缨之家,但我家主人也并非无名之辈,更不可能由着你们欺侮。”
“你是谁?”京极少主皱了皱眉,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让他感到了威胁。
“只是星宫氏的一介家臣而已。”宗三淡声道,面朝众人时,他下巴微抬,带着漫不经心的傲气,“我观你方才射箭,显然是自幼就在苦练,手腕熟练,十分拿手。这样吧,就比你方才的堂射,我们比通矢。我代主人出战,与你比试。你赢,主人收贵千金为入室弟子,菜谱也归京极家;我赢,笑面青江转手星宫氏。”
那低沉无力的声音听得京极少主感到好笑,可是说出的内容却也让他心动。说什么疼爱妹妹想逼大师收徒,虽然也有真心在里面,但他们的重点还是那道菜谱:“你既然是家臣,说出这样的条件,你的主人同意吗?”言下之意,他这边是同意了。
“我同意!”郁理在这时扬声道,“宗三的意思代表我的意思!”
就这样,一场遵守古法的通矢之赛就开幕了。对,就是江户时代24小时的那种。
“我提出的,就我先来吧。”粉发的打刀如此说着,脱下了外罩的羽织,并且一边檐廊的方向走,一边扯开和服的半边上衣,露出一边精瘦的胳膊和胸肩。
对此,京极家并无意见,但郁理不由面露忧色。
似乎是察觉到主人的担忧,宗三朝她看了一眼,甚至安抚地对她笑了笑。
两米长的和弓被握在手,宗三动作熟练的从箭壶中抽出箭支搭上弓弦,整张弓一下子拉如满月。
“我是宗三左文字,也曾是义元左文字。”瞄准了60米开外的箭靶,他低声喃喃,“我原来的主人今川义元,是东海道第一弓取啊。”
话音落下,一箭离弦,眨眼间,箭簇没入箭靶,正中最中间的白环心!
黄昏。
星宫宅里一片安详,落雪积在屋顶,冰椎在屋檐下排成一排,庭院里也是一片银装素裹。这份景色无人欣赏,因为所有生物都呆在屋里蹭着暖气,各自过得快活。
只有玄关处坐着一道身影,默默地等着主人的归来。
“还在等吗,长谷部?”一个小小的人影走过来,“主人之前不是打过电话,可能要很晚回来,让我们去休息不要等的。”正是博多。
“但也可能很快回来。”长谷部淡淡道,“万一主上夜归,也总要有人守候打点才是。”
博多一愣,觉得好像也是,不由郝然。他作为短刀一直是被主人当小孩子惯着的,像长谷部这样事事都想着主人的心态确实该好好学学了。
这么一想,他也干脆在打刀旁边坐下来,一大一小一起守着门口。
慢慢的,时间好像沉淀下来。这样的时光对刀来说太常见了,身为刀的时候便一直如此,不用时就被放在刀架上,一直等待着主人下一次使用的机会。像现在这样以人的躯体,默默等主人归来时,却又是另一种新的体验。
忍不住的,博多想开口说话。
“好奇妙啊长谷部,以前做刀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时间漫长。现在看不见主人,总觉得多等几个小时都是煎熬。”
长谷部看出他的坐不住,所以直接劝了一句:“我在这里等就行了,你回屋去吧。”
博多摇摇头:“我已经因为个子被小看了,但本质上也是一个男子汉的!”极化之后更是觉得自己的实力不输于太刀,怎么能被这点小问题击垮。
他斗志满满一副不等主人归来不罢休的样子引得打刀看了他一眼,没再作声继续守着门口。
“长谷部,其实也想跟着一起去的吧?”毕竟也有过同在黑田家效力过的交情,博多跟长谷部还是有不少话能聊的,“你去求求主人,说不定……不,肯定就答应你了!”不像他,一副小孩子样,怎么求都不会管用的。
“没必要。”灰发的打刀摇头,不待博多问为什么,就直接说明原因,“有宗三左文字在就足够了。”
那个总是被关在笼子里不得施展的男人,这次终于被放出来,也该有一次向主人展示自身的机会了。
夕阳西下,天边的暮红色不但晕染了远处的山脉,也晕染了这片宅邸的白雪皑皑。
进深达到60米的廊下,弓弦震动与箭簇没入箭靶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
但除此以外,再无人发出任何声音。
明明还是寒冷的元月天气,偏偏很多人不自觉地沁出了一身细汗。
四个小时了。
四个小时前就在场中射箭的那个瘦弱男人,依旧没有停止他手上的射箭。连和弓都已经用坏了一把,他换了弓后依旧在继续,就仿佛一个不知疲惫的机器人般,动作一如最开始那样,十分标准地高举着弓,有力地拉起满弦,最后精准地射击。
他纤长的睫毛沾着汗珠,可是眼神沉静如雪。
60米外那直径一米的圆靶上,已经密密麻麻,都钉满了箭簇,每一支都深深地陷进靶垛内。
这个人还没累,还在继续……
尽管理智知道这不可能,但见到这现场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相信,以他现在的状态一直可以坚持到明天上午,完成24小时的不间断远射。
“够了。”京极家主在这时突然沉声道,“星宫大师,已经足够了,让你的部下停手吧。您与小儿的赌约,是犬子输了。”根本不用再比什么了,这场比赛谁都看得出没有任何悬念。
他把话说出来的时候,很多人都松了口气,包括坐在他旁边的儿子。年轻的少主紧抿着唇,在听到父亲这么说时,脸上的吃惊与失落慢慢转化为接受与平和。
“是我输了。”这次是他自己亲口承认,膝行转向自己的父亲,弯下腰就是一个郑重的土下座,“父亲大人,是我莽撞无知,犯下大错。之后我一定会向您请罪。”
京极家主没说什么,那青年少主旋即将身板挺直,高声对仆人喊了一句:“把家族重宝请来!”
立时,就有人捧着托盘将宝刀送了过来。
另一头的宗三早在郁理的示意下,停止了射弓,他双臂微垂,手中依旧握着长弓,露出的半边胸膛上此时和脸上一样满是汗迹,正不断起伏着,显然不是没有消耗的。立时有仆人呈上毛巾,让他拭汗,也顺便整理一下仪容。
那少主从托盘里拿了刀,却并没有直接交给郁理,而是起身将它送到了走来的宗三面前,一脸认真:“你是真正的武士。先提出与我打赌的人是你,你也用你的勇武赢得了它。这把刀是你的了。”他如此说着,将胁差递了过去。
青年是真心佩服,觉得这样的人就像古代话本里的猛士,这样的强者,呆在一个女人手下,太屈才了。
宗三听到他的话皱了皱眉,垂着眼看着面前的刀没有立刻说话。若非他方才举弓完成了那般壮举,谁能想象这个无论外表还是言行都如此绵软无力的男子会有这般强韧的力量。
便是此时,他在收敛了那份凌厉后细眉微蹙的模样,依旧给人一种比女子还要柔弱的错觉——但也只是错觉了,现场的所有的围观者都不会这么想了。
这是一位真正不可貌相的勇士!
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宗三什么也没回应,伸手接过了刀便直接绕过了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迈着如时一样从容轻缓的步子回到了他的主人面前。
然后毫不犹豫地,向她单膝跪下,双手向她奉上了手里的刀,之前一直高高昂起的头颅谦卑地垂下。
“主公,幸不辱命!您要的笑面青江已猎取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