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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回家, 除了祭祖,还有与学术界的来往,再者, 朋友之间也必要聚一聚的。另外就是这几年生意上的账目, 小李掌柜与孙燕一早就把这几年的分红送了过来, 他二人皆是厚道人,当初说好姑嫂俩只占一成的, 可看他们给的那笔分红,一看就不止是一成的份子。孙燕把话说的很分明,也很恳切,她道, “大东家二东家,北京城从没有东家拿一成红例的例,我跟当家的商量的, 虽则你们那几年不在,咱们按四六, 我们拿六, 两位东家拿四,这已是极大的实惠。这几年虽然你们在国外没管过铺子的生意, 可说实话, 光咱们这铺子的招牌就值了老钱。何况, 这些年, 光房租一项省了多少。两位东家就不要跟我们客气了, 不然, 我们心里不安。”
彼此间真的是太熟,也没必要为这些钱财来回推拒。孙燕小李掌柜这样会做人,陈萱想了想,与他二人道,“这次我们回国,你们也知道,除了祭奠祖宗,也是想孩子们一道出国留洋。眼下北京这一摊子事业,怕你们撂不开手。现在许多有钱人家很流行将孩子早早送出国,去西方接受教育。我看你们这些年也攒了些家底,你家大小子,今年也十岁了,跟阿宇差不多的年纪。要是你们愿意,不妨让孩子跟我们出国,国外的教育到底比国内要好些的,以后升学也方便。”
夫妻俩一则惊一则喜,惊的是从没想过这事,喜的是陈萱既然提出来,可知此事是可行的。陈萱性子严谨,素来说到做到。孙燕都不知要说什么好了,她高兴中带了几分不确定,“这成么?我跟当家的原是商量着,两位东家在国外,以后孩子长大,要是读大学,少不得要麻烦两位东家的。这我们自是愿意,就是怕太小给两位东家添麻烦。”
陈萱道,“我同母异父的三弟出国时就是这个年纪,当时就是在我家住着,如今已经考入大学了。不过,你们也知道我的性子,我在学习品性上对孩子的要求未免有些严些的。”
小李掌柜忙道,“不怕严不怕严,我们只怕不严。孩子可不就得严厉些管,这也是为他们好。”
他夫妻二人都是极机敏之人,说话间已经考虑到此事的可行之处。且不说魏东家一家都是出众之人,就是像大东家说的,现在许多有钱人家许多都是很早就将孩子送出国读寄宿学校,北京也有许多这样的事,那一样没有亲爹娘守着。他们夫妻如今小有积蓄,自是想孩子以后有出息的,说实在的,北京有钱人不少,可也不是每家的孩子都有这样的机会。何况,大东家如今在有名的大学里做学术研究,这是何等样的了不起。比起做生意来可体面多了。
中国人自古就是将仕放在第一位的,而且,中国人对于念书之事有一种骨子里的敬重。
二人当即就把这事应下了,就让长子跟着两位东家出国念书。只是,以前从没起过这心,如今少不得要给长子准备一番。学校那里得先办退入手续,本身孩子也是读的不错的教会小学,孩子在学校的成绩单都要保留,还有监护权要转给陈萱魏年夫妇,另有出国的准备,陈萱细与二人说了一番。
并且生意上的事,这次也全部说明白了,以后这店就是给夫妻二人的,再不必分红。因为魏银在美国也有自己的生意,恐怕很难顾及到国内店里的事情了。小李掌柜和孙燕经营的很好,就让二人继续经营下去吧。所以,店面手续上的一些交割,便一道办清楚了。另外就是李家小子出国的一应花销,小李掌柜和孙燕都问明白,也要回家准备儿子出国念书的钱。依现在二人的身家,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过,陈萱还是再三叮嘱夫妻二人,“也要问问你家大小子的意见,如果他十分不想去,也不要强求孩子。”
夫妻二人都说,“不强求不强求。”这样的大好事,哪里会强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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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萱回家后先同阿年哥说的这事,陈萱道,“我想着,阿燕小李都是可交之人。这些年,见利忘义的见的多了,他们这样的性情,极是难得。何况,咱家两代人与李家都有交情,如今咱们心心在学习上不用太过操心了,这些年,她学习习惯也养成的不错。阿宇阿宏也都上了正轨,早上就是背诗文的功课,李家大小子的年纪跟阿宇差不多,可以一起学。晚上给孩子们检查作业,无非就是再多一个,还能顾得过来。”
魏年想着妻子实在心肠忒好,不过,这年头,朋友家的孩子在自家寄住啊、接受教育之类的事也很平常,还有朋友之间代养孩子的事儿哪。不过,与李家的确是两代人的交情,李掌柜是跟着老爷子一辈子,现在还在柜上尽心尽力哪。这不是寻常的交情,魏年也愿意第三代的友谊能继续。
魏年点头,“这也成。反正小李阿燕现在日子也不错,供个孩子在国外念书也供得起。要是孩子争气,这个孩子就是给小李家改换门庭的人了。”
陈萱道,“自是盼着孩子们都能有出息的。”
魏年不知想起什么,又是一笑,道,“平时多是见些斤斤计较的女人,什么东家占我一斗米,我占东家两斗麦的女子居多,你倒是不是这样的人。”他媳妇是见谁都想帮一把。
陈萱认真的说,“虽然现在洋人的文化大行其道,不过,我始终认为,咱们汉人比他们更有文化底蕴。只是国家近百年未曾进步,叫洋人赶在了前头去,这才落后了。要论起民族智慧,咱们是不比洋人差的。可是,在美国这些年,我也渐渐认识到了洋人比咱们进步的地方,不只是在科技上,我曾读过写美国钢铁大王卡内基的著作,卡内基有一句话,非常有名,是这样说的,人在巨富中死去,是一种耻辱。以前,宋代一个人也说过,乐莫乐于好善。”
“要是搁咱们日子不好过时,我也不会想这些事,毕竟咱得先顾自己个儿。如今,咱们虽不是巨富,不过吃穿也不愁了,资产也算稳定。现在美国社会开始流行一种基金会的东西,我并不是学金融的,也不大明白这个。可是,咱们每年也会向学校捐一些钱,虽然不多,也有咱们的私心,是想以后孩子入学、升学更容易,我看学校的账目很分明,咱们捐的钱都用在了正路上,我心里也是高兴的。”陈萱说,“阿年哥,你也知道,我节俭惯了的人,你也不是奢侈的性子。咱们现在住上了好房子,生活上不愁吃穿,除了买书学习,继续置些产业。我总想除此之外还该做些什么,咱们赚钱不容易,所以钱不能浪费。能帮助孩子们出国留学,这就是很好的事。咱们一大家子这些人哪,要是光咱们自家好,那也算不上真正的好。孩子们正值青春,我就希望他们能在最好的光阴时去获得知识。小李夫妻,也是咱们的朋友。”
“其实,要真正的做好事,我觉着应该是能帮助很多人的那种人,并不局限于自己的亲戚朋友。”陈萱道,“可咱们也没有那许多的钱财,如果以后咱们真的很有钱很有钱,就是不认识的人,我也愿意去帮助的。现在不是还没到那样有钱的地步么,这人也有远近亲疏,所以,现在先帮亲戚朋友。”
陈萱为人处事向来有自己的思考。魏年想想,也是这个理。
说来,在讲究宗族的年代,魏家当真不是那种大家族,而是属于人丁稀少类型的。想在这世上更好的生存,老祖宗的话说的好,独木不成林,单丝不成线。所以,魏年真是希望家里的晚辈上进成才,就是如李家这样算是世交的朋友家,帮一些忙也不为过。
夫妻俩将此事商量定,小李掌柜孙燕与陈萱魏银□□分账还容易接受,李氏必要将自己所打理店铺的十多年的收入交给二房,用李氏的话说,这是十年前就商量好了。虽则当初李氏是说了,这些年她帮着管店铺,赚多少,都是二房的,她分文不取。可做事不能是这样的道理,十年的时间,虽说铺子是二房的,可这些年二房在国外,从没管过一星半点儿。与李氏又是一家人,如何能这样算账。
魏年亲自同大嫂说都不管用,魏年与陈萱道,“大嫂是记挂着当年从乡下回来,咱们拉大哥一把的情分哪。”
陈萱想了想,同阿年哥说,“要不,就接了大嫂这钱。以后阿杰阿云在国外,倘是想做事业,这钱就给孩子们做启动资金。就是他们没有做事业的意思,这钱以后也给孩子们。”
魏年一直觉着大嫂李氏是个柔顺的性情,如今看来,真是看错了大嫂啊。想来在大哥家里,怕是做主的也不一定是大哥,这事从魏杰一家出国留学就能看出来。若依他大哥的性子,怕是不愿意魏杰此时出国的。
夫妻二人商量定,也只得如此了。
处理好这些事,陈萱魏年还抽空带孩子们去了故宫,去了公园,去了大伯家的铺子,带孩子们吃北京城的小吃,到有名的馆子吃有名的菜色。
不论是猪骨头汤里煮出的馄饨,还是老北京最有名的烤鸭,孩子们都吃的不亦乐乎。就是一向对吃食从不挑剔的魏宏,都说,“还是老家好吃的东西多。”
尤其在鲜鱼口的便宜坊吃烤鸭时,孩子们更是吃的肚皮溜圆,魏心这丫头,瞧着细胳膊细腿跟竹竿似的,不知是不是在长个子的缘故,胃像无底洞,一人就吃了大半只烤鸭。一家六口人,啥菜都没点,点了三只烤鸭,吃的真叫一个痛快。就是一向在外极讲究的魏年,这回也不讲究形象了。魏年闻着味儿就说,“十来年没吃过这么地道的烤鸭了!香!真香!”先取了张荷味饼,放到圆盘中,向孩子们展示吃法。看爸爸将几片鸭肉、葱条、萝卜条放到饼内,筷子尖灵活的就包好了个鸭肉饼,然后,爸爸递给到了妈妈跟前。
陈萱笑眯眯的接了,咬一口,也赞好吃,同阿年哥说,“阿年哥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成亲后的第二个冬天,一起出来买毛线,大姑姐让你请客,就是来的这家店。那是我第一次在饭馆子吃饭,还吃的是烤鸭,我那会儿就觉着,世上怎么有这样好吃的东西,要不是真正吃过,完全想像不到还有这样的美食。”
魏年笑,“怎么不记得,咱们那次是吃了两只烤鸭,那会儿我还特要面子,觉着大姐只点烤鸭不点旁的菜没面子。说来我现在也是大姐当初的年纪了,面子上的事情,倒是释然了。”
“待吃过饭,鸭架也拿回去加口蘑煮了做卤,我亲自擀面条,做打卤面。”陈萱也给阿年哥卷了个鸭肉卷,阿年哥也笑眯眯的吃了。
夫妻俩都会照顾着孩子一些,不过还是让他们尽量自己动手。只有四宝儿小朋友,因为年纪太小,吃不了烤鸭,魏年跟伙计要了碗鸭油蒸蛋,就是有妈妈喂,四宝儿都吃的恨不能把小胖脸儿扎碗里去。
魏宏瞧着弟弟的形象就很发愁,直说,“不知道四宝儿什么时候能讲究一点。”,好吧,爸爸魏年刚为自己年轻时要面子的事情释然,已经开始有人继承爸爸的讲究(龟毛)基因了。
魏宇又喊,“唉哟唉哟,妈妈,四宝儿舔碗哪!”
四宝儿小盆友大概真的吃的很满意,自己很彪悍的捧起蒸蛋的小碗,真的把小半张脸都扎进去了,小舌头一舔一舔,小脑袋一拱一拱,吃的可开心了。
魏年哈哈大笑,忙叫伙计再去拿碗蒸蛋来。陈萱摸摸小儿子的小肥肚子,估量着小儿子的饭量,又给他吃了半碗鸭油蒸蛋。不叫吃太多,怕撑着。
看孩子们渐渐长大,总有许多烦恼与许多欢乐。魏年陈萱都很珍惜回国的时间,吃过午饭又带着孩子们去逛东安市场,吉庆坊热闹依旧,陈小姐的大兴盛却已经不在了。日军进城后,陈小姐的父兄都任了伪职,听说还有意将她许配给日本军官,陈小姐不从,就此香消玉陨。其行其志,倒比大多数的男人都要强的多。
听说容先生有意出售北方的生意,吉庆坊和“思卿”都在出售之列。
想到“思卿”这一段故事,陈萱又不禁生出几许唏嘘之感。
陈小姐那样的喜欢“娜拉”这个角色,自以为离异便如同逃出樊笼的“娜拉”一般,或者陈小姐曾经的婚姻是牢笼吧,可是,为了利益能让她去做军长外室的家族,何尝不是陈小姐的另一个牢笼。
不然,凭陈小姐的才干,若只为生活,何需委身与人做外室?
陈萱想,陈小姐的悲哀大概是天底下大多数女子的悲哀,女人平生只有两个家,一个是娘家,一个是婆家,说到底,没有自己的家。而女人的传统教育中,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尽管如今已是提倡新教育,摒弃旧传统,可又有多少女人能活出真正的自己呢?
男人为家族的付出与牺牲,总能得到回报。女人是不一样的,女人为男人为家族的牺牲,很多时候得到的是辜负。所以,女人不应该轻易做出牺牲,如陈小姐这一世,其人其志,何其可怜又何其可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