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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年一向精明, 他十三四上就跟着魏老太爷学做生意, 别看现下年轻,外头这些门道儿, 魏年极是清楚。傅掌柜这几年料理关外生意越发不得力, 这连猜都不用猜,若傅掌柜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当初也不能在关外站住脚。现下世道虽则乱些, 买卖人的路也不会绝, 别人能做起生意,没道理傅掌柜就打理不好。
如今生意不好,可见不是才干的原因,那必是人的原因。
男人能有什么事?
无非就是钱上头的事,因为, 不论是抽是赌还是女人, 哪样都是要钱的。
不过, 赌不大可能。赌上头的事, 魏年清楚, 倘是入了人家的局,没几把就能倾家荡产的, 傅掌柜能在关外支撑这些年,绝不会是赌。那么就是女人或是抽大烟了……
魏年琢磨了一回,如果魏时不是被傅掌柜引诱着花天酒地, 就是受人挑唆, 有了外心。可这基本不大可能, 他大哥的性子,魏年清楚。倘魏时是那种好不好就有外心的性情,在北京这些年早该置些私产,在这上头,魏年还是挺佩服大哥的。因为,相较之下,魏年倒是一直有些自己的小算盘。
想到大哥被人算计,魏年脸色不禁阴沉下来。
魏年想着,还是先把大哥弄回家的好,只是,魏时也是成年人,年纪还比魏年长十来岁,他不想回来,魏年也没法子。他只要知晓魏时在关外的情况,也就并不担心了。
是的,要搁别人,知晓兄长为人算计,在外生意也不好好做,还不知多么焦心焦肺的着急。
魏年不一样,魏年不悦,不过,并不急。
魏年此人,血要比常人冷上一些。
魏年向来信奉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处理,魏时三十几岁的人了,难道好歹还要别人去教?就是前世,陈萱搁他家多少年,要在个心软的,估计就是看陈萱这般可怜的苦等,也能从了家里的亲事。魏年不一样,魏年是死都不从,你爱住你就住,我反正不碰你也不理你。结果,最终就是陈萱回乡了事。如今到魏时这里,魏年还真不在意关外那些仨瓜俩枣,眼下家里的生意还是他爹做主,魏年自己有一摊自己事业,他更喜欢与容扬这样的新派商人打交道。何况,肥皂生产这里的事,还得魏年时不时的去盯着。
但,魏年除了血冷,也不是没有别的优点。
你只要明白人肯学习上进,魏年真是肯教。像陈萱最开始学洋文,当然,陈萱拍了魏年不少马屁,可魏年每天白天在铺子里忙生意,晚上半宿半宿的教陈萱,等闲男人,不要说那会儿俩人还没做夫妻,就是真正的夫妻,又有哪个丈夫肯这样教导妻子的?
魏年就是这样的人,他理智多于情感,所以,他喜欢的,绝不是那种旧式的柔顺女子,他就心仪陈萱这种生命力顽强,奋发向上的类型。魏年自身强悍,他对伴侣是一样的要求。
至于亲人,魏年自觉尽到儿子兄弟的本分,也就够了。
魏时的事暂且搁下,因为,魏年与父亲商量后,拍了张电报让大哥回家,魏时依旧推说关外生意忙,要晚些时候回去。魏年也就没再勉强了。眼下肥皂厂那里招的新工人刚到,魏年一事不烦二主,依旧是托王二舅给在老家找的工人,王二舅因时常帮着魏家人招工,向外输送劳动力,在村里的威望那是与日俱增。
再加上开年王二舅送闺女王三妹还有其他女工回北京,一并带来了魏年要招的制肥皂的工人。
魏年让王大妹把人带厂子里去安排,招待王二舅在家里住下来。
陈萱这里则忙着招高级经理,这次不论登报还是薪金,陈萱魏银都准备出大价钱,所以,一过初八,就有不少人过来应聘,其中不乏有大学生之类,甚至,留学生都有。
陈萱魏银都忙着面试。
初时见有留学生,陈萱颇是讶意,尤其人家那花花绿绿的文凭学历拿出来,陈萱都觉着有些眼晕。魏银悄悄问陈萱,“二嫂,这留学生要怎么面试啊?”
陈萱初时有些没主意,可静下心想一想,陈萱就有数了。这些文凭陈萱是看不懂的,对于有学问的人,陈萱也一直十分仰慕,尤其留学生,那仰慕前头还得加个更字。毕竟,陈萱一直都想出国念书的。现在就是为以后出国攒钱哪。
好在,陈萱也是做生意好几年的人了,不至于见到个留学生就头晕。何况,她每月必要去参加文先生、楚教授的沙龙,颇认识了些有学问的学者。如文先生、楚教授,都是留过学的,而且,现下于国内极有名望,陈萱能同他们来往,面对普通的留学生时,陈萱反是能静下心了。陈萱用了一个很直接的法子,那就是,对于欧美留学生,她直接英文面试。如果是日本留学生,她便是日文面试,倘是通法文的,就让魏银用法语交流。这样一遭面下来,魏银都说,“以前都觉留学生如何了不起,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固然有文先生、楚教授这样有学识的先生,也有混吃混喝的,留学一遭,洋文说的七零八落,真不知到国外做什么去了!”
总之,这不时的面试,也是让陈萱、魏银大开眼界。
当然,因为陈萱魏银舍得花钱,也有不错的人前来面试。
一位还是北京大学楚教授太太的亲戚,这位青年是楚太太叔叔家的堂弟。楚太太与楚教授是旧式婚姻,楚教授在学术界向来以风度与学识出名,再加上他人生得清俊,当年拿下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时不过二十七岁,在北大任教直接就是系主任,可见其才华出众。楚太太却是传统的小脚太太,在时下青年才俊纷纷对旧式婚姻抛妻弃子时,楚太太却是与楚教授十八岁成亲,然后,楚教授在国外求学数年间,与楚太太鸿雁传书,最终回国后,夫妻二人在北京团聚,颇是恩爱。可见楚教授固然不是那一种先顺从旧婚姻后摒妻弃子的无良男人,同时,也得说,楚太太纵然是旧式的小脚太太,可楚太太在人品心性上绝对是配得起楚教授的。
楚太太娘家姓齐,在当地也算大户,齐二叔生前,也是当地有名的实业家,家里颇有些产业。产业固然不少,家里儿女也多,光妻子,就续过两次弦,可想而知,齐二叔这房的子女,并不是一个娘生养。然后,齐二叔一过逝,事情就来了。这位齐三,是齐二叔第一任续弦所出。这位续弦太太就生了齐三一个儿子,连个闺女都没有,便早早过逝了。齐二叔家,元配太太给生了二子一女,第二任续弦太太给生了四子三女,就中间这位续弦孩子生得少,尤其,第二任续弦太太年轻,跟齐二叔这些年,掌家理事,精明强干,寻常人比不得。家里的事,这位太太最清楚,她的儿女,自然吃不了亏。而元配的孩子们,年纪最大,早就在家里工厂管事,自然也吃不了亏。结果,就这位齐三,当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他夹中间,在家里做的事不少,但有费力不讨好的活儿,都是他干。结果,爹一死,分了一星半点,还不够生气的。
齐三跟楚太太是堂姐弟,以前在老家,楚太太学认字就是跟这位三堂弟学的,二人情分不错。
齐三来北京散心,把家里这些糟心事跟楚太太说,“我就后悔当初没听大姐你的,我当初就不该回老家,我要是留在上海,就是吃糠咽菜,摸爬滚打,到底是我自己的一份事业。如今在家蹉跎数年,家业没争到,也误了我自己。”
想到自己二叔那一房的乱事,楚太太能说什么,而是劝堂弟,“现在明白也不晚,你如今还不到三十,还年轻,做什么都来得及。我早说过,三太太厉害,你两头儿不靠,家里兄弟姐妹多,你想出头不容易。你以后可有什么章程?”
齐三当初在上海读的大学,他想回上海自己寻些事务做,也好养活自身。
也是赶了个巧,楚教授知道魏银店里招高级经理的事,再琢磨一回这位堂小舅子的情况,说来齐三当年也是震旦大学的高材生,做人做事都不错。此番争产失败,主要是齐三没有内外无援,孤身一人,委实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楚教授就同妻子提了提魏银店里招聘高级经理的事,还把北平日报上的广告给妻子看了,楚太太道,“一百块大洋是绝对不少的,可具体怎么样,还得问清楚才好。魏太太魏姑娘同咱家不赖,孩子们来了北平不适应这气侯,人家给做的润肤的润唇的那些膏脂,格外好用。要我说,先不要说咱们与三弟的关系,让三弟去面一面试,要是能聘上,魏太太魏姑娘都是知根底的人,三弟也能有个事做。要是聘不上,便不要再提这事。”
楚教授为什么能对楚太太一心一意啊,与楚太太等明理心性是分不开的。楚教授一笑,“好,光明正大,让三弟凭本事找工作,也公私分明!”
楚太太第二日同齐三说的这工作,齐三想了想,“化妆品我接触的不多,不过,谁也不是生下来什么都会的。大姐你的眼光我信得过,那我就去面试看看。”
如此,齐三去店里面试。
震旦大学一向是以法语闻名,齐三虽则近几年在老家打理生意,法语还没落下。齐三和魏银用法语说了半日,彼此的印象都不错,尤其,齐三对化妆品不熟,他提出要先在店里熟悉一下化妆品,才能去上海开拓市场。这一点很合魏银的心意,这些天应聘的人里,有许多不知所谓的,对产品一点儿不了解,就先天花乱坠的叨叨一番自己的理想建设的。你对我们本身的品牌屁都不懂,你那些理想建设要怎么实现啊!
魏银自己开店这几年,再加上她家世代都是买卖人家,生意是个怎么回事,她清楚的很。对货品如何都不清楚,就说买卖如何,那不叫理想,那叫发梦!
魏银对齐三这种脚踏实地的精神很满意,同陈萱商量后,决定先让齐三在店里帮着卖东西,也增加一下对产品的了解。还有,陈萱是做过对新员工的培训计划的,这计划的第一环就是要新员工在店里做一段时间的店员,以加深对品牌的了解度。
姑嫂二人做这几年生意,各色人也见的多,齐三这人,一看就是个踏实肯做事的人。
不过,试工期的薪水还是要同齐三说清楚的。
齐三毕竟是大家出身,还真没有津津计较这几十块大洋的事,他比较看重的是上海市场的开拓。因为徐柠也是北京大学的学生,陈萱魏银直接把给徐柠签的合约给齐三看过,齐三找姐姐、姐夫打听了一回魏银陈萱的人品,知她姑嫂二人对于能做事的人一向不小气,又很肯信守承诺。
彼此间建立信任后,齐三就开始到店里来上班了。
至于第二位员工,就是魏银也发梦都没想到,是白小姐过来应聘。
白小姐一向是魏银又爱又恨的客人,白小姐经常带朋友过来做衣服买包包,不过,每次带人来后,白小姐回头还要过来找魏银拿回扣。而且,与给别人的回扣不一样的是,白小姐要的回扣要比别家多一成。你要是不给她,那就等着她叨叨吧,真是能从你这人的人品一直叨叨到你店铺的边边角角,魏银时常因受不了她这聒噪,只得让她如意。
陈萱好性子,倒是笑眯眯的没什么。
白小姐就特爱跟陈萱打交道,见着陈萱一口一个“二嫂”,用魏银的话说,仿佛她才是二嫂的亲小姑子一般。
白小姐坐下就是诉苦,喝口清茶就与姑嫂二人说开来,“你们也知道,我家老爷子是个只会花不会挣又重男轻女的,我娘虽是大房,奈何我没个亲兄弟,我家老爷子的心,我家老爷子的钱,都在二房姨太太手心儿里捏着哪。我娘那老实头,以后我们母女能分到啥?我不得早做打算啊。”
“原本我是想早些结婚,把嫁妆要到手,可一直没个顺眼的男人,再者说,我家那位姨太太,成天介说家计艰难,我就是结婚,恐怕也没有几两嫁妆。我得攒些以后的家计钱,这带着那些太太奶奶的买东西,无非就是挣几个零花。我要是在北京城开铺子,还不够生气的呐。我是不知道你们肯这样大手笔的出钱招人,我要晓得你们肯为人才一掷千金,二嫂,我早来了。”白小姐道,“你们看我,平日里对化妆品都熟。我虽没做过生意,可我想着,这生意无非就是买卖二字。要是别人家的生意,我还不敢毛遂自荐,现在人心不古。坑蒙拐骗的事多了,倘不是跟你家比较熟,我是再不敢轻易求工作的。”
巴啦巴啦说了这一通话,白小姐问,“二嫂、阿银,你们看我还成吧?”
白小姐为人精明,对吃喝打扮也在行,就是叫陈萱说,干化妆品这一行也合适。陈萱有些担心的是,“你家能同意?”
白小姐勾唇一笑,明眸善睐,“放心,我敢过来找工作,家里的事都安排好了的。”
有白小姐、齐三来店里试工,陈萱魏银就先把招工的事暂停了。
让陈萱比较得意的是,就是魏年见到她们店里招到的白小姐、齐三二人,也说陈萱魏银眼光好,可是叫二人得意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