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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的张于良出价如此爽快,杨帆不由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这老头子什么时候如此大方了?他家能有多少地?连百倾都不到,何以会巴巴的掏钱来求自个?
微微沉吟,杨帆才道:“世伯,您这是何苦?那么多挂千顷牌的都未出面,您老何必出这个头?况且,江宁缙绅中还有不少子弟在朝中为官,世伯何必多事?”
张于良正是受江宁一众缙绅委托而来的,当下便道:“凡事总得有人出头不是,老夫此举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
见张于良口紧,杨帆便皱着眉头道:“非是侄儿拿捏,实是此事风险甚大,要不,侄儿写一篇明之亡于一条鞭法,如何?”
“隔靴搔痒,能有多大的用处。”张于良不满的道,心知他是嫌银子少,微微一顿,便道:“要不世侄说个数。”
“宁报如今已是今非昔比,上赶着请客的不知凡几,如今一桌上好的席面亦要数十两。”杨帆说着,便毫不客气的伸出一个巴掌头,道:“五十两,见报二百两,侄儿这可是拼着前程不要为世伯博一次。”
考了十数年仍是一个穷秀才,还有什么前程可言,张于良心里暗自鄙夷,脸上却堆满了笑容,一脸的皱纹笑的跟个核桃似的,对于挂千顷牌的缙绅来说,几百两银子,根本就不当个事,他爽快的道:“就依世侄的,两篇都要。”说着,便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
‘明之亡于一条鞭法’和‘论摊丁入亩之弊’两篇文章很快就摆在了两江总督郎延极的案头上,郎延极仔细的看了一遍,又拿起‘论山西新政之弊端’一文,沉吟半晌,才道:“过渡一下更好,这两篇先上,‘论山西新政之弊端’押后二日。”
‘明之亡于一条鞭法’和‘论摊丁入亩之弊’在宁报上一刊载,登时就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明之亡于一条鞭法’一文从一条鞭法得罪缙绅,导致大明失去广大的缙绅支持为着眼点阐述了明亡的原因。而‘论摊丁入亩之弊’则一针见血的指出,摊丁入亩实则就是一条鞭法的延续,同样是以侵害缙绅利益来充实朝廷的赋税。
本就对摊丁入亩一肚子意见的江南缙绅见到这两篇文章,一个个就如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不已,谁也不曾想到宁报竟然如此大胆,不仅敢犯朝廷的忌讳,而且竟然敢抨击朝廷的新政。欣喜之余,一众缙绅纷纷请枪手撰写文章附和,都希望将声势造的越大越好,不独如此,更有不少缙绅纷纷主动出资赞助宁报扩大印刷规模,争取能够每日一刊。
京报宁报之间的大辩论眼见是越演越烈,江宁城所有官绅士商对京报宁报的兴趣亦是越来越大,对京报宁报的关注度亦是越来越高,每日里官员到署。缙绅士子商贾进茶楼,第一件事情便是索要报纸。
历来朝廷的决策皆是不容置疑,象推行摊丁入亩这种新政更是容不得半点异议。宁报竟然敢公然刊载质疑摊丁入亩弊端的文章,一个个自然是迫不及待的想看看京报会如何驳斥。同时也都想看看宁报究竟能够走多远,看看这次辩论将会如何收场,当然,大家更想知道的是朝廷忍耐的底线是什么。
不待京报做出反击,二日后一早,宁报接着又刊载出‘论山西新政之弊端’一文,文中指出山西全省正在试行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这一来不啻于是火上加油,整个江南都为之轰动,各地驿站便异常忙碌起来,传递宁报的快马快船穿梭不断,京报宁报都是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在京、宁之间传递。
历来士子缙绅就不纳粮。不服徭役,只要有了功名,便可免除一应赋税徭役,这是士绅的特权,也是士绅的尊荣体面所在。若是朝廷推行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这岂不是将士绅与百姓等同对待?
如今科考本就日趋艰难,科举入仕更是难上加难,再废除士绅的免除赋税的特权,读书还有什么用?虽然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目前还只是在山西试行,但摊丁入亩以前也只是在广东试行,不过短短两年就在江南推广开来,他们岂能不担心?
不过一日,抵达江宁的京报上也刊载了山西试行新政的文章,不过却是比宁报上的更全面,文中详细的列举了山西试行新政的各条举措,不仅有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还有废除耗羡征收,士绅对地方官员的监督权,并且一一详加说明。
京报对山西新政的全面介绍对一众官员士绅而言,也仅仅只是一点慰藉而已,取消耗羡,不过是少缴一成二成的钱粮,监督地方官员的监督权,这玩意太过玄虚,自古就没听闻过,谁知道能不能落到实处,再说,即便能够落到实处,那也仅仅只能保证他们不交冤枉钱。
缙绅不满,官员则是惊惧愤恨,从京师到地方的官员看到取消耗羡这一条,皆是又惊又怒又恨,取消耗羡,州县官员就不能名正言顺的收刮民财,州县官员没地方捞钱,府道官员、地方督抚自然也就没人孝敬,京官的冰敬炭敬节敬之类的自然也就无从说起,没钱当什么官?就靠朝廷涨的那点俸禄,海外补贴的庄园,那能有多少?
宁报上反对新政的文章立时便铺天盖地,连带着反对摊丁入亩的文章也猛的多了起来,一个个引经据典,从秦汉的赋税制度一直说到顺治康熙的赋税制度,极力反驳批判新政之恶,颂扬康熙的以宽为政。
已经抵达保定府的贞武在看到最新的宁报后,不由微微一笑,随后便沉声道:“快马通传庆贝勒胤禑,京报暂时偃旗息鼓。”
庆贝勒胤禑这段时间忙的可谓是焦头烂额,接到贞武的谕旨,整个人顿时就被感轻松,贞武回京了,他这苦日子也就熬到头了。
对于山西试行的新政,京师官员士绅商贾亦是一片反对之声,都卯足了劲等着看京报任何反驳,不料京报却突然没了动静,京师的官绅士商不由纷纷猜疑,不知道是何原因,不过谁都清楚,京报不可能认怂。
在京师的一片猜疑声中,贞武快马加鞭赶回了畅春园。
接到通传的廉亲王胤禩、怡郡王胤祥、庆贝勒胤禑、张鹏翮、萧永藻、嵩祝等人急急赶到畅春园澹宁居前殿来觐见。
对于京报宁报之间展开的这场大辩论,几人皆是心知肚明,这是贞武一手操纵的,不过,几人皆有些琢磨不透,贞武为何要如此行事?
瞧如今这情形,象是有些失控,朝野上下,官绅士商对新政皆是极力反对,如今已成了骑虎难下的局面,也不知道贞武是还留有后手,还是已经无法操纵,声势如此浩大的一场辩论若是虎头蛇尾,又或者是彻底失去掌控,对皇家的威严对朝廷的声誉都是不小的打击,几人侯在殿外皆是暗自琢磨着该如何善后,该如何漂亮的收拾残局。
就在众人暗自思忖之时,闲适了两个月的总管大太监包福全神采奕奕的走了出来,扫了众人一眼,他便气定神闲的扬声道:“皇上有旨,宣诸位大人觐见。”
廉亲王胤禩忙领着众人鱼贯而入,进了大殿,几人便跪下道:“臣胤禩等恭请皇上圣安。”
贞武扫了几人一眼,含笑道:“免礼,赐座。”
几人谢恩落座之后,胤禩便微笑着道:“皇上出巡晋陕,瞧着清减了些,也黑了些,却是更见精神。”
“朕日日骑乘赶路,皆在百里之上,风吹日晒,黑点自是难免。”贞武微微笑道。
胤祥躬身道:“皇上劳心国事,短短两月,往返奔波数千里,臣等不能随驾扈从,着实愧疚,皇上乃千金之体,还该以龙体为重。”
见几人一来就是奏对格局,贞武心知接着来几人还要劝谏,忙摆了摆手,微微笑道:“此番出巡,乃事起仓促。”说着,便问道:“京师情形如何?”
“回皇上,一切安好。”胤禩忙躬身道。
贞武微微点了点头,才道:“朕三令五申不得挪用贪侵赈灾钱粮,晋陕两省却仍然是置若罔闻,擅自挪用克扣赈灾钱粮用于河道,地方亏空亦是骇人听闻,为免地方官员恶意盘剥百姓以填还亏空,才迫不得已提前清理山西亏空,试行新政,亦是顺势而为。如今朝野上下,官绅士民对摊丁入亩、山西新政皆是极力反对,诸位以为该如何应对?”
听的这话,几人皆是暗自腹诽,如何应对?你不是一手策划了宁报,京报的大辩论吗?总不至于虎头蛇尾或者是半途而废吧,张鹏翮躬身道:“回皇上,舆论正面引导,实为上策。”
胤祥却是接着道:“皇上,臣愚钝,宁报亦是朝廷在江南的舆论机构,何以不正面引导,却反其道而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