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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宗伯的目光一直落在院子里,那是数十年没有变过的景色,仿佛看着院子里的景色,就能够回到从前。他慢慢地说,夏芍静静地听,却忍不住情绪波动,遥想当年。
当年,三岁的男孩跟着父母外出游玩,却不想在入住酒店那晚,父母遭人暗害。母亲在危急关头,最先想到的事便是藏匿幼子。她或许翻过衣橱,翻过酒柜,但都不保险。最后在酒店床垫下发现了木板做有暗箱,她将幼子藏身在此,在盖上木板的时候,或许告诉过他,别出声,别动,别害怕,无论发生什么事。
他当时只是个孩子,他很听话地没有出声,没有动。但他有没有害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床垫下面的木箱,黑暗,压抑,三岁的男孩躺进去,就像是量身定做的小棺材。为了不让人发现,他的母亲盖上木箱,将床垫推回原位,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没有动过。这种凶险的时候,母亲想的是如何让孩子先逃过一劫,她或许没有时间思考他被闷死在里面的可能,或许在临死的一刻,母亲只能寄希望于幼子够聪明,在听见警察来的时候会发出声音,被人救出。
但她没想到,他很乖,听话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在床下的木箱子里躲着,亲耳听见母亲被残害。那漫长的一夜,他在黑暗憋闷的狭小空间里是如何度过的,没有人知道。三天的时间,对年仅三岁的孩童来说多有漫长,也没有人知道。
他连警察来了也没有发出声音,直到生命极限之时身体碰撞到床板,才致使他被发现。他被救出的时候,没有看见他的父母亲。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他的父母。母亲将他藏匿在床板下时说的话,成为幼时的他最后的记忆。
他被困在这记忆里,一直遵守着。
不出声,不动。
直到对他来说,生命中又一重要的人的出现。
师父将他带来香港,师母养育着他,如同母亲一般。一开始,他并不习惯,夜里他找到屋里的衣柜,钻在里面睡觉,让师父师母险些以为他丢了。四处寻找之下,最终在衣柜里找到了他。师母心疼他,晚上便陪着他,白天师父教他习武,教他玄学易理,教他人生无常,甚至聘请家庭教师,教他识字读书,让他接受精英教育。他们是他的师父师母,却待他如亲子。
五岁之前,他没有出过院子,五岁之后,他开始在后院的梅花桩上习武。但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宅子,连过年都不曾回去过京城。
在玄门,弟子们都知道掌门祖师收了名嫡传弟子,但没有人见过他。门派中传言他是真正的入室弟子,入室静修,不见外人。但其实他是性情孤冷,不愿与人交流。
直到,他十四岁那年,师母因病离世。
他再次失去了母亲,但母亲离世前,却有遗愿。
她只希望他能走出去,过正常的生活。
师母的遗愿,成为刻在他心上的又一道咒。他用了一年的时间迅速让自己适应外界,在十五岁那年返回京城。
回到京城以后,他接受特别训练,进入特别部门,之后在国外过着执行危险任务,腥风血雨的日子。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常的生活,但至少他遵守了师母的遗愿,走了出去,并且去过很多国家,很多地方……
夏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师父那里走出来的,她只知道她走出来时早已泪流满面。心底止不住地疼,眼泪往外涌,她寻了棵树下坐了,调整气息,调整元气,务必让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常。
她还是有很多疑问的,比如他的父母是因何被害,事后如何处理的,他当年到底是怎样被救出来的?但这些疑问在她心里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师母可以用十年的时间让他走出去,她便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让他过正常的生活。
所有属于年少时期的磨难终会过去,幸福两字,她可以用一生陪他体会。
夏芍在树下坐了一段时间,直到确定自己气息平复了,眼也不红了,声音也不哑了,这才起身回来后院。
徐天胤的屋里没有人,夏芍在厨房寻到了他。
男人正围着围裙,围着灶台转,锅里八宝粥的香气扑鼻。他看着锅里,汤勺轻轻搅动着里面的米粥,看着鼓出来的泡泡,目光专注。
眼下的季节,天气已经转凉,但徐天胤却只穿着件薄薄的黑毛衣,大V的领口,胸膛和锁骨性感地露出一线。但夏芍这时却并不觉得性感,她总算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穿高领的衣服,也总算明白他为什么穿衣总是不多。大概是因他儿时的经历,他觉得闷热或者憋闷。
夏芍一来到厨房外面的时候,徐天胤便发现了,他转过头来看向她,见她的目光在往锅里瞅,便说道:“就快好了。”
夏芍一笑,走了进来,往锅里一看,嗅了嗅,“好香!一看师兄熬八宝粥,就知道今天是周末。”
她还没忘记徐天胤刚刚在东市找到师父的时候,在山上陪着老人家过了个年,每天由他伺候老人的衣食起居,早餐食谱至今她还记得。他是一周轮换着,周一有燕麦,周二有牛奶,周三是豆浆,周四到周末喝粥,但分别是红豆粥、绿豆粥、白米粥和八宝粥!那时,这食谱还被她笑话过,觉得她的师兄是个呆萌的外星物种。如今想来,看见这粥,只让她觉得心里一暖,再是一软。
“师兄煮粥的手艺最好了,跟谁学的?”夏芍笑着问。
“师母。”男人搅了搅锅中的米粥,舀起来看了看,关火。
夏芍一点也不意外,但她却笑道:“我没见过师母,想学也学不到了。怪不得师父喜欢和师兄熬的粥,原来是这样。不行,我也要学!”
她一副学了我就跟你抢师宠的模样,徐天胤却看她一眼,点头,“好。”
他手臂一伸,便拿过一只锅子来,蹲下身就去把白米红豆绿豆桂圆冰糖等物舀进锅子,起身就去洗米。夏芍见了一把按住他,“干嘛?”
“教你。”男人答得理所当然。
夏芍眼神直愣愣看一眼那锅熬好的粥,“已经熬好一锅了,再熬一锅,打算吃一天么?”
男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眸黑漆漆地盯着那一锅热气腾腾的粥,半晌才又看向身旁少女,“唔。你说要学。”
夏芍咬唇,心里却是暖的。这暖意染上她的眉梢眼角,顿时叫人看了移不开眼。但她唇角勾起来,却有些小狐狸的意味。师兄要教她,她自然是要学的。至于吃不吃得完,那是师父才要考虑的事。
唐宗伯在外头打了个喷嚏,不知道无良的女弟子想让他把两大锅子的粥都喝下去,但今天的早饭他却是觉出比平时晚来。
不是晚一会儿,而是晚了有一个小时。
等到开饭的时候,唐宗伯看着夏芍笑眯眯地和徐天胤一人端着一大锅的八宝粥到桌上,老人顿时嘴角抽了抽。他自是喝不完的,最终只得让张中先把张氏一脉的弟子都喊了来。弟子们刚吃过早餐,一人手里被塞上一碗八宝粥,脸色都发着苦。
但他们却不知道,这日子才刚刚开始。因为夏芍决定,日后周末早晨就是她和师兄学熬粥的时间,至于熬出来的粥,自然是要靠大家一起解决。
趁着弟子们喝粥的时间,夏芍出了院子,给艾米丽打了个电话。
艾米丽昨天中午跟夏芍分开之后,便开始着手收购鬼小学那块地的事。那块地多年无人问津,连买下来建墓地的开发商都没有,如今竟然有地产公司提出要买,地政总署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但如夏芍所料,这块地本该是很便宜的,但地政方面了解到艾达地产是内地来港注册的公司之后,有意提高价码,对闹鬼传闻只字不提。艾米丽拿出这间学校的传闻等一叠资料提交上去,借势压低价码,地政总署那边却称这是无稽之谈,让艾米丽尊重科学,不要被无谓的谣言蛊惑。
遇到这种情况在夏芍的意料之中,艾达地产来港发展,三合、嘉辉、世纪三大公司分割地产市场,另有百家小地产公司在香港地面上求生存,这样的局面,本地的小地产公司要跑业务都不容易,何况外来的艾达地产?
除了找谁都不愿意要的地来搏一搏出路,艾达地产还能买下哪里来?
地政总署的人有这种想法,艾米丽自然不易以低价购得那块地。地政那边摆出官方姿态来,认定艾达地产在香港无根无基,连个人脉也没有,除了按规矩照章程,别无他法。
这是吃定了艾达地产!就想从艾达地产身上多收点钱。
夏芍打电话给艾米丽的时候,她正从地政总署出来,“夏总,我已经对地政的人说,如果价码不在我们的理想范围之内,我们会放弃这块地的开发。但他们看起来认为这是我们定下的计策,因此并没有挽留我。”
夏芍听了哼笑一声,“那就让他们继续拿乔,不必理会。鬼小学那块地,先冷一冷地政那边,放放凉,让他们清醒清醒脑子。我这里还有处收购计划,你着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