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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深话音落下, 工作室里便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桓乐直勾勾地盯着岑深,似是要把他的脸盯出花来, 岑深也毫不避讳地回事着他, 无声而坚定。
三分钟后,桓乐狐疑地回头看向趴在水缸边缘看热闹的阿贵:“咦?阿贵,你刚才听到有人在说话吗?”
阿贵:“……”
岑深:“…………”
桓乐笑眯眯,表情要多纯真就有多纯真, 要多无邪就有多无邪,看得岑深忍不住道:“不要装聋作哑, 你听到我在说什么了。”
“我不听。”桓乐干脆利落。
“这不是你听不听的问题,这件事不会有结果。”岑深蹙眉。
闻言,桓乐忽然弯下了腰,双手撑在两侧的椅子扶手上, 将岑深堵在了椅子上。他低头看着岑深, 双眼紧盯着他, 脸部的线条慢慢变得冷硬, 就像一只温顺的奶狗忽然露出了獠牙。
他蓦地勾唇一笑:“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会有结果?”
少年信誓旦旦的话语里透着一丝桀骜,过长的头发垂下来扫过岑深的耳朵,痒痒的。他抬眸看着对方,感觉到对方越来越强烈的气息,有些无所适从。
“把我逼急了, ”对方还在放狠话:“我就亲你。”
说这话时, 桓乐的眼神肆无忌惮地扫过岑深的薄唇, 又逡巡在他的喉结和锁骨, 却在岑深发怒之前,逃之夭夭。
“我还要去做晚饭呢,没吃晚饭的人什么都听不见!”桓乐跑了,撩完就跑,真刺激。留下岑深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半晌没动。
“咕嘟嘟嘟嘟……”阿贵为了憋笑沉入水里,却仍止不住地吐泡泡,笑得一抽一抽的。
“闭嘴!”岑深终于忍无可忍。
“嗳。”阿贵浮出水面,控诉道:“是乐乐少侠撩的你,关我什么事儿啊?你这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龟啊。哦不对,是老房着火。”
“你想死吗?”
“别这样嘛,小深深。”
岑深深吸一口气,脑子里一团乱麻。
阿贵忍不住问:“乐乐少侠挺好的啊,别看年纪小,但还挺可靠,咱家就缺这么一个活力四射的人。我看你也不讨厌他,干嘛非要急着拒绝?”
闻言,岑深没有立刻作答。他不禁抬头望着厨房的方向,又看了看手中的向日葵,手指轻抚着花瓣,良久,说:“他总会走的。”
阿贵心道是这么回事儿,正想劝两句,又听岑深继续说:“我也会走的。”
这就有点让龟心酸了。
“那还是没影的事呢,何必这么悲观呢?”阿贵说。
岑深不说话,他不想跟阿贵争论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悲观,或是乐观,有必要分那么清楚么?这又不是轻易可以更改的事情。
一顿晚饭过去,桓乐表现如常,好像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只是入夜后,阿贵望着他坐在游廊上拔向日葵花瓣的举动,觉得他可能需要阿贵大师开导,于是就慢慢地爬过去。爬到近处,他隐约听到桓乐口中念念有词:“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
阿贵:“少侠,你这么大一朵花,要拔到什么时候?”
桓乐:“地老天荒。”
“其实你挺好的,不要灰心。”
“我知道我很好。”
干,聊不下去了。
阿贵平复了一下心情,说:“你可千万别气啊,小深深这个人嘛,你也知道的,刀子嘴豆腐心。他要是真的不在乎你,根本就不会提前拒绝,直接等你表白的时候给你来个万剑戳心就好了,多省事。”
“你支持我?”
“我可不是个老顽固,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阿贵在口头上占了一把大便宜,桓乐却没心思计较,说:“有人的反应可跟你不一样。”
“谁?”阿贵好奇。
“褚元平啊。”桓乐回忆着上午出门时的情形,“我去打工的时候,他就坐在胡同口的长椅上,一个人怅然若失的样子,活像一条流浪狗。”
你说人家是流浪狗,合适吗?阿贵腹诽。
桓乐继续说:“他看到我了,于是我们就去附近的肯德基坐了一会儿。他原本想带我进什么星巴克,但我就想去肯德基,肯德基多好,里面还有滑滑梯。”
阿贵:“……”
桓乐:“他问我他是不是做错了。”
“他真这么问?”
“是啊,他不过就是一四十来岁的人类崽子,跟长辈请教,没毛病。”
四十来岁,人类崽子,长辈,还没毛病……阿贵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了,看来桓乐是永远忘不了自己一千三百岁开外的设定了。
算了,忍忍吧,毕竟我是一只三千岁开外的龟了。
据桓乐回忆,他跟褚元平坐进肯德基后,点了一个全家桶。
褚元平在他面前,可不像在岑深家里那样温和无害,毕竟一个大公司的董事长,怎么也不可能是毫无心机和城府。
他对桓乐很警惕,但无奈的是他只有桓乐这么一个人可以沟通。
“我今天来,真的只是希望我哥能收下研究所的,并没有用研究所来胁迫他原谅爸爸的意思。”褚元平道:“研究所虽然暂时没能研制出特效药,可已经小有所成,如果他可以配合,根据他的身体状况来为他量身制药,那速度可能会快上一些。时间就是一切,多拖一天,也许病情就会恶化一分。”
“那你是希望他好好活着咯?”桓乐挑眉。
“当然。”褚元平语气笃定。
“为什么?”桓乐问:“你不怕他治好了病,跟你争家产吗?”
褚元平苦笑:“如果他愿意争,早就出现了。我妈很晚才嫁进褚家,在他们结婚之前,她就知道阿姨和大哥的存在,只是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罢了。所以我从小也知道我还有一个哥哥,我的父母对我很好,花了无数的心血教导我。如你所见,我成了这个社会上公认的精英,原本属于我哥的一切,现在都是我的。”
桓乐默然,褚元平似是透过他看着岑深。
“我没什么好嫉妒他的,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不是吗?他也许不想再跟褚家有什么瓜葛,但我认为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不管是爱还是恨,都必须有命去支撑,这也许是我这个做弟弟的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话音落下,吃鸡少年乐乐拿起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又喝了一口可乐,才回道:“我不怀疑你的意图,诚如你所说,你没什么好嫉妒、好担忧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即便他真的跟你抢,单凭半妖之力,恐怕也不是你的对手。”
褚元平不语,跟聪明人说话,不说便是回答。
“但是你忘了一件事。”桓乐又转了个大弯,“置之一笑是受害者才拥有的特权。”
闻言,褚元平蹙眉。
桓乐微笑道:“我见多了这样的事情,无数人愧疚忏悔,祈求他人原谅,可那又怎么样呢?伤疤就是伤疤,不会因为屈屈一句抱歉就被抹平。当然,你也可以说你没有那样的意思,我也知道你没有那样的意思,否则你会赶在你父亲死之前找上门。他已经死了,谅解也就没意义了。但是你知道吗,当你拿出那份文件的时候,就已经在质问他——你为什么不原谅呢?”
褚元平的脸色微沉,嘴巴微张,欲言又止。
桓乐眸光犀利,“我发现你们人类特别喜欢大团圆结局,电视剧里尤其如此,俗气得很。大家其乐融融,营造出一个所有人都幸福圆满的假象,只要大家最后露出一个笑容,好像之前的一切就都可以一笔勾销。每个人都有苦衷,杀人犯也可能是一个好父亲,何必呢?有谁想要了解这背后的故事吗?没有人。多的是心有不甘,多的是郁结终身。”
褚元平的脸色愈发难看,但桓乐依旧给了他沉重一击,“道歉存在的意义,在于受害者的需要,而不是加害者的自我救赎。你如果一点都没有为你父亲求得原谅的想法,那又为什么不把研究成果直接带过来,而非要阿岑继承这个研究所呢?”
话音落下,这个前一刻仿佛还响着刀兵之声的角落里,陷入死寂。
褚元平沉默着,双眸低垂望着可乐杯,他后背的冷汗就像这可乐杯上不断滴下的凉水一般。这种埋藏在心底最深的心思被人赤、裸裸剖开的感觉有多久没体会过了?
他甚至自己都未曾察觉自己的心思,他自诩拥有最好的教养,是真心为了岑深着想,但他仔细想想,好像也并不能反驳桓乐的话。
良久,他无奈苦笑着说:“你说得对。”
桓乐咕嘟咕嘟灌下小半杯可乐,“我说得一直都很对。”
“我想我需要回去再好好思考一下。”褚元平起身告别,末了,他又转过身来,认真地对桓乐说道:“虽然我哥可能不知道我,但我从小到大都知道他的存在,在我心里,他也是我的家人。”
桓乐不甘示弱:“以后就是我的了,你可以走了。”
褚元平:“……”
“还不走?”
“……”
桓乐跟阿贵说起这一段时,口吻还相当自豪,“我的就是我的,厉不厉害?”
阿贵:“这句话别被小深深听到了,不然他真的要打你了。”
“我情愿被他打,他打起来又不疼,这样我就有机会赖着他了。”
“少侠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桓乐觉得这叫战术,兵不厌诈嘛。
“哦对了,褚元平这名字其实我还感觉挺亲切的,我大哥就单名一个平字。刚开始我以为阿岑以前的名字叫褚深呢,原来是排元字辈的。”
阿贵忽然想到什么:“单名一个平字?平儿?”
桓乐蓦地笑了:“就是平儿啊!”
阿贵:“你们家……这什么取名风格?”
“平儿叫着多亲切,大哥平日里就是太正经了,平儿这名字配他正正好。”桓乐说着说着,就开始想家。平儿、二哥、阿姐、爹娘的脸一一在他眼前闪过,而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记忆又回到了鬼宴之夜开启前的那个时候。
他站在朱雀台的高阁顶上,平儿过来叫他回家。
等等,他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桓乐蹙眉,脑海中似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抓之不着。他努力地想啊想、想啊想,记忆便又逐渐往前流淌,来到了夫子坠井的刹那。
只是这一次,画面又往前移了片刻。
他看到了,是他喝醉了酒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掉进井里。他最初的记忆是正确的,只是“夫子为了救他而坠井”的情节被抹了去。
那又是谁推了他呢?
桓乐努力地回头,紧握拳头,闭上眼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可记忆仿佛被蒙上一层迷雾,他不停回头,看见的依旧是迷雾中向他伸来的一只手。
但这只手却给他一种惊人的熟悉感。
阿贵看到他忽然陷入全身紧绷的状态,额头上甚至都开始冒汗,不免担忧,于是赶紧大声呼叫岑深的名字。
“小深深快过来看,乐乐少侠好像魔怔了!”
岑深起初还在犹豫,但阿贵连喊了三遍,他终于坐不住了,大步走来。而他走到游廊上的刹那,紧闭双眼的桓乐恰好睁开眼来,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他蹭的站起,像被人掐住了喉咙般扶着廊住大口呼吸。
“怎么了?”岑深的声音发紧。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桓乐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整个人真似魔怔了一般,无数次的重复之后才蓦然看向岑深,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双目死死的盯着他,似是想要寻求一种答案:“我看到那只推我的手了,但是不可能啊,为什么是他?怎么可能是他?!怎么可能是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