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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启蒙让我与县公安局长跑一趟市公安局,他要对市局加压力,反对市局草率结案。
县公安局长一脸愁容,结案的决定是省厅下达,市局也没办法反对。他一个县局局长,在这个案件上几乎没有发言权。
刘启蒙态度很明朗,此案若不深挖追究,他将启动追责制。
刘启蒙要追责,公安局长首当其冲。大案发生,对公安来说,本身是件好事。做公安的人,就需要大案。大案得破,名也有,利也有。做公安的人,一辈子不破几个大案,到死也不会瞑目。
比如老莫,一辈子做个看守警察,每日守着几十个上百个嫌疑犯,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表现自己。因此他在遇到我要他去侦查麒麟山庄的案子,他毫不犹豫抛开一切跟着来。
即便现在他被审查,他也会至死不悔。
刘启蒙的心思我了解,他是坚决不能看着关培山逍遥法外。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关培山与麒麟山庄有瓜葛,但毕竟麒麟山庄的老板是梁天行,而梁天行,又是关培山引进春山县的开发商。
说关培山与此没瓜葛,谁也不能打包票。说他与之有瓜葛,却没有证据。关培山把办公地点设在麒麟山庄,其实也说明他根本不懂麒麟山庄的事。他一个老县委书记,难道分不清孰轻孰重?
关培山从县委书记的位置一撸下来,做了个经济领导小组组长。明着看,升到市里做官了,其实暗里来看,却有着浓浓的暗降的味道。
县委书记官不大,也是北京挂着名字的人。经济领导小组组长官再大,也是地方给的一个闲职。一个是一方诸侯,一个是挂着虚名的地方官,谁不明白其中的玄机?
刘启蒙费尽心思拉下关培山,不是看着他赋闲就满足了。他要在关培山的背上再踏上一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麒麟山庄的案子,就是他最后的临门一脚。
我坐在公安局长的车上假寐,任他在耳边呱躁,自己半声也不出。
公安局长就急了,摁了一下喇叭说:“陈县长,你拿个主意啊。”
我睁开眼,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想笑。笑容在嘴角弯成一圈圆弧,我说:“你要我拿什么主意?”
“你是领导,当然你拿主意。这个事,要怎么办?”
“凉拌。”我轻飘飘地说,眼睛看着前方:“按刘书记的意思办。”
“我不明白刘书记的意思。你给指点一下,好啵?”公安局长换了一副讨好的口气。他是刘启蒙上台后提起来的人,要说他不明白刘启蒙的意思,究竟是刘启蒙看错了人,还是公安局长真的愚蒙不通。
我轻蔑地看他一眼。公安局长是千年老二,他在副局长的位子上呆了十年有余,眼看着他身后的人一个个窜到他前面去,他心里急得火烧火燎。有次找个机会,提了两只野生的王八,半夜上了关培山的门。无奈关夫人一辈子不吃无鳞鱼,说王八这类东西,都是通灵性的野物。当即要他拿走。
公安局长哭笑不得,故意提起王八在关夫人面前晃,意思是让她看到王八腿上套着的一只黄橙橙的大戒指。
官夫人眼也尖,晃了几下终于看到。大惊小怪地叫起来,说这王八腿上套了信物,必定是别人放生的东西。如今拿来吃掉,会犯天谴。
关夫人一叫,关培山的脸就阴沉下来,当即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关夫人不敢怠慢,抱着王八跑到河边,放生去了。
公安局长没讨着好,反而挨了一顿骂,还连带着丢了一只大戒指,心里窝着的一股火,只要一点火星,就能把个春山县烧得轰轰烈烈。
心灰意冷之余,偶然遇到刘启蒙,把心里塞着的苦闷一股脑倒出来。刘启蒙不动声色,听完他的诉苦,只在他肩上拍了几拍,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到了关培山退下去,刘启蒙上台来,自然要改组。于是由他提议,副局长终于扶正。原来的局长调到县政法委做了书记。
公安局长做了局长后,一切以刘启蒙马首是瞻。毕竟刘启蒙是他的恩人,于他有知遇之恩。因此刘启蒙安排他跟我,一起去市公安局,对于麒麟山庄的案子,提出我们地方政府的意见。
“其实,我早就晓得会出事。”公安局长一副时候诸葛亮的样子:“麒麟山庄这么个地方,背后要是没人,敢!”
“不敢也敢了。”我揶揄着他说:“在你的地头,出这档子事,不知是你失职,还是你有顾虑,故意听之任之。”
公安局长凛然道:“陈县长,你莫冤枉我。麒麟山庄的情况,我是给刘书记做过汇报的。”
我哦了一声,盯着他说:“看来你老早就发现了问题?”
公安局长惭愧地笑,道:“陈县长,我吃公安这碗饭,到今天也有三十个年头了。春山县里,谁家有个鸡鸣狗盗的、偷人养汉的、杀人放火的事,我还能不知道?”
他两鬓斑白,皱纹布满一张枯树一样的脸。仿佛中国五千年的沧桑,都能从他的满脸皱纹里读出来。
“既然你都知道,我还来搞这档子事,真是狗拿耗子了。”我心里老大不高兴。省里林省长来,也说过这样的话,仿佛麒麟山庄的事,除了我不知道外,这个世界上谁都清楚。而且他们都在准备一张天罗地网,只等着时机收网。
我是傻不愣登地闯了进来,而且一出手,就弄死了主犯老残。这样一追查下来,我也就有了脱不了的干系了。
刚才我用了一句俗话,让公安局长笑了起来。我把自己比喻成狗,实在是有损身份。
但我现在也无暇顾忌,刘启蒙书记的交代,我也是摸不着门边。
真要提出意见,就是否定省公安厅的结论。否定省公安厅,就是否定林省长。想到这里,我背上的冷汗开始涔涔冒出。
我一介小小的县令,在林省长的眼里,几乎就是一个芥子。惹得他不高兴,他随便轻捻一个指头,我就得变成齑粉。
倘若不否定省厅结论,又无法向刘启蒙交差。刘启蒙叫我来,就是把我捆绑在这件事上,不管我怎么做,都与我有脱不开的关系。
这样一来,我左右都不是人!不管我如何做,总要得罪一方人。不管得罪哪一方,都能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先不管他,把人捞出来再说。”我说的捞人,就是郝强和老莫。
郝强和老莫被立案审查,人身失去了自由。本来是功臣,如今倒成了罪魁祸首。老残一死,案子无法继续深入下去,郝强和老莫,也就撇不清关系了。
公安局长连忙称是。说局里这两个干警,都是他的心头肉。如今他们接受审查,他比他们两个更难受。
局长说这番话,我心里最明白不过。这两个人是我亲自找他要的人。如果不是我信得过的,怎么会开口指名道姓要。
公安局长投其所好,说出这番话来,就是告诉我,他跟我是一路人。
“陈县长,我觉得,他们两个是被冤枉的啊。这人要死,他们能守得住?何况,我听说,死者刁民,死前还留有遗书。”
“遗书?”我惊讶地问。
“是,听说遗书里有不少内容啊。”
“什么内容?”
“据说,他列了一个名单。”
“名单?什么名单?”我越发惊奇起来。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涉及的人很多。”公安局长叹口气道:“也不知道谁在他的名单里。”
“名单都有了,怎么还结案呢?”我自言自语地说,心里翻江倒海起来。这个老残,果然不是等闲之辈,死了还要留下这么一个悬念。
“到底是自杀,还是其他原因?”我问。
“目前的结论是自杀。但我还是怀疑,依公安的手段,嫌疑人想自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何况这个案子非同小可,看守的程度一定很高。”
公安局长讳莫言深,全神贯注地开着车。
“看来,我们现在也跟着陷进去了。”我叹道。
“不怕。只要我们不沾边,秉公办事,天王老子也奈何不了我们。”
“也是!”我长吁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