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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璇上次过来,没有仔细的看过院子的陈设,院子里的布置刚刚在门外已经看过了,这会跟着林翊进了屋子。
她四下环顾,屋子里布置的很是清爽简单,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皇族旁支的屋子,说是旁支,大概已经很是偏远了,或者占了个皇族的姓吧?
姓?她忽然瞪大眼睛,古怪的看着林翊,“你说你姓黄?”
林翊正拿着桌上的茶壶给她倒茶,闻言,手稍稍顿了顿,又觉得小姑娘有时候很迟钝。
他笑了笑,说道,“黄姓是我在外头行走的时候用的,毕竟一个皇族旁支在外头行走,让人很奇怪。”
姜璇眉头蹙了蹙,“名字也是假的?”
林翊摇摇头,心头失笑,人真的是不能说话,一个谎言要用很多的谎言去弥补。
“不是,名字是真的。”确实是真的,因为是母后给他取的小名。
“你这时过来有何事?天快黑了,说完就走吧。”林翊将手中的茶杯递给姜璇。
姜璇见他眉间的褶皱很明显,神情也不是特别的明朗,原本身上的气息很温和,可今日却有点森冷。
他这就是一幅遇到什么事的样子,而且是很烦心的事情。
这样的神情在他脸上出现很违和,温和的状态更适合他。
她伸手接过茶杯,想了想,说道,“上次我匆忙的走了,也没说一声,特意过来和你说声抱歉。”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她垂下眼眸,看着地面,忽然看到原本干净的地面,竟然有几滴暗红,她弯腰下去,想用手去试下是什么,没想到自己的手掌也是暗红一片。
她心头一惊,再看杯子上,红红的,一股铁腥味,竟然是血!!
那么,地上的那几滴不用说,也是了。
怎么会有血?她的手没有受伤,那么就是他的了。
她随手将杯子放在桌上,绕了过去,一把抓起林翊的手来看。
他的掌心这会血淋淋的,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伤的。
“你刚才去哪里了?怎么伤成这样?”姜璇语气带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焦虑。
林翊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他不想让姜璇看到他的阴暗面,只想让姜璇把事情说完,快点回家。
他把手抽回,攥紧,道,“没事,一会就好了,你有什么事就说吧,说完了赶紧回去,天黑了,夜路难行。”
他这样淡淡的态度,越发的让姜璇肯定,他肯定碰到什么事情了,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
他越是这样,她越不会随便的离开。
他们也算是同患难过,怎么可以这个时候丢下他?
她又抓了他的手过来看了看,神情严肃的道,“你究竟碰到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你是觉得我不过一女子,所以帮不了你吗?”
从在慈玄观第一次见面起,她就觉得面前的人很厉害,看起来温和无害,说是才智不凡也不为过。
那么,他究竟碰到了什么?让他这样的可以用‘萎靡’来形容呢?
林翊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然心头的阴戾外露,“没有。”他从怀里抽出一方帕子,想要将手上的血擦干净,但看了看,又将帕子放了回去。
转身从后头拿了另外一方棉帕,将手上的血擦干净,刚刚从那边过来的时候,伤口已经不流血了,这会怎么又开始流血了?
姜璇是在边疆呆过的,有时候战事焦灼的时候,她也会去军营里帮忙,也曾经帮过军医的忙,帮着处理伤兵的伤口。
她见林翊只是胡乱的用帕子擦了擦手,顿时气道,“伤口哪里是这样的处理的?若是处置不好,会溃烂发脓,你还想不想用这只手写字了?”
“再说,你就算自己不在意,也要想到父母兄弟亲人看了会担忧吧。”
林翊撇过头去,母亲和小九看了是会担忧,可是其他的人?恨不得他死,如何会担忧他?
他觉得这辈子,再没有今日这样阴暗的情绪了。
一旦面对名利,人就会生出无数的野望来。
不说江皇后,就是淑妃,他从始至终都未曾给过她任何的希望,可就因为她生了皇子,做了妃子,哪怕他不曾说过什么,甚至已经斩断了她的一切后路。
可她,还是生出了那样大的野心。
现在他只希望他的儿子,体内流淌着他血液的淮安王,能够有一两分像他,不会做下什么蠢事。
否则,他的人生,真的是太失败了。
他的一撇,姜璇自然是看到了,心头疑惑,他这是怎么了?
姜璇看着他的侧影,高大挺拔的身影,身上却围绕着一股浓烈的孤独,无助。
这不像他,他应该是在金陵时,在慈玄观里,那样的温和宁静,好像这天地间没什么事能让他心绪起伏不定。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这样大变样?
她心里一片酸软,柔声道,“不管别人怎么样,可我是很担心你的呀,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怎么放心的回去?”
“我回去了也还是牵挂着你这里。”
林翊转过身来,眼睛定定的看了她片刻,“你担心我?牵挂着我?”
姜璇认真的回望着他,同时也认真的回答道,“自然,我担心你,牵挂你,我们也算互相帮助了很多次,再说,你也知道我的经历……”
她笑了笑,道,“你是除了父亲和哥哥之外少有的保护过我的人,在你身边,我很安心。”
她的态度很真诚,直接传递给了林翊。
是啊,他对她的经历很清楚,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小姑娘很可爱,很好逗,到了后来,他越来越喜欢她,想要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甚至呆在自己的身边。
小姑娘的眼神认真清澈,对他的牵挂和担心是真的。
刚才他想赶走她,态度也不是很好,可小姑娘一点也不以为意。反而一心的要帮助自己。
他的心仿佛得到抚慰一般,慢慢放松下来。
姜璇见他放松下来,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再接再厉,“先生你这样性子温和,人也长的好,又才智不凡,我也是喜欢你的。”
林翊眼睛微眯,当日他能在永平帝的高压下,稳坐太子之位,虽然有萧越的帮忙,可他自己也是能力非凡。
这会,他精准的找到了姜璇话中的重点,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喜悦,轻声问道,“你喜欢我?”
原来,小姑娘是喜欢他的吗?
小姑娘是喜欢他的啊!
姜璇愣了一下,忽然整个人都烫了起来,就像是被人丢到热水里煮了一遍,她竟然把‘喜欢’两个字,这样轻易的说出口了。
仿佛是遮掩,仿佛是弥补,又或者是女儿家的羞涩,她立刻补救,也是让自己下台,“自然,你这样的谁不喜欢呢。
就连淮安王那样的姑娘家都很喜欢,你这样的,是没人发现,要被发现,大概蜂拥而上了。”
姜璇脸上的红晕,就是最上等的胭脂也调弄不出来,双眼这会因为惊慌带着莹莹的水光。
虽然她把林翊和淮安王放在一起了,可是她的话,还是让林翊很开心。
林翊心里一动,脚步向前半步,唇角自然的往上勾着,又问了一遍,“你当真喜欢我?”
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姜璇惊慌失措的撇开,不是带着抗拒的逃避,而是羞涩的撇开,她从喉咙里发出‘嗯’的声音。
她当然喜欢面前这个人的,也许一开始他们的见面方式不是特别的好,可后来相处的越多,她就越觉得安心。
他气的感觉和父亲还有哥哥的感觉很像,可分明又是不一样的。
就是让她觉得他很可靠,很安全,知道他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这样的感觉,很特别。
不过,这样的喜欢究竟多少是因为仰慕,多少是真正的喜欢,姜璇自己也不知道。
她觉得有时候不需要弄的那么清楚,反正是喜欢就是了啊。
她站在桌角,林翊在她一臂之外。
林翊一点一点的靠近过去,姜璇见他越来越近,心里不知道为何乱跳起来,她慌乱的朝后退,没两步,后背就靠在墙面上。
长长的睫毛轻轻覆在她的眼睑上,她抬眸看向他,看到他如古潭一般幽深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屋子里很安静,耳边还隐隐听到他的呼吸声。
她的双手背在身后,撑在墙上,墙面一片冰冷。
她忽然想起在金陵的时候,那次他们去慈玄观偷看两生花的时候,因为刺客,他们藏在架子里头,他将她换到里面,高大的身子遮挡着她,保护她。
后来,他那干燥温暖的手遮盖着她的眼睛,抽刀杀人,不让她看一点血腥。
而她,是那样的安心。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的呼吸越来越近,他的双手撑在她的两侧,两人的呼吸甚至交织在一起。
忽然,他的一只手放下,朝她伸过来。
姜璇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形,看着他的手,还有他的脸越来越近,她有点无措,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吗?她放在身后的手攥成拳,在犹豫着要不要推开?
林翊只是用指腹轻轻摩了摩姜璇的脸,凉凉的带着茧子的手指,落在滚烫的面颊上,巨大的温差让她瑟缩了下。
林翊只是摩了一下,就收回手,又撑在她的身侧,小姑娘的肌肤宛若上好的丝绸,滑腻非常。
只这一下,刚刚在那边受到伤害冰冷的心暖了起来,心上的阴戾慢慢消散。
从前,他想要放开她,甚至,在刚刚之前,他没想要抓着她不放的。
将暗卫放在她身边,不过是习惯使然,觉得她遇到危险都是因为他,他有责任保护她。
可是从这一刻开始,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放开她了。
他能感觉到靠近她时,他的身体瞬间紧绷,睫毛微微颤抖,好像受惊的蝴蝶,可眼眸深处,却是慢慢的信任。
他无比的喜欢这样的小姑娘,他的小姑娘。
他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目光温柔似水,抬手将她被弄乱的散发别到耳后,露出红的晶莹剔透,柔软的耳垂。
他垂下头,在她耳边轻轻的说道,“我很喜欢你的喜欢。”
小姑娘虽然高挑,可在他面前依然娇小玲珑,他的高大将她拢在身下。
在他的注视下,姜璇只觉得脸上滚烫滚烫的,脸上透出一层动人的粉,她的手攥紧又放松,再攥紧,再放松,张张合合。
好半响,见他没有别的东西,紧张的心,忽然放下了,这会他又放下撑在她身侧的手,退开了些。
顿时,她觉得呼吸都开阔了。
林翊见她呼了口气,促狭的身子稍微一动,姜璇以为他又要靠过来,顿时身子缩了缩。
他笑了起来,问道,“天色不早了,你来还有什么事?”
她执着的等着他回来,定然不是只想和他道歉一事。
他还是先帮着她把事情处理了再说吧。
不过,姜璇这会没有说事情的心思,而是看着他的手,问道,“你的手,还是要包扎一下才行。”
虽然是冬日,可到底是伤在右手,万一伤到筋脉,可不行。
其实,林翊并没有在这边住着,而是在刚刚那所宅子里,伤药在那里根本就不知道在哪里。
姜璇叹了口气,指望这个人自己上心是不可能的了。
她走到门边,扬声叫了声‘碧云’,就见碧云推开院门走了进来,她附耳在碧云耳边说了几句,碧云点点头,又扭身出去。
过了一会,手中拿着一个绿色瓷瓶进来,她将瓷瓶给了姜璇,低声道,“姑娘,纱布没了,还没来得及补充,要不,先将就一下吧。”
没有纱布没关系,有伤药就成。
她让碧云去外面等她,进了屋子。
林翊眼神一直随着姜璇移动而动,见她进来,唇角勾起,眼神柔的似一汪春水。
太阳已经快要落下,原本*的白光变成柔和的橘红。
原本就安宁的小院,被橘红笼罩着,异常的宁静。
姜璇仔细的看了看林翊受伤的手,发现没有东西扎在肉里,这才用帕子将边上的脏污擦干净,细细的洒上伤药,没有纱布,她抽出怀中的帕子,细细的帮他包好。
她的呼吸轻轻的拂在他的手上,如同羽毛轻轻拂过,让林翊的喉头发紧。
姜璇垂着头,耳边是他清清淡淡的呼吸声,同样让她心里有点乱糟糟的。
等到包扎好,她才稳了稳心神,和他提了普济庵的奇怪之处。
林翊听了同样升起怪异的感觉,只是普济庵,那里只接待女客,更不要说他从前在宫里,更不会关注到这个上面。
“你想要找什么?”他想了想问道。
“我也不知道,就是希望发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所以,想让你和我一起去普济庵查探一番。”姜璇道。
这也是她一定要等他回来,就是天色晚了也没关系。
“好。”他没有拒绝,既然小姑娘想去看,而且有查探真相的精神,他怎么都要支持的。
没有古怪最好,就算有古怪,还有他在不是。
姜璇见他应的这样干脆,于是又解释了一句,道,“我担心里头有些不正当的手段,或者是邪教的据点。”
她将她在边疆碰到的一个什么天师教的事情告诉了林翊,那个天师教还没成气候,就已经让很多愚昧的百姓深信不已,差点弄成大的灾祸。
林翊对天师教的事情隐约知道一些,当时好像姜崇曾上过折子,说过这件事情。
不过因为是小的教,没成气候就被剿灭了,也就没放在心上。
但是,邪教的危害,他是很明白的。
“你若想调查。”他顿了顿,“我让肃王妃……”肃王妃如今正怀着身孕,真要让她出门,估计顾世安会和自己拼命。
他转而说道,“我请护国大长公主带你进去?”
进到最里头需要名刺,还得是达官贵人,想到许氏如今正被姜崇关着,姜老夫人也不中用,其他的两位太太更是不能入眼,于是想着让人带她进去。
姜璇摆摆手,就算他和护国大长公主他们有交情,是亲戚,这样麻烦也不好,再说她也没切实的证据,不过是猜想罢了。
她可不想让他去吃别人的人情,于是道,“不用,我们先去夜探一番,也许是我想差了,说不定什么事情都没有呢。”
再说,许氏当初用的是自己的嫁妆,不是公众的银子。
林翊自然是知道她的想法的,想着两人先去看看也好,“今日不行,今日我还有事情,如果我空了,就让人送信给你,可以吗?”
姜璇听了虽然失望,但也没有强求,他不是内宅女子,肯定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她点点头,让他有空再说。
林翊看着手中绣着花纹的帕子,看了眼她的腰间,又去看了看她的脖间,问道,“我给你的小印,你怎么没戴着?”
他顿了顿,道,“要不,我送你一块玉,这样你可以戴在身上。”
他以为姜璇是因为那个小印不太好戴在外头,给别人看到。
姜璇本能的想去摸一摸脖颈间,他的小印,从给她那天开始,她就一直贴身戴着,他说玉要养么,那就贴身戴着吧。
再说挂在外面,万一有人知道那是他的东西,认为两人私相授受怎么办?
不过,她没说自己贴身戴着呢,而是张口就道,“我没戴。”
林翊笑着看向她,也没有追问姜璇不戴的原因,“你记得回去就戴起来知道吗?”
姜璇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是皇室旁支,我若是将你的小印放在身上戴着,别人认出来,说我们有私情,可怎么办?到时候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林翊不以为然,为什么要洗清,到时候直接嫁给他不就是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没有和她说,如今不过是个落魄的皇室旁支。
他心头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和他说自己的真是身份。
他要怎么告诉她,她面前的人就是那个她眼中心思深沉,不是好人,甚至还是她口中的那个迟到,爽约,没有信用的太上皇?
如果直接说了,大概小姑娘要吓的逃之夭夭了吧?
更何况,他还骗了她,他可一直记得她最是讨厌别人骗她。
如果只是落魄的皇室旁支,大概她心里还能接受,知道他只剩一个人了,还很怜悯他呢。
若是一下就知道他就是太上皇,不但不会受宠若惊,大概是震惊,不高兴,觉得自己被耍了吧。
他心里有点拿不定主意,踌躇片刻,还是决定不要在这个时候告诉她,再找个好时机吧。
刚刚是橘红色的太阳,这会已经变得很淡了,天色慢慢暗下来,她抿了抿唇。
看着他手中的帕子,想着刚刚应该找找屋子里是否有纱布的。
那是她的帕子……
这会说什么都晚了。
她看了看外面,想到刚刚他将她拢在身下,脸色微红,不自然的很。
她喜欢面前这个人,她很肯定。
从前,他只是普通的幕僚身份,可能父亲不会同意,不过,现在他是皇室旁支,哪怕已经落魄,可到底身份比幕僚要高点。
父亲应该不太会反对吧?
她想到自己刚刚‘喜欢’就那样脱口而出,有点热,又想挽回颜面,于是口不对心的道,
“我说的喜欢,你不要太放在心上,就是普通朋友的喜欢。”
说完,她转身出了门,到了门口,又转身道,“有空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然后飞快的出门,开了院门,又关上。
林翊捧着手,一脸笑意的看着逃一样的身影,说了之后让他不要放在心上,怎么可能。
他是再也不会放开她了。
林翊虽说要和姜璇一起去夜探普济庵,他今日确实没时间,等会他还要去宫里见萧越。
只是,他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姜璇不会无的放矢,定然是发现了什么,但又不确定,才会想去查探。
他想了想,敲了敲桌子,常远躬身进来,“爷。”
“你带人悄悄的去看看,普济庵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定不能放过任何的疑点。”
常远想要问原因,不过,想到上次林翊那似笑非笑的笑容,又咽了回去,应声退出去安排。
林灏那边,林翊进宫和萧越商讨了半天,将人手都分配给他,随他调遣,让他去查淑妃娘家的事情,以及在这件事情上,淑妃有没有插手。
孩子大了,他没办法再直言教导,而林灏的性子太软,他只能这样迂回的让这个从前在深宫中养着,没有经历过勾心斗角的孩子去体会世情。
只是,他没想到,会为自己埋下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