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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我能否解自己身上所中的毒。”秦雨缨道。
毒药千变万化,每个药师都有自己秘而不传的独门绝技,故而能猜中药物成分已是十分不易,解毒则更是难上加难。
鸿劼闻言自是不信:“你解不了那毒。”
“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秦雨缨挑眉。
鸿劼嗤笑一声:“试了又能如何?这赌局太没意思,你身上并无金银珠宝,且连性命都落在了我手里,你能拿什么当赌注?”
“就赌一味你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药材。”秦雨缨道。
“哦?”鸿劼半信半疑,“我怎知你是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贺亦钧在南疆赫赫有名,众人称其为异族最厉害的毒师,实则,鸿颉的本事并不在那贺亦钧之下。
这世间,还从没出现过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药物。
此女十有八九是想耍滑头,等那陆泓琛前来救她。
“信不信由你,我若解了毒,则算我赢,若解不开,则算你赢,怎么着你都不算亏。”秦雨缨道。
若换做旁人,自然不会中秦雨缨的计,鸿劼却是不同,他痴心于用药用毒之术已不是日两日,听说这世间还有他不晓得的药材,自然十分意动。
犹豫片刻,他点点头答应下来。
“若我赢了,我同样可将那味药材的来历细细说给你听,不过,你必须放了我。”秦雨缨道。
“放了你?”鸿劼眸光微变。
见此,秦雨缨心中不由紧了紧。
此人虽有些痴,却还不算傻,若一口回绝,她便得另想它法施缓兵之计了。
本以为他十有八九会拒绝,不料他竟点了点头:“就依你所言。”
反正这里是异族的地界,四处都有兵卒把守,料这女人也逃不出去……
秦雨缨将他眸中闪烁的狡猾看在眼里,心下明了,却并未戳破他。
她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想要逃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只能先保住性命,不让自己丧生于此人之手,至于下一步该怎么走,她没有任何头绪。
记忆出了古怪,再怎么思忖也是徒劳,说不一定一转眼就全给忘了……
思及此,她提醒这人:“我最近时常忘事,我担心一会儿会忘了与你的赌注,不如你拿纸笔仔细写下,如此也好有个对证。”
这一点,鸿劼倒是知情。
蔺长冬将人带来时说过,此女缺魂少魄,说起话来,常常说完前一句便忘了后一句。
还说此事是仙子所说,必定不会有假。
鸿劼对什么仙子不仙子的并无兴趣,毕竟仙子又不能帮自己炼药制毒,不过却将那句缺魂少魄听进了耳朵里。
或许正因缺魂少魄,这秦雨缨才与常人有异,寻常人若拥有如此瘦弱的身子,势必是练不成武的,她却不同,经脉中的内力,须得用药物才压制得住……
此时听秦雨缨这么一说,鸿劼更是好奇一会儿她会如何解毒。
他连赌注都答应了,自然不会在乎这么一点小事,转身就去外头取来了纸笔,当着秦雨缨的面将赌注一一写下了。
秦雨缨边看边忘,待到他写完,已是忘了个一干二净。
好在白纸黑字就摆在眼前,她一目十行地念完,略微回过神来:“我中的是醉朦胧,此毒似酒,能让人半醉半醒,所以我的身子才会如此绵软无力。”
“不错。”鸿劼点了点头。
此女果然有几分真本事,居然这么快就猜了出来。
不过,猜出毒药不难,猜出解药才难。
每个毒师都有自己的喜好,制毒时每种药的分量都有所不同,不会千篇一律,有时还会加入一些方子里没有的药材,以增强药效,故而解药也各不相同。
秦雨缨思忖了片刻,道:“断肠草一两,雷公散三钱,番木鳖一钱,佐以少许半夏、苏叶和钩吻,煎水服用,半个时辰后此毒便能化为乌有。”
“断肠草,雷公散,番木鳖?”鸿劼听得暗暗称奇。
“怎么,你怕输给我,所以不敢煎药替我解毒?”秦雨缨问。
“当然不是。”鸿劼不假思索地摇头。
他只是觉得奇怪,这三味皆是毒药,服下之后十有八九会七窍流血而死,难道……她不打算用寻常的法子,而是打算以毒攻毒?
“既然不是,那就快去。”秦雨缨催促。
鸿劼也想知这等狼虎之药会有何药效,于是便派人依照方子抓了药,生火煎煮起来。
不一会儿,一碗褐色汤汁就端了过来。
鸿劼怪癖颇多,不许寻常人等进这茅草屋,那端药的下人在门口就顿住了脚步:“鸿药师,药已煎好。”
鸿劼亲手端过,递到了秦雨缨嘴边:“喝吧。”
秦雨缨轻轻吹走面上的药渣,抿了一口。
喉咙里满是苦涩,苦得仿佛生吞了一颗黄连,她忍不住蹙眉。
“半个时辰,你若不能自行挣开绳索,便说明未能解毒。我倒要看看,这世间还有什么药是我从未听说过的。”鸿劼道。
言语间,甚是志在必得。
醉朦胧毒性极强,解毒之后,武功并不能立刻恢复如初,即便秦雨缨能挣开绳索,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服下解药,秦雨缨只觉体内那股绵软之力极快消散,不出片刻,连眼神都变得清明许多。
那绳索很快就被她挣开了,看着面前那半碗余下的褐色汤汁,她不假思索地端了起来,朝鸿劼一泼,接而一掌劈来。
鸿劼早有提防,立刻退到了一旁,并未让那药汁溅上衣裳,更未让秦雨缨那一掌劈实。
秦雨缨手腕微转,想取袖中的银针。
然而银针早已被搜走,连一根也不剩。
虽早已料到会是如此,她还是忍不住有些焦急,不经意瞥向袖口那绣工精致的云纹,眸光不由定了定。
若没记错,这身衣裳是前些日子刚量身定做的。
不是寻常衣裙,而是一身男子所穿的短装,领口、袖口皆绣有云纹,看起来十分华贵。
鸿劼冷哼一声:“不自量力!我本还打算不杀你,既然你这般恩将仇报,那便将性命留下吧。”
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
那匕首极小,极尖锐,是用来杀人放血的。
匕首极快地朝秦雨缨刺来,她闪身一躲,指间有细微的银光闪过。
鸿劼看得诧异,正思忖那银光究竟是何物,冷不防已有细微的风声迎面而来。
那是一根极细的针。
说是针,不如说是银线,只是较寻常银线要粗些。
不过毕竟只是针线,再怎么来势汹汹,也是伤不得人的。
他向侧一步,不费吹灰之力地躲开。
这短短一瞬,秦雨缨手中的银线已扎入自己的肾俞穴、委中穴、阳关穴。
这一扎,扎得极深。
血立刻涌了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裳,红中还带了一丝黑色,显然有些不同寻常。
“传闻中的醉朦胧,也不过如此而已……”
“你……你怎么……”鸿劼看得大惊失色。
他怎也没有想到,秦雨缨这几针并未刺向他,而是反手刺入了自己的穴位。
如此一来,她体内残余的毒,皆会随污血排出,武功登时便能恢复如初……
这么一想,不觉后背发凉。
他不是没有听说过秦雨缨的名头,骊国人大多不知她身怀武功,异族人却是早已晓得。
原因无二,先前陆长鸣没少派死士取她性命,那些与她交过手的死士,皆知她的身手不容小觑。
鸿劼不是习武之人,自然不敌秦雨缨。
只见秦雨缨陡然逼近,身形几乎快成了一道虚影,转瞬间已夺过了他手中那寒光闪烁的匕首,架在了他脖子上:“不许出声,否则我便取你性命。”
她听得分明,外头脚步声一直未断过,显然有人在四周巡逻。
这里应当是异族的要地,寻常人是无法入内的。
而今,唯有待在此处,才最为安全。
至少一时片刻,是不会有人前来打搅的……
鸿劼自是不敢作声。
人皆是惜命的,他也不例外,虽在这茅草屋中杀了不少人,但他并不愿这般轻易地赴死。
秦雨缨脚尖一勾,踢起地上那散落的绳索,将鸿劼牢牢绑住。
鸿劼就这么被五花大绑,扔在了地上。
为免他向外求救,秦雨缨撕下衣角,将那布条卷成一团塞在了他嘴里。
“接下来,我问,你答,不许有半句虚言,听明白了吗?”她压低了嗓音。
鸿劼不住点头。
秦雨缨再次用匕首抵住了他的喉咙,问道:“是何人将我抓到此处的?”
说着,取出了那团破布。
鸿劼本想呼救,奈何喉间那一点冰凉,令他压根不敢大声说话:“是……是蔺少主……”
蔺少主?
秦雨缨很快就猜到了一人。
蔺这个姓氏,在骊国可不算多见。
“你口中的蔺少主,是不是叫蔺长冬?”她问。
鸿劼继续点头:“是他,正是他……”
“他为何要抓我?”她又问。
鸿劼摇起了头:“这个……我如何晓得?”
他只是个药师,又不是蔺长冬的谋臣,哪会知道蔺长冬抓此女是有什么打算?
“我来这里,已有多久了?”秦雨缨接而问。
“已有一日了。”鸿劼答。
秦雨缨用破布塞住他的嘴,拿起一旁的墨笔,极快地在掌心写下一行小字。
鸿劼隐约瞥见了“异族”、“南疆”两个词,不明白她此举究竟有何用意。
将掌心那句话仔细瞧了好几遍,秦雨缨才放下了笔。
她最怕自己忽然忘了身在何处,忘了要面对的是何种仇敌……
若连这些都不记得,恐怕就连性命都将不保,又谈何脱身?
写完后,她再次问起了鸿劼:“我是如何来到南疆的?”
鸿劼不敢隐瞒,将所有知道的一股脑全说了。
秦雨缨听来听去,觉得有一事极为可疑。
鸿劼提及过一个所谓的“仙子”,说是那仙子将她从京城带来的。
提及仙子二字,她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唐咏诗。
可唐咏诗已被锁了琵琶骨,岂会有这等本事将她从京城绑来?
更何况手心还有另一行小字,提醒她一日之前曾与阎罗一起逛过庙会……
从京城赶往南疆,哪怕快马加鞭,也得花上两三日才能赶到。
奇怪的是,鸿劼说她昨晚就已出现在此了。
这时间着实有些对不上。
除非那唐咏诗真挣脱了锁链,用仙力将她送到了南疆,否则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的……
这种事,唯有亲自问唐咏诗或蔺长冬才能知道,秦雨缨没再耗费时间继续思忖,转而问鸿劼道:“蔺长冬将我交给你,是想让你杀了我?”
鸿劼摇头:“他叮嘱我,万万不可让你死了……”
如此说来,那蔺长冬并不想这么快将自己杀了,留下自己的性命,或许是有别的打算……
秦雨缨又问了问异族而今是何种情形,得知皇后的势力日渐薄弱,而蔺长冬已拉拢几名大长老,成为了异族少主,她不免有些担忧。
皇后虽然心狠手辣,但并不想挑起战火。
蔺长冬却是不同,他一心想杀了皇帝,血洗骊国,不达目的绝不会善罢甘休。
“异族要向骊国起兵了?”她半是询问,半是猜测。
鸿劼果然给出了肯定的答复,称异族早有动兵的打算。
这并不是什么机密,南疆的百姓早已知情,就连骊国皇帝都已听到了风声。
若非如此,他也不敢这般轻易就告诉秦雨缨。
秦雨缨心下了然,难怪蔺长冬不打算下杀手,留得自己一条性命在,多多少少能牵制手握兵权的陆泓琛,如此,异族在面对辽军时便多了一分胜算……
而今的形势着实有些复杂,外有虎视眈眈的异族、胡人,内有机关算尽的皇帝、皇后二人,也不知陆泓琛会如此抉择。
是先率领大军扫平异族,还是先将皇权一一架空,再高枕无忧地平定外乱?
若自己没落入蔺长冬之手,他或许能多一分选择的余地……
见她发愣,鸿劼顿觉自己有了机会,将牙一咬,便打算大声呼救。
然而秦雨缨及时回过神来,一双略显淡漠的眸子看向了他:“你想干什么?”
鸿劼自然没敢呼救,嘴都已张大了,只得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呵欠:“我……我有些困了……对了,你先前说,这世间有一味我从未见过的药材,那到底是何物?”
都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想这些?
这人怕不是个傻子。
秦雨缨只觉好笑:“当然是骗你的。”
鸿劼登时脸色大变:“你……你……”
“我什么我?不骗你,难不成就这么活活被你毒死?你这等人,为炼药制毒不惜残害,在我之前,进过这茅草屋的人只怕全都一命呜呼了吧?”秦雨缨问。
鸿劼结舌,没敢点头称是,只讪讪说道:“自古以来,便有这等规矩,病弱之人、将死之人,都要自行来试毒、试药,反正都是一死,如此也算为本族尽了一点绵薄之力……”
秦雨缨万万没有想到,竟还有这么一种规矩,简直匪夷所思!
“如此看来,异族被灭也是活该。”她冷冷嗤笑。
鸿劼被她气得不轻:“你何尝不是异族人?帮着骊国说话,真不嫌羞耻!”
秦雨缨的身世,他略有耳闻。
蔺长冬曾说,此女的外祖母曾是一名小小的奴婢,在骊国血洗此地时偷偷逃离,带着两册古籍去往了骊国境内,消失了已有数十年。
而今那奴婢已死,两册古籍也已重回少主之手,真乃天助异族!
只是听闻骊国较数百年前更为兵强马壮,也不知凭借这数万大军,能否与陆泓琛率领的辽军一战……
这一想,就想得有些远了。
恍过神来时,秦雨缨眸光中已多了一丝嘲讽:“你拿我试毒时,可没将我当成本族之人对待。”
“这……这自然不同。”鸿劼结结巴巴地辩解。
秦雨缨虽既未病弱,又没将死,但的的确确是异族的仇敌,就凭她嫁了陆泓琛那个七王爷,就当被处以千刀万剐之刑。
言语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边。
接而有人叩门:“鸿药师,该用膳了。”
看天色,此时应当是正午。
秦雨缨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并未用膳,先前并未察觉,这么一想,才觉肚子饿得慌,怕是已有一天一夜粒米未进了。
“叫她将饭菜放在门口。”秦雨缨道。
说着,将匕首抵近了几分。
她的声音极小,外头自是听不清的。
鸿劼虽有万般不愿,却不得不依言而行。
下人听了吩咐,将饭菜放于门口,而后,脚步声便渐渐远了……
秦雨缨塞住这鸿劼的嘴,走过去将门“嘎吱”开了一条缝,把饭菜端了进来。
异族的饭菜十分粗糙,味道也并不出众,虽已被饿了许久,秦雨缨仍有些提不起胃口,因顾及腹中的孩子,才勉强吃了几口。
她不晓得,数里之外,有一人正骑马疾驰而来。
陆泓琛无法从幽冥镜中看见她的踪影,却能用此镜一一查看异族的领地,不多时就发觉不远处有一处山谷,在镜中一片空白,窥不见一草一木。
不必想,定是因秦雨缨在山谷之中,才会出现此等情形。
就如先前秦雨缨在七王府中,阎罗在地府里无法瞧见七王府的动静一般,她所在之处,皆无法在镜中呈现。
“小心,异族大军就在附近。”雪狐忍不住出言提醒。
陆泓琛是阎君不假,身怀法力不假,可毕竟尚未全然觉醒,以一当十、以一当百不是难事,以一人之力破数万大军,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
一急之下,若救不出秦雨缨,反倒将他自己搭了进去,那可如何是好?
陆泓琛自然不会如此莽撞,将马栓在树旁,步行朝那山谷而去。
雪狐恢复了人身,紧随其后。
二人行了不远,葱葱郁郁的树林中忽惊起一片飞鸟。
“前头有十来个异族人,手里都拿了刀剑,应当是把守此地的死士。”雪狐道。
话音刚落,陆泓琛手中长剑已是嗡嗡作响。
只见一道虚影闪过,长剑飞向丛林深处,一时间似有风过,树木皆晃动不止。
雪狐好奇,很想瞧瞧这无名剑是如何斩杀那些异族死士的,然而还没来得及将目光投远,就感知到那十来人皆变得毫无声息,俨然已死的不能再死……
陆泓琛并未停下脚步,来到丛林中,见长剑笔直插于泥土里,剑身无任何血迹,不远处却横着十来具尸首。
那些死士与其说是死了,不如说是睡熟了。
一个个双目紧闭,除却脖子上有道若隐若现的血线,压根与熟睡之人无异。
好快的剑!
雪狐很是感叹了一番。
难怪被称之为世所罕见的神兵,果然有其厉害之处。
他此时倒是不怎么担心秦雨缨的安危了,照这么下去,只要不惊动异族大军,救出她简直轻而易举。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这四周的鸟兽虫鱼忽然皆噤了声,丛林中变得静可抛针,唯有日光从头顶葱郁的枝叶间洒落,落于陆泓琛手中那柄虚无的长剑上,令他的背影更添一分肃穆……
不多时,二人就来到了山谷之中。
这附近不是没有别的守卫,只是雪狐能一清二楚地窥见其位置所在,一路走来并未叫人发觉。
“秦雨缨应当在那茅草屋里。”他伸手一指。
这山谷里并无旁的屋舍,只伫立着这么一间茅草屋,瞧着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意味,只是为何屋中散发着一股浓浓血腥味?
即便隔了百米之距,仍是浓郁无比。
常人或许根本闻不见,但雪狐不是常人,嗅着只觉十分刺鼻。
“这里应当是异族处置病者、伤者、老者之处。”陆泓琛道。
异族人之所以被人称之为鬼魔,是因其生性残忍,视人命为草芥。
虽不是人人如此,但大多都是这般。
看着那茅屋四周浓郁的死气,雪狐心中甚是反感。
死气如潮水,倏忽涌了过来,雪狐一惊,正待躲闪,怎料那“潮水”并未将他吞没,而是绕道而行,皆聚拢在陆泓琛身前,犹如一只俯首听令的黑色巨怪,血盆大口一张一合,似在说着什么……
雪狐看得好不惊讶,饶是活了成千上万年,也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场景。
“它……它在干什么?”他忍不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