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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这是在怀疑我们的判断吗?”
饶是施古墨涵养颇佳,也被老人这句话气的浑身发抖,其他的名医们脸色也十分难看。
老人要求加试一场,自然是对名医们的结论不置可否,要自己出马来考验郑翼晨。
明摆着是对他们的不信任!
让他们自承不如一个小辈,已经是很值得羞愧的一件事,说出来之后,居然还受到质疑,这份羞辱可算是大到没边了。
老人倒也爽快,直接回道:“没错。我不信你们,也不信那个小子。”
施古墨道:“你认为我们和他串通好了蒙骗你?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老人道:“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但是不代表不可能,即使只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不能冒险。”
赵绍琴大声嚷道:“既然你不信我们,就别邀请我们过来看病,各位,我们走吧。”
众人被他鼓动,气愤之下,也有些意动,纷纷走向大门口的方向。
老人瞥了一眼近在身侧的卫道唐,嘴角挂着一个孤傲的笑容:“别说是你们,就算是他,我也不信,我便是沈首长的最后一道防线,为了保全他的性命,我可以做任何事,说我孤僻也好,不近人情也罢,如果证明我是错的,跟你们道歉赔礼就是了!”
郑翼晨心下暗自嘀咕道:“咦,这些台词听起来好耳熟,好像经常都会听到的感觉。是了!东瀛的动漫新番的中二青年,不是经常都会为了伙伴,喊这样的一些热血台词吗?怎么这个老人说起这些话,感觉不到半点的中二气息,反倒显得很霸气呢?”
“原来中二与霸气之间,往往只有一线之隔。两者的区别,一在年龄,二在地位,以老人的年纪与地位,说这些话,自然是半点违和感也没有了。”
老人的霸气宣言,倒也起了作用,施古墨想了一想,开口道:“大家别冲动,听我一句劝,我们留下来,看翼晨发挥,证明我们所说无误,得到一声致歉之后,再走不迟。”
“有理,有理。”
“施老说的对,我先不走了。”
“翼晨,你要加油,给我们这班老头挽回颜面。”
名医们调转脚步,往施古墨那边聚拢过去,围在老人所在的位置周围,经过郑翼晨身边时,还不忘亲昵的拍拍肩膀,给他鼓气加油。
原本让他们丢脸的人,这会儿反而成了他们挽回颜面的关键人物,角色的切换也太快了。
郑翼晨心知是最后的考验,只要能折服眼前这个老人,得他点头,给老首长看病一事,才算水到渠成。
他双目精光湛湛,以手抚摸着下巴稀疏刺手的须根,注视着老人,目光在他的全身上下游走。
那班要么名动一时,要么名动一方的老中医,也纷纷聚拢上来,想看郑翼晨是如何利用自己的医术,让这个老人心服口服。
老人是炮仗脾气,一点就着,不耐烦被那么多人注视着,骂骂咧咧道:“除了这小子,其他人都不准看我,妈的,拿我当动物园的猴子吗?”
他接着数落起郑翼晨来:“你刚才不是挺能耐吗?看人的脸,就能知道有什么病,才几秒的功夫,怎么看我要花那么久时间,还把全身都看遍了,难不成你刚刚那么厉害,其实是和这班中医串通好糊弄我的吧?”
那几个被郑翼晨看出身上隐疾的名医,听他出言不逊,顿时面罩寒霜,十分不悦,即便他们宅心仁厚,也不由得暗暗腹诽:“你丫以后有个伤风感冒,头痛头晕,可别求我医治。”
郑翼晨受老人的质疑,不以为意,继续进行着自己的观察,老人身上的病,他一眼就能看出,可说出来后,要让老人心服口服,还是不够,他需要掌握和了解更深层的东西。
又过了十秒,他收回目光,闭上双眼,在心中默默组织了一下语言,周围名医见他嘴角上扬,已知他成竹在胸,不由得露出了会心的一笑。
想当年,他们风华正茂,意气风发那会儿,每每攻克某个疑难病症,看破某个医术盲点,又何尝不是郑翼晨的这幅表情?
下一刻,郑翼晨双目一张,开口说话,他说话之际,全场寂然,一群白发苍苍的老头,都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就像是大学课堂里听公开课的大学生。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们代表着华夏中医目前的最高水准,自然清楚,郑翼晨医术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将四诊合参中,最精髓的望诊运用到了极致,达到“望气辨病”的治未病境界,在场的都是扬名几十年的名老中医,看过的病人论十万记,也只是在个别明显的病症上,能够单凭望诊看出,远做不到郑翼晨这般的信手拈来,瞄上几眼,就把隐蔽的病情说了个明明白白。
这份眼力,当的起医书中“观微知著”的评价了!
他们是抱着学习的心态,听郑翼晨说话的,却不知自己现下的举动有多骇人,这些个华夏名医,论岁数能够当郑翼晨的爷爷,就连他们的第一代弟子,年纪也比郑翼晨大了一轮有余,却将他围在中心,如同众星拱月,听他侃侃而谈,要是让他们的徒子徒孙见了,还不吓得心肌梗塞,倒在地上叫救命?!
名医们都至情至性,奉行的是孔圣贤“三人行,必有我师”的儒家思想,没想着自矜身份,却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近距离见证只记载在医书中的望气术大显神威!
宽敞的会客厅,回荡着郑翼晨自信的话语,振耳发聩。
“您老如是硬要问我您有什么病,我只能回答四个字:无病,有痛。”
“您的鞋底左右磨损程度差别太大,左边磨的快要穿了,右边却不见什么明显的磨痕,显然左脚有残疾,不良于行。”
老人闷哼一声:“你这可不叫医术,要是我今天换一双新鞋来,你不就做不出这个推测了?”
郑翼晨微微一笑,点头表示认同:“别急着否定,我也知这不是医术,说这些话,只是想抛砖引玉罢了。”
“不通,不通,砖头是你抛的,引出来的玉,也是你自己丢的,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不好意思,来了京都,受这里地域影响,染上了说话罗里吧嗦的毛病,您老别打岔,要不我说话更啰嗦。”
老人闷声一哼,倒是没有再插话打岔。
老人脾气没有发作,卫道唐却已经开始大摇其头,老人向来走路稳健,哪有可能不良于行,郑翼晨从一开始就大错特错了。
“人的大腿有三个关节,踝关节,膝关节和髋关节,造成鞋底磨损的,只有膝关节和髋关节这两个大关节,而您髋部髂前上棘与膝部髌骨中点,踝部胫腓骨连接处,三点恰好能连成一线,证明处于中间位置承重的膝关节并没有什么毛病,那么,问题就出在……你的左大腿了!”
卫道唐见老人脸色阴沉不定,心下不由咯噔一跳,他和老人共识多年,举手投足都是军人典范,站立如松,行走如风,如此雷厉风行的一个人,哪里有可能腿部有疾,也从未听老一辈人提起这事,偏偏郑翼晨还在煞有其事的胡说八道,让他不由自主的捏了把冷汗。
自郑翼晨现身后,情况已经与他预想中的南辕北辙,往一个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郑翼晨并未理会卫道唐投射过来的焦虑目光,接着说道:“我仔细观察你面部神气,呈现一种锈色……”
老人道:“秀色?我这把年纪,你还能看出秀色?看来眼神并不好使,不像他们吹嘘的那么厉害。”
郑翼晨冲他摇了摇手指:“此锈非彼秀,我说的是生锈的锈,不是秀色可餐的秀。”
他不忘补充一句:“恕我直言,就算您老再年轻个五六十岁,我也不会把这个秀字安在您身上,太侮辱……嗯,您老的英伟气质了。”
他虽是及时改口,听话的人也知道他的原意是想说老人的长相太寒碜,太侮辱秀色这个名词了,暗自好笑。
当然,也只是心下偷笑,绝对没有表露在外在面部,这就是熟读华夏经典的好处,涵养十足,喜怒不形于色。
“锈色……”
老人并没有被郑翼晨的调侃惹怒,只是疑惑的念着他说出的古怪名词。
“没错!脸有锈色,正是身中金铁之毒的症状。色有深浅之分,就像是数目生长的年轮一般,中了这毒,每多一段时间,脸上的锈色就深了一层,一年为白锈,五年为粉锈,十年为桃锈,二十年为红锈……”
郑翼晨一气呵成,说出了锈色因年限的增长而变化的颜色规律,名医们听的如坠云雾,这样的病色理论,简直是闻所未闻。
“而您脸上的锈色,漆黑如墨,已呈黑锈之色,说明中了金属之毒,已有六十年以上,位置就在你的左大腿!”
“慢着!”
卫道唐忍不住提出异议:“郭叔是上过战场的人,受过了刀伤枪伤,是家常便饭的事,你凭什么认为他中了所谓的金属之毒,又正好是六十年前中的毒,叫部位都能说的那么清楚。”
“很简单,人的面部要呈现锈色,并不是单纯说受过金属的锐器或枪械的伤,而是金属异物埋在体内,日积月累,才会有锈色出现。”
卫道唐还是一脸的质疑:“如果真如你说的这样,郭叔不可能没发现,老早就取出来了,哪有可能在身体里一埋就是六十年?”
郑翼晨道“这就要问一下当事人了,我也很难理解,既然这金属异物在体内六十年,也没起明显的排斥反应,证明位置并不深,也不刁钻,即使是六十年前的医疗水平,一个普通的外科医生就能取出来,唯一的解释,便是……”
郑翼晨信心十足,望着老人说道:“您是心甘情愿的将它留在体内的!”
这句话顿时引来场上众人的一片哗然,个个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若是郑翼晨判断属实,老人体内的金属异物,大概是子弹之类的东西,六十年前,正是战火如荼的动荡年代,他身为军人,受了这类的伤,自然要及早医治,在战场上才多一分活命的机会,怎么会自愿在自己的身体埋下隐患,直到今时今日呢?
“您中的金属之毒,并不会危及性命。可左腿难免走路时疼痛,年岁越长,疼痛越重。我刚才注意到了,您并没有拄拐杖,而且我这位卫师兄,看他神情,看来是从来都不知您腿部有问题,证明您平时走路时,虽是每走一步,都承受着痛楚,却是从来都不曾表现出跛行步态,忍人所不能忍,我虽跟您一见面就八字不合,互相瞧不上眼,还是要赞您一句:铁骨铮铮!”
郑翼晨一脸钦佩,对老人竖起了大拇指。
“这便是我刚才所说的,您……无病,有痛!”
他提高嗓门,郑重说道:“您说对我的判断有何异议,直接说出,不用您动手,我自己就主动把这条舌头割下来!”
卫道唐面色大变:“师弟,你……”
老人沉默不语,只是怔怔的望着郑翼晨,眼神迷离,又似乎根本就不是在看他,而是望着一个多年来只在回忆中出现的故人。
郑翼晨见他没有说话,壮起胆子说道:“既然您不反对,那我就斗胆推测一番,您情愿忍受痛楚多年,也不取出左腿部的金属异物的原因了。”
他面现一丝思索的神色:“六十年前啊,那个年代,是最凶险,最艰苦的年代,也是一个最神奇的年代,可以孕育出最纯真的爱情,最真诚的友情,您这样做,也是为了缅怀一个人,不愿让自己有片刻的忘却吧。”
老人轻轻抚摸着左侧大腿,感受到血脉的律动,隐隐的痛楚,双眼竟开始泛红,阴鸷的面庞,因这片刻的软弱,出现了柔和的线条。
郑翼晨猜的没错,他这条腿,六十年前确实受过伤,嵌入了一块炮弹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