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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有有些为难:“我爹说了,任何人都不能碰那把刀,包括我,所以……”
师父点点头:“毕竟是你宋家祖传的吃饭家伙,能理解。既然这样,那我们——”
“不是!”宋大有以为师父生气了,慌忙打断道,“我爹说,这刀过去是砍头杀人用的,邪得很,寻常人镇不住。大伯和我爹抢这刀,听说就是想比试比试,看谁有能耐,能降得住它。结果大伯还没寻摸透呢,我爹就给偷出来了,所以大伯才会那么生气。”
“你放心,我师父比你爹只会更厉害。”季爻乾学着她说话的语气道。
师父瞪了他一眼,让宋大有赶紧带路。宋大有见我们执意要看,没再拒绝,领着我们往镇口走,到了田间的一间草屋前。她推门进去,点了煤油灯,让我们随便坐,自己大咧咧趴在地上,岔开腿,从米缸底下的暗格里捞出一只包裹,“喏”了一声,递给师父。
屋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酒香和酸腐气味的怪味,我和季爻乾老实不客气地捏住了鼻子。
宋大有看在眼里,撇撇嘴,倒也没说什么。
师父打开包裹,见里头是一柄三尺多长的钝刀,背厚面阔,看着就沉。刀身漆黑,上头粘着许多微小的墨色颗粒,也不知道是灰尘还是别的什么。刀柄上如宋大有所说,刻着一只面目狰狞的鬼脑袋。刀首还系着两尺红绫。整把刀看起来油浸浸的,看着让人很不舒服。
师父用指尖在刀身上轻轻刮了刮,将垢物放到鼻端下闻,皱了皱眉,把刀重新包好,递给宋大有,问她道:“你们多久没洗刀了?”
宋大有愣了两秒钟,老实回答:“我没见我爹洗过。他说这是祖宗的东西,不能动。”
“不是不能动,是不能用。”师父叹道,“老物件不洗洗,有些东西是会沾灵气的。”
我们不解。师父解释道:“旧时刽子手行刑前,要饮酒喷刀,拜天地,敬鬼神。常人以为,饮酒喷刀,是为了防止刀钝生锈,其实不然。这酒叫无肠酒,是刽子手用童子尿、无根水、黄牛乳、蛇果和公鸡血混制而成的,能够抵挡煞气。饮酒喷刀,是让鬼头刀砍落的瞬间,断了含冤之人死后报复的念想,同时将刀身上粘连的死人脖子上的秽物洗掉。”
我们听着恶心,都不由地干咽下嗓子。
“难怪这刀邪性……”师父沉吟,挑眉又问,“你爹有没有说,他要怎么降这把刀?”
宋大有摇摇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指着墙角的大酒缸子道:“我爹爱喝酒。这酒缸子他到哪儿都带着。我先前也觉得奇怪,别人家的酒,里头最多泡个青梅、蛇胆什么的,我爹可好,又是煮猪骨汤又是淋猫儿血的,看着都齁得慌,也就他下得去口。”
我心道难怪他上回不肯把猪骨卖给别人,合着都自己霍霍了。
师父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睛一亮,问宋大有道:“你爹平时宰牲畜的刀在哪儿?”
“那儿。”宋大有指了指墙面。
我们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见贴着供桌和米缸的墙面上,挂着大大小小十多把刀,每把刀的刀身似乎从来没擦洗过,都沾着污迹,在油灯下泛着暗淡的光。奇怪的是,尽管看着油腻肮脏,但这些刀摆在一块儿,仍旧给人森然尖锐的感觉,让人不寒而栗。
“以刀养刀?”师父嘴角一扬,“八门之中,也就宋二爷有这样的胆魄。”
宋大有问什么是以刀养刀。师父说,捞阴八门,各有各的手段,不过都逃不开一个“阴”字。宋家兄弟争这把祖上的鬼头刀,看来并非如宋大有所说,要降这刀上的邪气。恰恰相反,他们是想滋养这刀的邪性,为己所用。
虽然目前还猜不出这刀能干什么,但捞阴门做的事,十之八九是见不得光的。
“也就难怪你爹不洗刀了。”师父接着道,“我就说,以你爹的资历,怎可能不知道洗刀的道理?他不洗刀,反而滋养这鬼头刀的戾气;同时把洗刀的无肠酒当作补品,自己饮下,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以百邪不侵之躯,使唤这把刀。”
“这……”宋大有眨巴着眼睛,“我爹嘎哈这样做?”
师父摇头道:“这事你得问你爹,或者你大伯。捞阴门互不干涉,我无权知道,也没法制止。木工一行那点破事,就已经够我焦头烂额的了。”
“可是师父。”我看着那口大缸,“这事儿跟猫灵有啥关系?老太太到底见着啥了?”
师父沉吟道:“假若宋二爷真的在养刀,他这刀又是从大哥手中偷来的,那极有可能,是他大哥在暗中使绊儿,想陷害他。我先前说,老太太屋里有怪味。那股味道,就是现在这屋里的味儿。如果是你们这一行的事儿,又是家事,那我们还真插不上手。”
“符师父,你可一定要救救我爹。”宋大有拉着师父的衣角央求,“要不,我请你吃糖?”
我和季爻乾都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
师父道:“联防队带他去问话,也不至关大狱,最多问明了情况,找不到证据,过几天也就放出来了,你不用太担心。这样吧,咱先回去,再商量商量。你把这刀带上。”
宋大有见师父肯帮忙,转忧为喜,点点头,正要去屋里收拾衣物,我突然感觉泥墙后有人在偷听我们说话。我让师父他们都别出声,贴耳去听,果然隐约听到有人在喘气。
“墙后有人!”我闷声对师父他们道。
师父冲我们使了个眼色,让我和宋大有待在屋里,继续假装说话,他和季爻乾悄悄摸出门去,想绕后将那人逮个正着。
屋里就剩我和宋大有两个人。我见她直勾勾地盯着我,有些尴尬,随口问道:“你多大了?”
宋大有咯咯直笑,也不回答,撩起额发,反问我道:“我好看不?”
说实话,她长得虽然乖巧,但土里土气的,而且不修边幅,根本没法和凌小满相比。况且她小小的身子,要啥没啥,完全就是个还没发育的小破孩儿,自然勾不起我的兴趣。
我从小不太会撒谎,而且也不会哄女孩子,照实说道:“不好看。”
宋大有嘟起嘴:“你骗人,我爹说我好看,我就好看。”
我不想跟她争辩,敷衍道:“行行行,你最好看。”
她居然信以为真,拉着我的胳膊笑道:“冲你这话,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啊,我爹还藏了个宝贝,在我身上,我给你看。”
她边说边自顾解开衣扣,居然当着我的面,一件一件地往外脱。眼看再脱就要光身子了,我慌忙拦住。宋大有还要坚持,师父他俩就回来了。
“我滴个乖乖,师兄你这是……”季爻乾看着地上的衣服冲我坏笑。
我慌忙想和师父解释。师父扬手说“不用”,让宋大有赶紧穿上衣服,小心着凉,告诉我俩,他俩刚才绕到屋后时,那人察觉过来,往镇上的方向跑了。
看影子,应该是个孩子。
“孩子?”我和宋大有同时惊呼。
师父点点头,盯着我身后道:“我刚才在想,我们好像忽视了一样东西。”
他让我们三个退开些,自己拿了墙上的木瓢,走到供桌前,打开酒缸,舀了一瓢,放到鼻端下去闻,似笑非笑地道:“果然没错,这酒有问题。”
“师父,怎么回事?”季爻乾问。
“烤酒法。”师父冷笑道,“又是鲁班门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