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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水西虽距离林府不远,但一番车船也已是用了不少功夫。
到了地头,林延潮下了轿后,却见牌坊下已是有宗家的人迎了过来。
其中一人正是在广东督学任上丁忧的林如楚,林延潮与林如楚有一面之缘,故而识得。
这时但见林如楚正搀着林高著,然后与大伯,三叔说话,而一旁是他的子侄恭敬候立一旁。
大伯,三叔都是很高兴,有几分受宠若惊。林延潮回忆起来,林如楚是嘉靖四十四年进士,当初他中进士的消息传到侯官县时,自己年纪虽小,仍朦朦胧胧地记得,大伯三叔知道宗家出了一个进士,如何深深的被震动。
当时尚未穿越的林延潮,也是第一次从大伯三叔口中听说了水西林家,得知自己与水西林家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当时大伯三叔说什么话,林延潮不记得了,大概是大家都是姓林,同一个祖宗,怎么人与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咧。
林家那时林延潮的父亲尚在,还进了学,对于家里人而言,也是怀着憧憬,不说出个进士,就是出个举人,也是完成了阶层的跨越。
但随着林延潮父母为倭寇所害,全家人的希望一下子落了空,没有了任何指望,家境也跟着是急转直下。
现在时过境迁,身为一省督学的林如楚能够亲自出迎,此时此刻对于大伯三叔而言,之前那等失落早不知哪里去了,现在唯有吐气扬眉。
林延潮不动声色走上前去。
林如楚看见林延潮走来后,立即笑道:“这不是部堂大人吗?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林高著道:“从辈分上延潮实应叫一声堂叔才是,如此称呼就见外了。”
林延潮当即行礼道:“是啊,见过堂叔。”
林如楚抚须点点头道:“如此我就冒昧称一声贤侄了。你们也来拜见一下兄长!”
一旁林如楚几个儿子早就有意了,他们也是举人,生员,如次子林慎已是考取了举人,过两年就要进京赶考了。
几位子侄见林延潮道:“兄长三元之名,天下读书人无不仰之,我等身为林家子孙,也是与有荣焉。”
说完几人下拜,林延潮则是搀扶起来道:“都是自家兄弟,无需多礼。”
然后林歆与其他林家子侄也是来拜见,小辈们对林高著都是行了拜礼,两边晚辈都是相互排辈见礼。
众人寒暄几句,即前往村里的宗祠参加祭典。
走到宗祠,但见里里外外都是站满了人,祭祖这一日,族里子弟没有什么要事,无论身在多远都要回宗祠。
他们早已赶到宗祠许久,只等着林高著,林延潮一家到来。
因为林家开枝散叶多年,大多数也不是如林如楚这一系世代为官的,故而族人多只是普通百姓,甚至有些贫寒不能自给的。
宗祠里面,他们见了林家众人穿着一身官服回来,都是站在一旁看着,不敢轻易相询。
倒是大伯,三叔他们十分热情,见了面不管认识不认识都是拱手作礼,寒暄一番,然后不经意间抖了抖身上的官服,显摆显摆。
众族人不知道底细,还以为他们二人真是官员,都是慌忙恭敬地回礼。
林高著见了这一幕,不由摇头。
林延潮也是无奈笑了笑。
众人进入宗祠,绕过插屏门后,但见门后匾额题写‘父子八进士’几个字,这说得是淳佑元年时林家父子八人同登进士科的事。
而在祠堂的中厅则挂有‘七省经略功垂福泽,三世琼林德衍家声’的匾额。
人到齐后就是祭祀之典,按照大明会典里记载,主祭者、有官身的在祭祀时,必须头戴唐巾身穿官服。
在过去士人祭祖时,祖先若有官身,子孙并没有官身,那么可以允许主祭子孙身着官服祭祀,这也是告慰祖先。
除了主祭,官员,大明会典里还规定,妇人曾受封者需花钗翟衣。
至于没有官身的,有功名者头戴幅巾身穿深衣,至于庶人则巾衫结绦,而妇人就穿着大袄长裙。
祭祖时,林如楚主献,还有亚献,终献,其余人分昭穆站好,女子站在门外,祭祀之礼不一一叙述。
祭祀之后,即是开席了。
这时候对于林氏族人而言当然是一顿大鱼大肉,闽地贫瘠,百姓平常日子过得都十分艰苦,唯有逢年过节时,才能吃上鱼肉。
身为官宦世家,林如楚当然需出钱办这酒席,酒席后还要洒些钱财。
而这祭祖的席面没有摆在别处,就在宗祠之内。
但见左右厅堂里已是支起大桌,铺上红布,众族人们都在宗祠里是说说笑笑。
以往林如楚一家都是在宗祠里与族人同宴,但今日有了贵客,林延潮又是第一次回乡祭祖,故而就在家宅里宴请林家。
众人出了宗祠,方有空打量村子,但见村子都是林氏一族居住,宅院建得古朴厚重,又有官家的气派。
林如楚宴请林家的宅院乃他父亲林应亮的宅院,林如楚中进士后,虽在别处也建了宅院,但平素都住在这里。
但见大门三开间,左右乃八字马头墙,门前阶下立着一对圆抱鼓石,门楣上有四枚门簪。
所谓门簪就是七八寸长的圆柱,五至七品官员门簪允许两枚,而四枚门簪的唯有四品官员以上才可以用。
有等说法说门当户对的意思,就是结亲两家各自数数门楣上的门簪,差不多的结亲,但老百姓家是没有门楣的,所以就提不上门当户对了。
官员当官了就能光耀门楣这说法倒是确切。而林应亮曾担任过正三品仓场侍郎,故而门楣上许用四枚门簪,确实光耀乡里。
进了大宅,林家众人先去更衣,换上了普通衣裳,然后到了厅堂上,但见一位鹤发的老妇人,林如楚口称一声母亲,上前搀扶。
众人知道这是林如楚的母亲,也是林应亮的夫人郑氏。郑氏是侯官籍官员,正德年间的名士郑善夫之女。
郑氏也是三品诰命夫人,但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就没有去宗祠,与家里几位老妇人坐着说话。
林高著,大伯,三叔,林延潮以及林家子侄先后向郑氏行礼。
郑氏点点头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众人就坐在一起开宴。
此宴与宗祠之宴就不一样了。
大家都是富贵人家,宴席上摆土鸡土鸭这样流水席的菜色,无疑就是失礼,这时候是家厨显本事的时候。
入座后,大家就打开话匣子聊了起来。
林如楚这边世代官宦,林高著则是后达晚荣,两边坐在一起大家都差不多,如此方有话题在一处聊。
林如楚这边年轻后辈都是主动向林延潮敬酒,然后自己介绍了几句。
自开创科举制以来,朝廷用人用官的方针定为唯才是举。
不过说是唯才是举,但即便是科举制最鼎盛的明朝,官场上的用人之道,仍然还是熟人里挑能人,能人里挑熟人,虽然说很不好听,但长久以来验证这确实是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
而如林延潮当年在社学时,一省督学来社学观风,那时候同窗之间争相表现,希望的就是得贵人赏识,对他们而言觉得这是一条千载难逢的终南捷径。
其实一般说来,若没有特别才学或机遇,如此场合的机会是很渺茫的。因为缺的就是一个熟字,很多人在这时候没把握好分寸,反而动作变形,在对方面前落了个下乘境界。
反而今日大家能坐在一起吃饭,说明大家都是亲戚,然后在席间各自向林延潮表现出自己的文章才学,再说自己几时进学或者是中举,能不能得到赏识就各凭本事了。
如此场合把握好了,是可以一飞冲天的。
所以今日的家宴,对于很多人而言早就精心准备了一番。林家的子侄早就将平日最得意的诗文在身上,以便林延潮的考教。
还有人更聪明一些,在事功之学上用功,谈起诸如通商惠工,实践出真知这样的话题来是头头是道。
林延潮心感他们确实是有备而来,不过对他而言,来的都是客,何必拒之门外。天下有此心于此的读书人是越多越好,多多益善。对于自己手中政治资源而言,实在不怕人分,怕的是分配后反过来把自己拖累的那种,所以子侄之中若怀真才实学之人,林延潮是不会吝啬助一臂之力的。
席上林如楚不时看向林延潮,也想看看自家后辈有没有能入林延潮之眼的。
不过林延潮倒是有些失望,除了举人林慎以外,其他人里别说能比肩孙承宗,郭正域,袁宗道,就是连徐火勃,林歆也没有人及得上。
林延潮想想也是释然,孙承宗,郭正域如此都是一国之选的人才,而林应亮,林如楚虽说是高官大员,以科举闻名乡里,家族曾出过父子八进士的辉煌,但后辈子侄未必都能如祖先一样出色。
但林延潮仍是嘉奖勉励了几句,林如楚何等人,他一听就知道林延潮的话虽说得好听,但除了林慎之外,没有问自家的其他子侄拿文章一看,就知道大部分人都没戏。
所以林如楚不免可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