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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朝科举考试可谓极度严格。
制度一直以来是在进步的,科举从糊名制,再到锁院制,再到上一科科举。
魏允贞上书弹劾首辅张四维,次辅申时行的儿子分别榜上有名,考中进士,认为两位首辅有徇私之举。
魏允贞上疏后,被天子重责,李三才上疏为魏允贞辩护,亦被重责,结果两个人都被贬官。
但是去年天子又赦免了这二人,还提拔魏允贞为右通政,这优厚是仅次于林延潮提为侍讲学士的。
同时此举天子也是告诉在场内阁大学士,那就是你们为相时,不许照顾家人。
这也就相当于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了,任何大臣在位时,他们的儿孙子侄不许上榜。
明朝科举制度十分严格,明初时寒门弟子从民间选拔,后来有人统计,寒门读书人(祖上三代没人当官的)与官宦子弟在会试时的录取率达到了一比一,甚至寒门读书人更多一点。
但不知为何到了明朝中后期,官宦子弟上榜的比率越来越高,到了后期甚至达到了二比一的地步。
寒门子弟越来越难出头,就算有寒门子弟上榜,也多是如董其昌这样官宦人家的伴读,或者是哪位大员的门生。
于是各种黑幕说就出来了,因此魏允贞,李三才这上疏,从此开了大臣子弟不得中进士的先例。
到了林延潮这一次担任会试主考官,看到在这戒备森严的考场,居然也有人手眼通天到给自己递条子,连自己副主考都打了招呼了,那么其他房官,其他的官员,甚至王锡爵有没有人递条子?
王锡爵应该不会。
王锡爵这人性子他是知道,不结党,不徇私。
从这一点来说王锡爵可是大明朝那么多内阁大学士里难得的清流。
李植,江东之他们都是他的门生,一直想要王锡爵取代申时行为首辅。但是王锡爵想也不想拒绝了,不是他与申时行关系多好,而是他认为该怎么办事就怎么办事,甚至连自己最得意的门生李三才,也没有给予照顾。
还有一条就是王锡爵的儿子王衡。王衡此人很有才华,属于进士随便考的那等。
但王锡爵在阁时,王衡空有一身才华,却始终被王锡爵压着不许他中进士。有了王锡爵以身作则,宰相儿子不能中进士这不成文的规矩,才真正固定下来。
也正因为如此,王锡爵很得天子器重。
正是想到这一点,林延潮拿到这条子时,才下意识地没有烧掉,先看看到底是何人给自己递的。
于是答案出来了,给自己递条子的人……哼,就是张鲸。
换了别人林延潮不会如此动怒,但这个人偏偏是张鲸。
张鲸是什么人?
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也就是令文官闻风丧胆的‘厂公’。
现在林延潮与张鲸还是‘政治盟友’,当初在归德除掉赵家等等很多事上,都是林延潮托张鲸帮忙。
否则赵家那个通倭的大罪,也不是说判就判的。
当初张鲸帮了林延潮很多忙,现在到了还人情的时候了。当然自己若是王锡爵,沈鲤可以义正严辞拒绝张鲸,但偏偏自己不是。
林延潮转念又想起,林烃离京时与自己说的一番话,不由踌躇。
他告诉林延潮,你也是寒门子弟出身,眼下自己过了这条桥,也应帮更多人过桥才是。却说林烃本来授官,但因听说林庭机病重,又辞了返回福建老家去了。
世上大把人向上钻营,但也有如自己老师这样的人,对此不屑一顾。
林延潮推开窗看着天边的明月陷入了沉思。
次日会试开考。
对于林延潮这考官而言,可以睡到第二日大早。但对考生而言,这日四更天他们就要抵达考场,然后他们要经历极其严苛的搜检。
考生们要被扒光衣服,所有携带用品都是仔细检查。
因此本来可以一大早就要入场考试的,但因为要防止考生舞弊,五六千名考生四更天到考场,一一搜检过龙门后,能够未时开考就已经不错了。
当然搜检的目的是为了公正公平,但有一些人就是要为了一己之私,破坏所谓的公平公正。
林延潮举步走到至公堂时,王锡爵已是在此了。
至公堂上设有公座,面向考场,这时昼短夜长,林延潮抵达从内帘到至公堂时,还未天明,考生还在外头准备入场。
所以林延潮来的并不晚,但王锡爵穿着阁臣的大红蟒衣,精神抖擞地坐在公座上,显然他已是来此许久了。
林延潮道:“不知中堂在此,学生晚了一步。”
王锡爵摆了摆手道:“无妨,仆上了年纪,故而起的早。”
说完王锡爵上下打量林延潮问道:“宗海似乎昨夜睡的不好,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林延潮心底一动,张鲸给他的条子,他可是在袖中收着,若是在此将条子交给王锡爵,那么一切之事就……
“学生……学生想着今日大考,心底担忧,生怕考场上会有变故,辜负了陛下的信任,故而昨晚没有休息好。”
王锡爵点点头道:“宗海第一次衡文,难免有此忧虑,但只要问心无愧,即无需多虑。”
一句问心无愧不知为何有些点中林延潮的心思。
林延潮躬身道:“学生多谢中堂提点。”
当下林延潮于公座就座。
至公堂面向整个考场,乌瓦为顶白墙为壁的考巷一排一排地铺向远方。
位于至公堂南面的考场正中央乃是一座三层小楼,这小楼就是明远楼。
明远楼与至公堂有一条道路连接,这明远楼的意思,取自大学的一句话‘慎终追远,明德归厚矣’。
三层小楼里底部四面是门,而二楼三楼则四面是窗,所有的考棚都是南北面向明远楼,故而站在明远楼上任何考生的一举一动,都可以看在眼底。
外帘官里的监试,提调,巡查官员在开考后就在明远楼上巡查,也可以对考生发号施令,白天举旗,晚上点灯。
而在开考前三日,礼部会请僧道在明远楼上设坛打醮三昼夜,还有官兵摇旗喊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此举很玄学,意思也是告诫考生平日要行善积德,不然考场里会有因果报应。
林延潮看着考场,心底感慨万千,六年前自己也是在这万千考棚中一间考试。
当时考棚还有部分是木瓦结构的,现在都已换成了砖石了,那么当年那间山长林垠与自己一并考试的考棚今天早已是拆掉了吧。
想到这里,林延潮生出惆怅来。
随着号炮一响,考生入场。
监察官员也是陆续登上了明远楼,而王锡爵,林延潮只需坐着,昨日拟定的考题,早就全部印制完毕,等待考生入场后,即行发放。
龙门前。
孙承宗,陶望龄,袁可立,杨道宾,袁宗道,林歆,陈应龙,陈一愚,林继衡。
陶望龄,袁可立左右还有侯执躬,他是林延潮在归德的门生,今年刚通过河南乡试。
还有其他林学门生如于仕廉,周如砥,董懋策,黄辉等,他们有的是林延潮的门生,有的是陶望龄,郭正域的同乡好友。
林延潮公务繁忙,不可能亲自授徒,所以不少学生都是陶望龄代自己教授。所以陶望龄,事功学派里的地位就相当于教授师,犹如王学里王畿,钱洪德德地位。
除了陶望龄,在林学中与之相当的还有郭正域,林延潮去后,当初林学留在京里的门生,都是郭正域代为教授。
眼下他们聚集在龙门前,面色凝重,望着长长一列的考生。
“十年寒窗在此一朝。”一人捏紧了拳头。
“只去金榜题名,光耀祖宗!”
“苦心人天不负。”
也有人看向陶望龄心道:“我等要是有陶兄的才学就好了!”
“是啊,这一次会试,他必是探囊取物。”
“他在先生门墙下最久,学问最好。”
“话不可这么说,不要妄自菲薄。”
“正是,人人都有机会。”
陶望龄望着天边的彤云回过头对众人抱了抱拳然后道:“陶某在此祝诸位早登金榜,既不辜负了所学,也不弱了咱们林学的名头。”
众人一并齐笑道:“正是如此。”
“愿与陶兄一并金銮殿上面圣!”
“正是。”
长长的队伍慢慢挪动着。
而崇文门客栈里。
掌柜对孙承宗道:“孙老爷不好意思,车都叫完了,估摸着你要自己走到贡院了?”
“什么?”孙大器愤怒,为何其他举人都有车,偏偏自己没有车。
掌柜也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本来是一辆车两个考生坐的,但偏偏最后一辆车,那举子不愿与人同乘给了临时给了掌柜三倍钱,自己走了。
导致孙承宗没有车坐。
看着重重的考箱,难道叫孙承宗双手提着从崇文门走到贡院吗?
孙承宗脸上抹过一丝怒色,正待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客栈前。
孙大器几乎喜极而泣,这时候马车上走下有一个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府的展明。
展明下了马车向孙承宗拱手道:“孙先生让你久等了!”
孙承宗闻言一笑。
同时在贡院之中,林延潮此刻有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