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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通过左都御史陈炌,向天子奏请让林延潮复官。
这政令此刻未下达,所以林延潮仍是丝毫不知自己已是官复原职之事。
眼下他最关心的就是事功刊发行,这对于他而言才是大事。若是事功刊兴办得好,那么下一步就可以顺势推动报纸,时报的发行。
如此自己这只小蝴蝶,终于看到掀起飓风的希望。
若是不行,那么意味着林延潮文教战略有问题。
活字印刷开启的欧洲文艺复兴,以及当今互联网之世引起的知识大爆炸。都告诉我们再先进的思想,再先进的发明都犹如一个种子,这种子没有合适的土壤来承载,就不能生根发芽。
以林延潮计算,京师郭内郭外人口过百万,在大明是人口仅次于金陵的大城市,放到整个世界,也算是第二大城市。
大城市人口高度集中,无疑有利于思想传播,而且社会分工明确,导致阶级差距放大。在京师里有这么多在朝京官,觐见外官,藩属使节,勋官贵戚,待试举人,坐监监生,游京生员,以及无数商贾。
这意味着能读书识字的人远远超过其他地域。
换了文艺复兴前,那识字率不到百分之一欧洲,你办报纸试试看,绝对哭死。
以林延潮估计,京师里能读书识字的人口,可达十几万之众。那么自己的事功刊,定以七日一刊,一刊八百份计,应该在容许范围之内。
只要两百人里有一个人买自己的事功刊,那么就足够了,所以这里有成功的土壤。
不过京城办刊,也有不利的地方,就是天子脚下,舆论相对不是那么自由。故而林延潮为何要在办刊时,扯张居正,申时行,张四维的虎皮,也是为了防止日后有人找碴。
不过林延潮的担忧也是因自己一贯的谨慎。明朝文字狱不似清朝,而且后期更比前期开明,万历朝被后世一直讥讽为开创了中国‘无政府’主义的先行,所以思想禁锢一词几乎在明朝不存在。
在众人焦急地等候中,事功刊第一日发行之结果马上要出来了。
不少弟子都是焦急地在学功堂里踱步。
这事功刊是否能一炮而响,关乎着事功学之将来,与他们也是休戚与共。
与弟子们的焦急不安相对,林延潮则是身在学功堂旁的卷棚里,自己给自己沏茶,缓缓品茗,然后平静地等待着结果。
林延潮闭目养了会神后睁开眼睛,桌上茶碗上的雾气悠然蒸腾,他拿着折扇轻轻摇了摇,端起茶碗轻轻呷了一口。
茶香盈满口中,林延潮舒服地往太师椅上一靠,仰望着窗外的天边云卷云舒。
若是没有俗事缠身,这会是一个不错的午后。
这惬意的功夫只过片刻,就听得门外喊道。
“售罄!”
“售罄!”
“不到半日全都售罄了!”
外头赶来的弟子们擦着汗水奔走相告,原本焦急的神色,在大家的脸上一扫而空。
真太好!
弟子们鼓掌叫好。
学功堂里奔出的弟子们,拥抱相庆。
徐火勃,陶望龄,贺子明等人也是迎了出去,从在外赶回的弟子口中得知了销售的状况。
然后三人脸上都带着喜色,一并来到林延潮所在的卷棚门前,正要叩门,林延潮从窗旁见了笑了笑道:“进来吧!”
三人一并进入后,贺子明喜道:“先生除了三百分赠刊,其余七百份报刊不到半日即行售罄。”
陶望龄道:“大明门外的书肆里,有声遥堂,文绘堂,五柳居等掌柜都侯在外面,说要与我们预购下一刊的‘事功刊’。”
林延潮闻言问道:“他们要订几份?”
“声遥堂最多,说是要一百二十份,文绘堂,五柳居则是五十份和三十份。”
林延潮向贺子明问道:“以你之见,要以多少价钱给他们呢?”
贺子明道:“若有书肆代售,也省去我们雇佣刊童辛苦,而且声遥堂乃京城有名的大书肆,渠道很广。我看声遥堂可给两分八厘,文绘堂,五柳居可给三分。”
林延潮点点头道:“善。”
贺子明道:“先生,如按眼前而论,我们之前定得每刊八百份也是太少,以我看一千两百份,至一千五百份也是使得的。我之前问过孙匠人,以他制得雕版,一次印作两千份都不会浸纸走字,再多也不是不行,只是雕版时需用好板。”
徐火勃道:“既是雕版印刷,那么一套板印得次数越多,那么成本就降得越低,八百份净得利三十五两,一千两百份?一千五百份又是多少?”
“我看不过多久,大家都可以当富家翁了。”贺子明笑着道。
几名弟子都是齐笑,室内充满欢快的气氛。
林延潮笑着道:“不用,就定以一千份。”
顿了顿林延潮又道:“你们并告诉众弟子们,若有人文稿得事功刊录之,以百字计酬,下一刊起,每名责编也可得薪资。”
听林延潮这么说,众人都是大喜。
事功刊大卖之后,即成为学功堂一份新营生。这也是事功学,时时贯之学以致用的话。
从此以后,学功堂分作了两处。
从学功堂开辟出了一院落。这院落是学功堂这间大宅子的外进,但却给‘事功刊’一众编辑征作了办公所在。
外进里的两间门市,以及三间厢房,都被征用。
两间门市一间用以售刊,一间用以接待书商。
至于三间厢房,一间为徐火勃,陶望龄二人的主编室,一间则为众编辑的编辑室,作为编辑排版校对之用,另一间则是财会室,由贺子明与两名弟子兼差。
刊房一启用,学功堂的正门被征作了‘事功刊房’正门,而要往学功堂去的弟子们,改走另一侧的单门,至于原先的正门则只为事功刊房出入之用。
至于外进通往学功堂的大门仍在。
事功刊一众编辑白日上课是弟子,放了堂则从事编辑之事。
事功刊房里所有差事都由学功堂的弟子兼事,不从外面聘人,眼下事功刊房已是井井有条,已是初步上了轨道了。
但事功刊是一个开始,林延潮用事功刊来检验是否有在万历朝出报纸的可能。
眼下见来事功刊的成功,意味着报纸的实行也变为可能。
当然这个时代,明朝已是允许民间设立报房。不过这报纸与今日的报纸性质不同。
报纸之意,本就是朝廷邸报。当时的报纸,多是对邸报中重要之事进行摘抄,很少有自己的创作。
如吏部急选一批官员,民间报房就会将这批官员姓名,履历,新任官职写明立即刊发,如此让想攀交情,攀关系的人快一人一步。
还有就是科第之事,读书人中举人了,中进士了,民间报房就会立即登载士子情况等等。这样的报纸不定时不定期,唯有大事发生时才突然出了一期,官员士子们也没有一直订阅的习惯。
而林延潮定的报纸,自然是与今天接轨,采新闻大小之事,记录报上,并且做到两日一版,甚至一日一版的程度。
但下面的问题也就来了。
既是报纸,比事功刊更注重时效性,也就要求更快的速度印刷出版。那么意味着一个字一个字刻录的雕版印刷,已是不适应报纸这样的新事物了。
以明朝而论,民间报房仍是采用手抄或者是雕版印刷,唯有到了崇祯十一年时,才出现了第一份木活字印刷的报纸。雕版印刷固然省钱,但林延潮出报纸为了顾及时效性,却只能用活字印刷,这是历史的大势所趋。
可是选用哪种的活字印刷,问题已是摆在林延潮眼前。
铜活字当然是上上之选,但模具昂贵,一套十几万两白银搞起,除了国家外,民间财力根本无法支撑,所以不在考虑的范畴之内。
排出了铜活字,那么就只有木活字,铅活字在林延潮的选择范围之内了。
在活字印刷里,这时候木活字的技术已是相对成熟了,可以马上拿来用的,价格也不会比雕版印刷昂贵太多。
但木活字的弊病也是同样明显,如纹理疏密不匀,刻制困难,沾水后变形,以及和药剂粘在一起不容易分开等等。其中最主要,就是木字较铜字,十分容易损坏。稍稍损坏,印出来的字往往笔画损坏、残缺,印出来后就不成样子,几乎看不出字来。
若木字的模具损坏太重,那时候就必须立即重新刻字。
清朝时民间报房竞争颇为激烈,几个报房采用木活字印刷,多是赶工出品,但木活字印刷后的效果简直惨不忍睹。读报的人几乎是在捏着鼻子在看,一面看,一面连蒙带猜的揣测这印坏的字是什么意思,就跟作完形填空没什么两样。
活字印刷里模具在于重复利用,由这一点看出,木活字实在不适应。
至于铅活字,则是将来趋势,在现代激光排照出来前,许多中文报纸仍是采用铅字印刷。
不过问题就是铅字印刷,在大明朝好像没什么人会。
于是难题摆在林延潮眼前,将来的报纸,到底是采用铅活字还是木活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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