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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延潮还记得自己在会试时那一道策问,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
商鞅,申不害之说,就是法家的一套。
对于儒家认为,越变法,人心越乱,人心不古。要维持天下的秩序,在乎于尊卑上下,维持尊卑上下,在于礼。
但王安石由于没有理论依据,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而林延潮的建议是张居正大可不这么搞。
永嘉之学支持变法,国家可以采用永嘉之学里支持变法的话,来向官员申明,赢得上下的支持。但永嘉之学里功利的一套,不可以拿来教育读书人,所以还是用理学这套来教化百姓。
这就是历代王朝以来,一直推行的外儒内法,阳儒阴法,也是可以说是外王内霸一套。
这并非是权谋,但只是任何思想,要落地到实处,唯有通过法家的手段来实现。
比如科举考试。
儒家讲究的是尚贤,用人做官看你贤德不贤德,所以儒家讲究举荐,征辟之制。周礼中用乡礼饮酒来向国家推举人才,这就是传统的举荐制。
这个法子只能用在百里之国,但中央帝国就没法子了。现在科举考试,表面上说是以文观德,但实际上你道德越高,文章就能写得越好?到最后还不是看考生的智商。
唯有法家方才尚智,就算是你考得是儒家的四书五经又如何,考试手段就是法家。
再说到变法,儒家士大夫闻之胆寒,听之色变,所以如何将变法,粉饰成外儒内法?那么永嘉之学,就可以为变法正名。
小皇帝听了林延潮的话,感动连连,林延潮就是一心为君王分忧,时刻将领导的烦恼挂在心底的好员工。
小皇帝向张居正问道:“张先生以为林卿家之言,是否可行?”
张居正沉吟了一番道:“王安石当年创立荆公新学,引以官学,以经术造士为变法之用,林中允提倡永嘉之学,是否异曲同工?”
引永嘉之学为官学,林延潮怎么敢这么说。
林延潮恭敬地道:“回元辅,下官不是这个意思,方才下官也说过了,永嘉之学太重功利,不可以拔为官学,否则人心难定。”
从文华殿后,林延潮与王家屏说了几句,就准备放衙了。
王家屏笑着道:“宗海这几日可都是赶早归衙啊!”
陈思育,黄凤翔等人同笑。
“不是在外面金屋藏娇了吧!”
“或是看上了哪家青楼女子?”
堂堂日讲官开得玩笑,也不见得多么高级趣味。
林延潮笑了笑道:“各位不要取笑,小弟真有事在身。”
王家屏笑着道:“如此我也不留你了。”
说完林延潮就告退了。
这时王家屏却叹了口气,陈思育在旁道:“宗海这几日因弹劾之事在身,怕也是不好过吧。”
王家屏点点头道:“虽马御史等人的奏章被天子留中,但若再有人弹劾,宗海怕是要向天子辞官了吧。那时恐怕就难了。”
数名日讲官都是忧虑,为林延潮的宦途担忧。
而林延潮离了紫禁城后,就坐着马车回家。
林延潮在车里闭目养神,但经过吏部衙门时,马车前的展明一拍车壁道:“老爷,前面是元辅的车驾!”
林延潮一听立即睁眼道:“马上停车,避在道旁。”
“是。”
说完展明吁地一声勒停马车,然后林延潮整了整官袍下了马车,在道边向迎面行来的张居正的大轿行礼。
张居正的大轿来至林延潮面前停下。
轿帘一掀,张居正探出头来,居高临下地问道:“宗海,这是哪里去?”
林延潮毕恭毕敬地道:“回元辅,下官放衙,正是返家。”
林延潮虽与王家屏交代过,但在上班时间被领导在回家路上抓到,仍是有几分不好解释。
张居正抬头看了一眼日头,意思分明是,这时日分明尚早,明明不是你下班的点。
张居正道:“宗海,有没有空陪老夫一程?”
什么?陪你一程?
林延潮心底忐忑,但张居正的话,你是不能当问句来看,是要当祈使句来听的。
林延潮道:“元辅吩咐,下官自是遵从。”
张居正淡淡道:“上轿吧!”
林延潮示意展明先上马车随行,而自己则是上了张居正的轿子。
据林延潮所知,张居正当初回湖广老家时,坐得大轿称如意斋。
如意斋用乌木打造,有客厅,卧室,茅厕,轿两旁有观景走廊,轿内还有两名仆人。而这等轿子需三十二名轿夫方才抬起,足以显示他大明第一权臣的派头。
眼下张居正在京里行走的轿子,虽没有如意斋那么夸张,但也是比自己的破马车好了不知多少。
林延潮上了张居正的坐轿。
张居正在轿里靠坐着,座椅宽大足以容纳下两人并坐,还有扶手。座椅前有一桌案,上面摆着各种书籍,卷宗,以及一碗吃了一半的燕窝羹。
看着张居正坐这轿子的待遇,不由令林延潮联想起上一世坐领导考斯特的滋味。
张居正指林延潮在他身前的矮凳坐下,然后一旁有人道:“起轿!”
轿子四平八稳的起了。
这坐轿子的感觉就是舒服,虽多了一个人,但轿子升起时,林延潮一点也感觉不到轿子的晃动。行起路来也是足够平稳,当然这也是相府轿夫训练有素的缘故。
哪似林延潮平日坐的马车,多行几里路屁股就会麻掉。
四周只听到轿夫弓底鞋的擦地声,以及相府护卫骑兵的马蹄声,道前自有官兵开道。
但凡遇轿的文武百官,以及百姓都必须跪道相迎。
这就是大明首辅的权势!
这等感觉多么美妙,唯有林延潮此时此刻方能体会,并乘着张居正不注意,小小的代入了一下将来自己成为首辅时坐轿出行的气派。
但坐在轿子上的张居正,恐怕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不过了。
林延潮坐上轿子后,张居正并未急着说话,而是将燕窝羹一口一口吃完后,用巾帕擦了擦嘴,才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宗海,是要作张永嘉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