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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萍坦言:“学了这么多年美术,看过的画也不少,可是像这样的石膏素描作品,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徐连伟没有听出牛萍话里的潜台词,连忙张口附和:“牛萍说得没错,这张画根本不能算是素描。”
牛萍看了他一眼,随即把目光转移到谢浩然身上,很是复杂:“这的确不能算是一张合格的素描,却是一张具有震撼力的作品。谢浩然同学的绘画基础也许不是很强,但他很有想法,让我看到了真正的拉奥孔。”
徐连伟没有想到牛萍的话锋瞬间转向。他怔了几秒钟,急急忙忙地张口发出声音:“我们现在是上课,不是讨论作品本身。”
方玉德笑着摆了摆手:“没有那么严肃,徐连伟你不要把气氛搞得那么紧张。我只是就事论事,对大家的作业进行点评。其实牛萍刚才那些话我很赞同,我和她一样,都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素描作品。当然,这不是一张纯粹的素描,至少不符合素描的概念。但是它很震撼,能够让人看了就产生想法。”
停顿了一下,方玉德加重了语气:“这很难得。很多学美术的人一辈子都画不出这样的作品。同学们,你们应该深刻的意识到:你们当中,不是每个人以后都能成为画家。这是一个非常具有深意的词。也许你们当中很多人拥有深厚的绘画功底,无论景观还是人物,在平面上表现出来都很生动。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拥有不亚于米开朗基罗,不亚于伦勃朗的绘画能力,甚至可以把油画效果画得与照片没什么区别,细腻到极致……但是请你们记住,画家之所以能够成为画家,就是因为他的作品在观看者当中产生了共鸣,产生了震撼性的效果。如果没有达到这个高度,就只能是普通的绘画者,或者画匠。”
“我在美院教书,带过两届毕业班。国画系、油画系、工艺系……知道和认识的学生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好几百人。还有我当年一起学画的同学,年级上下的学长和学弟,美术圈子里的朋友,粗略算一下,上千人还是有的。但是包括我在内,我并不认为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能够配得上“画家”这个头衔。我们最多只能算是在前人基础上进行创作的一群“复制者”。绘画的确有其主题,但是我们无法思考,或者看到更深层次的东西。一句话,我有能力画出一幅美丽的作品,可是我的作品无法达到更高的高度。”
方玉德抬起右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人心!思维!为什么说音乐比美术更能打动人心?就是因为音乐具有连贯性,能够通过声音让听者对作品产生认同。相比之下,美术作品在视觉方面就要差一些。因为画卷本身是固定的,不像电影电视那样具有连贯的能动效应。所以想要成为一名画家很难,那绝对不是通过你一张画能卖出多少价钱来进行评判,而是看具体有多少人愿意接受,被你的作品感染。”
方玉德没有褒扬,也没有贬低,也没有对任何人提出教训或者赞赏。到了大学这个层次,教师传授已经不需要像中、小学老师那样手把手。更多的还是要靠学生自己思考。只有产生了想法,才能谈得上“创作”二字。
他对着谢浩然招招手,两个人走出教室。
徐连伟又惊又怒。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这次作业点评与历次不同,全都是谢浩然这个怪物惹出来的变数。方玉德虽然之前夸奖自己,这次的作业也得了全班最高分,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所有人的关注核心,就是谢浩然的那张破画。
他像往常那样走近吕婕身边,压低声音,愤愤不平地说:“老方简直是乱说一气,明明素描就是素描,非要把一张垃圾作业抬高到那种程度,有意思吗?”
吕婕看了他一样,轻声道:“你太偏激了。谢浩然的那副画的确很不错,我和牛萍一样,看了都觉得害怕。就像……看恐怖片的感觉。如果是血腥死亡的题材,倒也罢了。可他画的却是拉奥孔,我们也是。大家都在一个教室里上课,只有他能做到这个程度……谢浩然真的很厉害,你以后别再那么说他。”
徐连伟呆住了,眼角微微抽搐,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教室外面,方玉德带着谢浩然,还是像前几天那样来到走廊尽头的窗前,递过去一支香烟,长长呼了口气:“你这个家伙……看不出来啊!真正是深藏不露。”
谢浩然知道方玉德是说自己的那副作业。他用打火机点燃香烟,自嘲道:“什么深藏不露,你也太抬举我了。就是一时有感而发,刚好赶着那个时候,把心里所想画出来而已。”
“有感而发……这种事情嘴上说说容易,实际做起来很难。人这辈子,能有多少次“有感而发”的时候?”
感慨了几句,方玉德问:“说正经的,你这张画卖不卖?”
谢浩然把烟头从嘴边放下,很是疑惑:“你要买?”
“有点儿想法。”方玉德笑道:“同时也是帮着院里问问。是这样,学院里对优秀的学生作业历来都会收藏。分两种情况:一种是普通作业,画得很好的那种,收藏以后会给个证明。另外一种就是比较有价值的,那个会由院方进行评估,参照同类作品的市场价格,给予作者酬劳。当然,明面上不会用“买卖”的说法,那叫做给优秀作品的酬劳,还有证书。”
谢浩然不禁笑了:“我怎么听着就像是一门算盘很精的生意啊!你们早早就把有前途的学生作品留下,以后万一人家成名了,作品价格卖得很高,那你们岂不是省了一大笔钱,还存了一大笔财富?”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只是一个激励学生的法子。不过,这种事情也要看学生态度。”方玉德再次问:“卖不卖?”
谢浩然的回答非常肯定:“不卖。”
方玉德叹了口气:“你自己重新再画一张不好吗?”
谢浩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对了,下星期是开色彩课吗?”
方玉德点点头:“一个月的水粉课程,再下个月就上油画了。”
说到这里,方玉德停了一下:“对了,苏老去敦煌了。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谢浩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啊!怎么了?”
方玉德随口道:“我昨天晚上夜跑的时候,遇到苏老的爱人从楼上下来扔垃圾,就说起苏老去敦煌的事儿,他爱人一直在抱怨,说苏老年纪那么大了,还喜欢到处乱跑。本来说好了只去一个星期,结果现在都两周多了,人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
谢浩然刚准备把香烟塞进嘴里,听到最后这句话,动作僵在半空,眉头慢慢皱起:“你是说,苏老师还没从莫高窟回来?”
方玉德被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应该是吧!这是他爱人说的。”
谢浩然慢慢眯起了眼睛。
他的记忆力不错,拜师那天,在苏恒联家中发生的事情,都在脑海里如电影般闪现。
苏恒联邀约着几位师兄师姐一起去莫高窟修复壁画,说好了只是一个星期……不过,这种事情说不准,如果是临时遇到突发情况,需要多留一段时间也有可能。但不管怎么样,至少要给家里来个电话,通个声气。
从收自己为徒的“字画”题目来看,苏恒联应该是个非常谨慎的人。
师兄周嘉林看似粗犷,其实也很细心。
师姐杭子琪就更不用说了。家里还有孩子,如果长时间不能回家,她这次肯定不会去。
还有师兄林晓生,同样也是个精细人。
究竟是苏恒联忘了给家里打电话,还是他们遇到了突发事件?
但是想想也觉得不太可能啊!修复壁画属于政府行为。苏恒联临走的时候就说了,当地政府拨下专款,对这件事情非常重视。如果遇到意外,当地政府肯定会出面解决。
思来想去,谢浩然还是觉得心里不太踏实。他在旁边的垃圾桶里将烟头摁熄,对方玉德说:“今天上午的课我想请个假。”
方玉德也皱起了眉头:“不是吧!你上周刚请了一个星期,怎么现在又要请假?虽说你不是学生,是研究员。可是像你这么个搞法,我也很难在学习评语上给你说好话啊!”
谢浩然很严肃地说:“我想去苏教授家里看看。”
方玉德一愣:“怎么,你要去看你的师母?”
谢浩然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只是觉得这事儿有点儿古怪。反正我先打个电话问问,要是没什么问题,我就回来上课,不会让你难做的。”
……
事情还真让谢浩然给料中了。
苏恒联的电话打不通。
师母说:从离开燕京那天,苏恒联就一直没有任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