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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麦英已经没有力气听下去了。她被眼前这个男人的阴狠邪恶活生生吓破了胆。“心狠手辣”四个字在老虎身上被淋漓尽致体现出来。虽然尚未动手,可是看他的样子,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眼看着老虎转身要走向自己的两个孙子,高麦英仿佛疯子那样连声大叫起来:“够了,不要说了。我说,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
很多故事的开头都是这样的: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的高麦英是个农村妇女,刚结婚不久,文化程度不高。
那一年,雨下的特别大。村子上有有条河,河水暴涨,直接威胁到下游的村庄。市里下发了紧急防洪令,村里组织防汛队日日夜夜守在河堤上。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穷,都把家里那点不多的东西看的很金贵。高麦英担心着地里的庄稼要是被洪水冲走了,那就真正是没了一年的口粮。在防洪问题上她比任何人都拼,也是她第一个发现水情变化,发出警讯个,让休息待命的防汛队员及时赶到,迅速加固堤坝。
因为这件事,高麦英成了村里的妇联小组长。防汛期结束,她作为“在防汛期间表现突出人员”去了市里参加会议,接受表彰。当时的高麦英很淳朴,她拒绝了市领导将自己升职上调的建议,直言自己文化不高,还是留在基层工作比较好。
淳朴与诚实无疑是珍贵的。了解到高麦英家里情况后,上级领导更觉得她是一株可以培养的好苗子……就这样,高麦英获准去了党校学习,然后连续几年担任村委会干部、村长、支部书记等职务。等到后来城区范围扩大,原先所在的村子就变为城中村。按照具体的区划,村子升级为镇,纳入市府统一管理。
人心是会变的。
那些年,社会变化对高麦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思想触动。
村里有名的二流子,一贯游手好闲,甚至因为调戏妇女被村委会抓起来,被勒令下地干活儿的王黑子发财了。这家伙南下去海州,先是倒腾从港城那边过来的电子表,然后在本市与南边之间买卖服装,一下子发了大财,现在是身家数十万的大老板。
刘傻子人如其名,上小学的时候成绩在全班排名倒数第一,尤其是数学,每次考试得分都是个位数。可是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在众人眼里与白痴没什么区别的家伙,居然在沪州靠着一种叫做“股票”的东西赚了上百万。
还有杨二拐子。“拐子”这称呼从来就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拐卖人口的人贩子。杨二拐子他爹就是因为拐卖儿童被警察带走,关在监狱里一直没有放出来。也许是血脉遗传,杨二拐子从小就在村里坑蒙拐骗,可是随着“经济开发”,这家伙也发财了。听说是开了个食品厂,仿冒南方一个很有名的品牌。
价值观被扭曲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再没有人对高麦英当年守在大坝上为全村人担忧的壮举表示认同。很多年轻女人离开了村子,听说是到了沿海城市里操持皮肉生意……伤风败俗,不要脸,简直就是不要祖宗……村里老人和男人们骂归骂,却对她们口袋里那一摞摞厚厚钞票表示出向往和羡慕。这年头就这样了,笑贫不笑娼。没钱没本事,那才是真正的“伤风败俗”。
高麦英觉得很疑惑,她带着问题去了市里,想找到从前的老领导好好问问,指点迷津。这样的想法不能说是有错,他们毕竟德高望重,经验丰富。
说起来也是凑巧,老领导的秘书恰好有事情走开了一阵子,高麦英又是经常来市府走动的熟人。门卫没有拦她,直接上了三楼。领导也许是工作繁忙,忘记锁门,办公室的门开着,高麦英走了进去。自家做的布鞋底子很厚,而且很软,走在地上不会发出响声。她听到办公室里面的小房间有声音,于是走过去,从门缝里看到领导正抱着一个年轻女人在亲嘴。
那个女人绝对不是他老婆。
高麦英没有吱声。
她没在那里多呆,转身离开,然后回家。
是啊!整个世界都在变,为什么我还要老老实实原地踏步,死守在这里?
那天晚上,高麦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觉得脑海里一种叫做“信仰”的东西轰然崩塌,从前被灌输的价值观与逻辑框架荡然无存。她想不通,把头埋在被子里,捂着脑袋哭了一整夜。
我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在黑白老电影里看到:***托着炸药包引燃导火索的时候,口中高喊着:“同志们,为了新中国,前进!”
***在火场里被活活烧死的时候,连动都没有动过一下。直到战斗结束,人们才在他趴过的地方,发现一块被人油浸透的焦黑痕迹。
那一年,军医大学学生跳进粪坑里把老农救上来,自己却被活活溺死的时候,很多人都说“那个人很傻”。
当年防洪抢险结束后,高麦英被市里安排着去了重庆学习。她去了红岩村,还去了渣宰洞。**的《红梅赞》很多人耳熟能详,却没人想过当年那些被关在监狱里的地下党员,眼看着解放军打过长江,自己即将获得解救的时候,迎来的不是希望,却是国民党带有强烈报复意味的子弹……那些人死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一下。
他们是有信仰的人。他们用口号与实际行动证明了什么叫做“为了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
可是现在,全社会的信仰都崩塌了。
我该怎么办?
想要把一百个人划分为两个群体,分法有很多种。五十对五十是最平均,也是唯一均衡的分法。除此之外,永远都是在“五十一对四十九”这个不均等基础上浮动。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少数群体,与一个多数群体。
钱!钱!钱!
从那些年到这些年,高麦英听到最多的就是这个字。
她发现自己实在是没得选。连上面的人都是如此,被自己当做老师的领导也是如此,我还能有更好的选择吗?
李毅松是周麦英最早选中的“实验对象”。
当年的复转军人每月补贴其实不多。那时候国家穷,军费拨款也不多,分摊到个人头上的数字就更小。可蚊子再小也是肉,抱着“试试看”的念头,高麦英偷偷改换了李毅松的个人资料,把自己那个无能没用,呆在家里常年务农的丈夫,摇身变成了曾经在战场上受过伤,立功受奖的复转军人。
高麦英对自己有着非常清楚的定位与认识。她知道自己文化程度不高,也不认识那些神通广大的有钱人。说起来,也是自己耽误自己。要是当年能有现在这份“觉悟”,抓住机会,凭着身上“防汛先进人物”的光环,无论如何也能弄个处长之类的实权职位……要是那样的话,想要钱,路子就比现在宽多了。
城市的区划改变。很巧,李毅松的所在单位恰好与周麦英在同一个镇。她那个时候是镇办事处副主任,负责辖区内居民的人口普查工作。李毅松的单位也在那个时候进入了全面改制阶段,再加上新旧身份证的更换制度正在实行。作为“实验对象”,高麦英对李毅松很是花了些心思。她仔细核查李毅松的家庭情况,发现此人在本市没有亲属,家庭成员也很简单,没有任何背景。再加上所在单位改制,一次性买断工龄,高麦英趁机将李毅松与自己丈夫的基础资料对换,将镇办事处往上报送的人口普查资料里,填上了一个全新的,从未有人见过的“李毅松”。
说实话,这件事情做下来,高麦英一直都在提心吊胆。她好几次从睡梦中被惊醒,无数次梦见警察找到自己,亮出逮捕证和手铐。她很后悔,也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向上面坦白,主动交代问题……
还是那句话:一切都是巧合。
如果李毅松接受过更高层次的教育,知道一些基础常识,他肯定会对自己的处境产生疑问。可是李毅松只在军队里上过短时间“文化培训班”,他认识的字不多,没有看报纸的习惯,也不会使用后来的智能手机,再加上妻子去世,家中贫穷,朋友圈子就越来越小……自卑、穷困、艰难的生活挣扎,导致他不好意思向与从前的老战友联系,觉得面对那些人的时候很丢脸,就这样默默苦守着贫寒,默默挣扎。
生活就像一张纸,很薄,很透,只要轻轻一触,稍微用点儿力气,就能穿透。
但是有两个前提:这样做需要勇气,也需要对生活更加深刻的理解和认识。
每个月转到自己丈夫账户里的钱其实不多,也谈不上什么发家致富。可就是这一次,让高麦英看到了系统内存在着巨大的可利用漏洞。她开始寻找更多的机会,做大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