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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王将那书信连同信封一起放回木匣里,合上盖子,这才看向太子和鲁子越说道:“今日之事,寡人自有定论。你们二人先回府去,没有寡人的授意,此事不得外泄。”
“父皇!”
鲁子越闻言震惊,猛一皱眉,跪前两步还欲继续出言,却见恒王抬手将他制止,面上冷峻的神色威严万分,丝毫不容置疑。
他硬生生吞下了到嘴边的话语,急促的喘息了几口,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再说出什么。
太子闻言,平静一拜道:“儿臣告退。”
说着,便站起身往殿外走去。
鲁子越原地迟疑许久,最后只得咬了咬牙,愤恨看了一眼秦桑,也起身离去。
两人离开之后,殿中只剩下恒王,秦桑与元德三人。
秦桑依旧保持着那石像一般丝毫不动的姿势,就像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毫无关联。
她没有力气再去分析恒王的心思,也不再想知道恒王会将她如何处置,她只是在等,等一个结果罢了。
“桑儿。”
恒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似乎依旧平淡,却不似方才那般清冷。
秦桑愣了愣,缓缓抬起头。
又是这个称呼,秦桑心中有些凄然,此时这个称呼从恒王嘴里出来,听上去竟令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伤怀。
秦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恒王,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恒王也平静的看向她,忽然,他竟是轻笑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案几,再抬眼时,他的话令秦桑的心再一次颤抖了起来。
“可有人说过,你与你父亲年轻时,模样真的很像。”
秦桑的双睫微微颤了颤,浑身的血液像是重新流淌了起来。
恒王的身子微微后靠,双眼看向远处,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往事。
“那日你初次入宫,大殿之上见到你时,寡人才明白为何卫岚如此笃定,你是秦家后人。”
秦桑的心跳忽然加快了起来,脑中飞快的运转,许久才理解了恒王所说的这句话。
她错愕的看着恒王,惊睁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你早就知道……” 恒王收回了远看的目光,重新落在秦桑身上,点了点头:“十年前,宋阔独自回京复命,那时卫岚便已觉得事有蹊跷。他亲自带人去凤岐山下查看,回来后,他将所见告知于我,我们便已经猜到宋阔做
了什么。然而,那时秦川军中老将尽退,宋阔是唯一一个能够领兵的人选。况且事情已经发生,为免南渊借机挑起战火,寡人与卫岚,只得将此事埋在了心中。”
秦桑静静听着恒王的话,一阵又一阵的心痛重新席卷而来。 “十年过去,寡人以为,这件事早已随着时间,被世人遗忘,却未曾料想,你还活在这世上。那日卫岚将擂台所见告诉寡人,寡人还当他是老眼昏花,看错了人。直到你入宫殿试,在大殿之上抬起头来
那一刻,寡人才明白,卫岚没有看错,你的样貌几乎同你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
秦桑紧紧咬着嘴唇,凝神听着恒王所说的每一个字,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何……还让我领兵?”
恒王微微叹了口气,低下了头去:“一来,十年前的事情,寡人一直心有愧疚,那件事虽不是寡人授意宋阔所为,却也不得不说是因寡人而起。”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二来,也是因为……你母亲。”
秦桑彻底的呆在了原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恒王的意思:“什……么?”
恒王抬起头,平静的看向秦桑:“你母亲。十年前她在悬崖之上拉住我时,我就认出她了。”
“怎么可能?”秦桑脱口而出。
她心中回忆起母亲告诉她的那些事,十年前母亲在崖上救下恒王时,已经被烫伤毁容,恒王怎么可能看出她的模样?
恒王无力的笑了笑,依旧平静的看着秦桑:“你母亲的手腕上,有一道极为特别的红痕。那红痕早在西銮时,寡人就已经见过。” 秦桑这才回忆起自己初次去兰芷殿时,母亲伸手将她扶起,那一瞬,她看到母亲的手腕上有一道红痕觉得极为眼熟。而后她与母亲相认,便将那红痕之事淡忘了。此时想起,才恍然为何自己对那红痕
的印象如此深刻。
恒王定是早在西銮相府中看见母亲抚琴时,就已经见过那红痕,才会在崖上如此笃定,那名救他的女子正是陈芙。
一番思绪闪过,秦桑的震惊无以复加,她呆呆的看着恒王,一时间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然而恒王并未停下,他依旧絮絮说着。 在他后来的话语中,秦桑得知了那枚南渊兵符是如何在送到卫岚手上后被恒王授意转送到祁水,得知了自己自请南征时恒王明知她是为了什么却还是应允了她,也得知了若是没有今日之事,恒王就打
算让她的身份,永远的隐藏下去。
听恒王说完一切之后,秦桑的心再一次平静了下来。她看着眼前这位高居龙椅的君王,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她知道,这个人不会伤害母亲,母亲留在宫中,就已经是最好的归宿。 “桑儿,”恒王叹了口气,看着她的双眼说道:“今日过后,寡人无法再保你留在朝中,寡人能做的,只有放你一条生路。明日寡人便会昭告天下,三皇子秦桑箭毒未尽,旧病突发,不治身亡。从今往后
何去何从,便只能靠你自己了。”
秦桑低下了头,沉默片刻,深深俯首,郑重叩下:“多谢恒王不杀之恩,秦桑只有最后一个请求,愿陛下,能保母亲此生安稳无虞。”
恒王看着秦桑,缓缓点了点头:“好,寡人答应你。”
“谢陛下。”
秦桑沉重的再次叩首,而后撑地缓缓起身,再未又任何迟疑,转身离去。
踏出寿仙殿门,秦桑站定举头,望着漫天星辰,天边皓月,心中剩下的只有洒脱。
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血海深仇,十年隐忍,诡谲朝堂,纷飞战火,在今夜之后,都将成为过往。
她抬步往松雀府行去,步伐沉稳而坚定。
师兄还在府中等她守岁,她要陪师兄,守完这最后一夜。
接近松雀府时,秦桑远远便看见应清立于门外,淡淡向她笑着,眸中是洞悉一切的平静与祥和。
她与应清并肩坐在府外的石阶上,举头望向漫天星辉,皆是沉默。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两人缓慢的呼吸声。
直到破晓来临,东方泛起微白,秦桑才像是大梦初醒,看向天边轻声唤道:“师兄。”
应清没有看她,也静静往向远处:“要走了么?”
秦桑缓缓点了点头,静默无言。
应清低下头,微不可闻的轻笑了一声,那笑中浸着微微苦涩,还有难言的无力。
他站起身回到府中,从后院牵出一匹骏马,走到阶边,将缰绳递给秦桑。
“可想好要去哪里了?”
应清的眸中仿佛散落着星光,温言问道。
秦桑看着应清的双眼,含笑接过缰绳:“天高水阔,四海为家。”
她踩住马镫,翻身上马,坐定之后,低头淡淡看向应清,似是再向他做最后的告别。
终于,她不忍再看,双腿将马腹一夹,向城门行去。
“桑儿。”
应清在她身后,忽然叫住了她。
秦桑勒马停住,转身看去。
“东出五里剑兰山,亭外繁桑之下,我为萧何,立了一座衣冠冢。”
秦桑微愣一瞬,轻轻点了点头,之后再无停留,策马出城而去。
东出五里,转瞬即达。
秦桑勒停马首,翻下将它系于一棵老树之旁,而后抬腿向山腰桑林走去。
到了林间,秦桑很快便看见了那座石碑,她一步步走近,慢慢跪坐在了石碑之前。
那石碑上没有任何雕刻,干净的仿佛是被谁遗忘在这里。
她缓缓伸出手去,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在触碰到冰冷的石碑那一刻,眼中还是难以抑制的落下泪来。
“萧何……”秦桑的声音哽咽着:“我来看你了。”
她轻轻拉起衣袖,擦拭着石碑上的灰尘,而后静静靠在了石碑上。
她闭着眼,任凭泪水滴落,悄无声息的迸溅开来。
过往的一切重新回到了脑中,她沉浸在那漫长而又温暖的回忆里,泪中带笑,渐渐忘却了时间,忘却了身处何方。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四季更迭,沧海桑田。
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丝细微的声响。
她缓缓睁开眼,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枕石而眠,此刻仿若大梦初醒。
“桑儿。”
一声轻唤从身后传来,她的眉心颤了颤。
这声音熟悉到令她心痛,令她再一次怀疑,自己是否还在梦里。
她的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缓慢的回过身去。
远处的天边朝阳初升,光芒柔和而静谧,在淡淡晨雾笼罩下,一抹熟悉的身影从晨曦里走来,立在了落叶纷飞的桑林之中。
他青丝微动,眉眼含笑。
天地万物,静默无声。
东出五里繁桑下,春风抚尽叶萧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