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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鑫喜欢猫。
爷爷带她去赶集, 街上有人卖雪白的小奶猫, 蓝眼睛的,杨鑫看见了,就走不动道。人家要价十块一只, 她买不起。杨文修就说, 村里谁家生了小猫捉一只。
没有小白猫, 奶牛猫也是很可爱的!
早上一睁开眼,杨鑫就想起:小猫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小猫窝在被窝里, 已经醒了,伸了小爪子在洗脸。杨鑫摸它昨天还圆滚滚的肚子今天已经瘪了,着急的不行。爷爷说给小猫吃米饭, 可小猫不吃米饭的嘛!
脑子里灵光一闪, 她突然想起屋后的水塘里有好多蝌蚪, 赶紧穿了衣,抱着小猫去屋后。春天, 水塘里乌泱泱的全是小蝌蚪。她跪在水边, 伸手捞了一把。
小猫闻了一下,感觉到腥味, 立刻精神了,张嘴“哈呜”一口, 就把蝌蚪吃掉。
“喵~”
“喵~”
小猫饿了, 急切地叫唤, 还想要吃更多。
杨鑫捞一大把蝌蚪, 小猫一口就吃掉了, 继续喵喵地叫。杨鑫喂了它几大把小蝌蚪,估计它吃饱了,才把它抱回家。
下午放学,她一放下书包,就立刻抱着小猫去屋后找食。蝌蚪太小,她很快又发现了水田里的青蛙。青蛙趴在泥上,她悄悄靠近,伸手一按,捉住了喂给小猫吃。小奶猫吃的可欢了,哇呜哇呜几口就把青蛙嚼碎了。
杨鑫一放学,就抱着猫去田边捉青蛙。
杨文修说她:“你不要捉青蛙,青蛙是益虫,保护庄稼的。你别给猫吃青蛙。”
杨鑫说:“可是小猫饿啊。”
杨文修说:“饿了给它吃剩米饭。”
杨鑫说:“猫是食肉动物,它不吃米饭。”
杨文修说:“它没得吃,肚子饿了自然啥都肯吃了。农村的猫哪有那么娇气。”
杨鑫不肯听。
水田边青蛙很多,小猫吃不了多少的。
杨文修有时候去钓鱼,杀鱼时剩下的内脏,带着血,也丢给小猫。小猫也哇呜哇呜吃,吃的满嘴都是血。有时候用油汤给它拌饭,它也会吃半碗,一点都不挑食。
杨鑫给它取了名字叫小黑,因为它是黑的!杨鑫每天放学带小黑玩,满山遍野找吃的,她跪在田边捉青蛙,弄的裤子上全是泥水。小猫贪吃,不停地在她肩膀上、头上,跳来跳去,喵喵叫着要青蛙。
小黑啥都吃!
青蛙、鱼、泥鳅、螃蟹,树上的知了,草丛里的蛐蛐、蚂蚱、蝗虫,没有它不吃的。它整天不爱吃饭,就跟着杨鑫吃零食。它还小,不会捕猎,捉不住青蛙,也捉不住蛐蛐,只会看着食物喵喵叫,不会扑。非要杨鑫捉起来喂到它嘴边它才吃。小奶猫也像小孩子。
晚上,杨鑫把它抱进被窝睡觉。杨文修说猫脏,不许上床,但她就要和猫睡。
小黑很爱干净。
它没事时就舔自己的毛,伸出小爪子,用舌头舔湿,然后在脸上抹。它在洗脸。爷爷说猫是爱干净的动物,会清洁自己的皮毛。不过动物是动物,身上还是有寄生虫,有细菌。杨鑫不在意那些,她就是喜欢抱着小黑,一有空就给它洗澡。
杨文会鉴别猫。他提着小黑脖子后的皮,将它提起来,说:“把猫这样提起来,如果它两条后腿伸直了,这种猫就不会捉老鼠。要是提起来,它四只爪子都紧紧蜷缩着,这样的猫长大了就会是捕鼠高手,老鼠听到它就跑。”
小黑四只爪子紧紧蜷缩着,杨文修说:“这是个好猫,辟鼠。”
小猫长的很快,它爪子越来越锋利,开始练习捕猎。它喜欢躲藏在门口或者柱子后,暗中观察,趁人经过的时候“嗖”的一下蹿出来。有时候它会蹲在地上,屁股左右摇,做虎视眈眈状。杨鑫学小猫,也撅了屁股趴在地上,和它对峙。小猫见时机已到,一个箭步冲上来,像捉耗子似的一扑,杨鑫也跟她一起扑。它总会在挠到杨鑫的前一秒钟收起爪子,变成撒娇。杨鑫就把它提着腿儿抱起来,使劲亲它的小猫脸。
春天的太阳明晃晃的,上午,已经有点热了。杨鑫在院子里逗小猫,爷爷站在门口说:“不要玩猫了,咱们一会去街上去,给你爸妈打个电话。”
杨鑫听到这句话,回过头:“真的呀?”
她非常兴奋:“今天不逢集呀,咱们真的要去给爸妈打电话呀?”
杨文修说:“你下学期的学费,我得提前跟他们说一下,让他们准备,早点寄回家,寄晚了又要往后拖。”
杨鑫说:“哦!”
“姐姐去不去啊?”
杨文修说:“她们不去,咱们两个去吧,你不是总想跟妈妈说话吗。”
杨鑫欢快地像只小麻雀,马上放了猫,跑回屋去换衣服。她已经一年多没见到妈妈了。本来妈妈说过年要回来的,结果过年又说买不到票。
村里没有电话,要打电话必须去几公里外的镇上,非常不方便。杨鑫拉着爷爷的手,沿着小公路蹦蹦跳跳:“爷爷,妈妈今年过年会回来吗?”
杨文修说:“不知道呢。之前打电话你妈说车费贵,回来一趟要几百块,春节票也不好买,火车又挤得慌。”
杨鑫说:“爷爷,待会打电话,你跟妈妈说,让她过年回来嘛。我好想妈妈。”
“你自己跟她说嘛。”
杨文修说:“待会我打通了就把电话给你,你自己跟她说,让她过年回来。”
杨鑫说:“我不知道咋说,爷爷你说嘛。”
杨文修说:“你自己说。”
杨鑫有点害羞:“我不会打电话。”
杨文修说:“学嘛。”
杨鑫不敢说话。
罗红英的形象,而今对她来说有点陌生了。杨文修教她唱歌,世上只有妈妈好,她知道妈妈好,她想妈妈。但妈妈长什么样,她不记得了。电视里放洗发水广告,她看到一个长头发的漂亮女人,就激动地大叫:“这是我妈妈!”因为罗红英也是黑色的长头发。
杨文修告诉她:“那不是你妈,那是广告演员!”
杨鑫固执说:“我妈妈就是长这个样子的!万一我妈妈去北京当演员,拍广告了呢。我妈给我赚很多钱。”
全家人笑得不行。
每次写信,她都跟罗红英说:“妈妈,你过年要回来吧?我想你。我想吃干脆面、雪糕、葡萄干。我想买一条裙子,我想要喇叭裤。我还想要那种走路一踩会亮灯的波鞋,我同学就有,可棒啦。”
但罗红英从来没给她买过,也没给她寄过任何包裹。她以为妈妈忘了,所以想打电话,亲口跟妈妈说!她上次期末考试又考了双百分,妈妈听了一定会高兴的,高兴就会给她买糖,买衣服鞋子。
“嘴巴乖一点。”
杨文修说:“拿到电话要讲话,别一声不吭的,浪费电话费。”
“我不会的。”杨鑫说,“我会说话的,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跟妈妈说。”
街上卖零食的小店,柜台上放了一部老旧的电话机。杨文修拿起听筒,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很陌生的女人声,声音非常大,中气十足,跟喊似的。杨鑫还以为是房东,过了好半天才听懂那是她妈。
她感觉很奇怪,很陌生,完全感觉不到那是妈妈。但她知道电话那头说话的就是妈妈,她和爷爷在说学费的事情呢。
电流转换后的人声,听起来非常刺耳,她听见那头在说:“杨鑫学习咋样啊?”
杨文修说:“学习好,上期末考了双百分。她来了,你要不要跟她说?”
罗红英在那头嗤嗤笑:“好好监督她念书。”
“她不用人监督,学习好,自觉着呢。”
罗红英说:“你让她接电话。”
杨鑫听到这句,心就“砰——”“砰——”跳起来,一瞬间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妈妈离开太久了,她已经忘了妈妈的声音,也忘了妈妈的模样。这个女人太陌生了,只是名字叫“妈妈”,实际没有丝毫熟悉亲切,她根本不知道该说啥。
“接电话啊,过来。”
杨文修说:“你不是有好多好多话想跟妈妈说吗?”
杨鑫不安地走上去,接过电话听筒。
电话里传出滋滋的电流声,那头半天没有声音,一切静悄悄的。
她摇了摇听筒,很茫然,扭头对爷爷说:“爷爷,电话挂掉了。”
“哪挂掉了,没挂。”
杨文修怂恿她:“你说话,叫妈妈啊。你不说话,她以为你不在呢。”
“哦……”
杨鑫怯怯地答了一声,小声叫:“妈妈……”
她叫的很不安,很紧张。总感觉那个女人不是记忆中的妈妈。
电话那头终于有声了:“杨鑫?”
罗红英大嗓门,声音很利落,吓人一跳。杨鑫低着头,蚊子似的哼了一声。她感觉到了尴尬,她不知道说什么,她的干脆面雪糕,她的喇叭裤波鞋,在面对这个陌生的母亲时,忘的一干二净,一件也想不起来。她只想这个电话快点结束。
“上学上的咋样?”
罗红英问:“考试考了多少分?”
杨鑫想回答,却完全张不开嘴。她低着头,眼睛看着柜台的玻璃。那玻璃已经发黄了,裂了几道口子,用透明胶布粘起来。柜台下,主人家的母狗生了一窝小狗。握着听筒的手出汗了,她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想缓解自己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