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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孤桐来到秋颐馆,脚步也略放迟缓,透出几分恭敬。只是他今日穿了一身浅褐色的月华三闪联珠团花蜀锦袍子,飘逸出众,那袍子可不是丈夫谢祖恒年轻时穿的?
封氏心里一动,不由多打量沈孤桐几眼。不用问,定然是沈孤桐会试扬名,令丈夫心悦,才将自己年轻时的这件袍子赏了他。
沈孤桐敛衣下拜,还不等开口,金嬷嬷就忙上前搀扶,笑逐颜开道:“沈先生快快请起吧。才太太还在讲,如今沈先生出息了,或是金殿再奋力一搏,拿个状元都是不在话下的。倒让咱们谢府都要沾沈先生的喜气呢。”
沈孤桐忙躬身谦逊道:“师母过奖,孤桐铭记师恩,若没有师父栽培,哪里有学生丝毫建树。”
封氏幽幽的一笑,端起一盏茶,轻轻呷一口,一声叹息:“都是晴儿那丫头命薄,好端端眼前一桩大好姻缘,竟然无福享用。若是再熬个一年半载的,换个状元娘子诰命夫人做做,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沈孤桐顿时面色惨白,血色顿失,仿佛被人突如其来的当众剥光衣衫示众,羞愧难当更无处藏身。他低垂了眸,深深抿了唇,尴尬赔笑。
“是呀,晴姑娘喝止命薄,更是命贱。自然配不上沈先生这当世才子。若说起此事,倒是咱们四姑娘如今待字闺中,师兄师妹的,若能成就姻缘,倒是喜上加喜呢。”金嬷嬷趁机提议道。
沈孤桐闻听一愕,颇有些意外。四小姐谢展颜曾失身于忠孝王府的小世子,迫不得已只能两家联姻,虽然谢府内缄口不提,但京城内对此事已经传为笑谈。如今忠孝王府小世子暴卒,四小姐这桩婚约婚聘不全,所以作罢不必去守节。但如此一残花败柳却要被师母封氏在此刻强塞给他,他岂能屈从?
沈孤桐也不知封氏是作何打算,这句戏言假金嬷嬷之口道出,真假更有几分?他含糊道:“嬷嬷说笑了。”
“金嬷嬷,看你,又拿孤桐打趣,难道不知道孤桐这孩子面儿薄,最爱做真吗?”封氏用淡然一笑,“如今你出息了,你师父也欣慰。速速准备殿试,定不要辜负你师父的厚望。”
沈孤桐口中喏喏称是,心里却在盘算,封氏寻他来倒地所为何事?
封氏忽然长吁短叹道:“你是个有出息的,当年入府时,你师父就看是你可造之材。英雄不问出处,”
封氏摆摆手示意金嬷嬷退下,看着神色不安的沈孤桐责备道:“怎么事情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就让他在眼皮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如今你可如何交代?”
沈孤桐略显愧疚,长长一揖道:“孤桐分毫不差的盯紧子俊师弟,可谁想半途杀出个程咬金,江维宇他……他借助他父亲是主考……”
“放肆!”封氏嗔恼地一声喝,“朝廷官员也是尔等妄议的?更有,今儿封尚书弹劾江昊天,反被皇上申斥。听说……怕是有人透露了消息。”
沈孤桐微扬了下颌,透出几分文人的孤傲,“师母但可去查,孤桐不曾走漏半分消息。”
“坐,坐,”封氏忽然扮作笑脸吩咐他坐下,更是透出几分无奈道,“我何尝不知你是知恩图报忠义之人,若说谢府对你,可是有再造之恩。”
她有意将“再造”二字重重顿顿,眸光锐利如尖刀剜向沈孤桐,也不说话。
沈孤桐忽然觉得无数芒韧在后背扎得自己坐立不宁,封氏那阴阴的眸光中,分明透满了威胁。
于是沈孤桐忙解释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孤桐自幼失了怙恃,还请师父师母做主才是。不过,前几日师父还对孤桐提起,说是功名不立,何以家为?要孤桐不要因色误了前程,更不许学子俊师弟那不智之举。”
他想拿师父谢祖恒来推去封氏的奢望,让她灭了将谢展颜这残花败柳嫁给他的心思。但看似封氏也绝非轻易善罢甘休之辈,她点点头似明白他的心迹,叹一句:“强扭的瓜不甜。金嬷嬷不过是一句戏言。倒是此事令我想起一事,似是礼部这些日子都在查会试中举的考生的家世,说是有那作假的。更有些人家,收了那贱籍人家的子弟为义子干儿,送去赴考,指望日后能光耀门楣呢。这些人也是,贱籍就是贱籍,便是多读几句书又能如何?”
沈孤桐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生怕封氏会脱口而出他的秘密。
封氏见他紧张,拳头紧攥眸光慌乱却极力兀自镇定着,就不由一笑叹气:“还是你自己争气,若非如此,古今多少才子,更有几个是那秦楼楚馆里走出的相姑呢?”说罢,她凝视沈孤桐的眸子,透出几分幽深讥讽的笑。
沈孤桐面色煞白,他苦心经营爬去云端,就要一步稳迈,随后沐浴在万丈金光中,可身后这一冷箭,就要将他打出原形。
“桐欢,非是师母为难你,你是不知,前几日飘香院的龟公在大慈悲禅寺里上香见到了你,就四处在说,这位谢府的得意门生,如何生的与那昔日的桐欢如孪生兄弟一般无二呀?世上可有如此的巧事?”封氏透出几分雍容的笑意,倒令沈孤桐惊骇不已。此事不论真假,却是他不可告人的秘密,也是如此,他才被封氏拿捏在手心,不得不言听计从。
那卑贱的身世,卖入飘香院不堪回首的过去,十余年的凌辱,生不如死的日子。但凡有一线生机让他逃离苦海,他会不顾一切的去抱住那根稻草。
封氏唇角更是撇出一抹不屑,叹息道:“此事断断不能让人知晓,功名切不说,就是稍有些头脸的人家,也不忍心将个女儿嫁给个……”
沈孤桐撩衣跪地道:“师母大恩,孤桐永世难报,但凡师母有所差遣,孤桐鞍前马后愿为师母效力。”
“罢了,莫如此生分了。我不过是提醒你一二。莫乐极生悲,一步踩空,满盘皆输。”
沈孤桐颤抖唇角,血淋漓的事实就在眼前,他一个男娼,最下贱的阴暗角落里的鼠虫,若想抬头做个常人都难比登天。若非封氏为他赎身,更名改姓安置他设法迷惑大小姐流熏得以留在谢府,他哪里还有什么科考夺魁,还妄谈什么金殿夺魁?贱民是不得科考的,更何况他是下九流中的最下最令人鄙视的。
可是,如今他历经千辛万苦总算学有所成,他不再是昔日的桐欢,他迟早不会再受封氏的要挟欺凌。纵然是天大的恩情,他为她所作的事儿,也算财账两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