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黄雀在后:何处不套路?(3)

云歌乐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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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蘅没有想到会再次接受钟志强的委托,成为他的代理人。

    因为钟志强案,杜蘅与街道办司法所的刘艳华大姐成为了朋友。钟志强案的圆满解决化解了司法所多年的难题,刘艳华告诉杜蘅,他们将杜蘅申报为街道办的十佳青年,报到了朝阳区;申报为优秀律师,也报到了区律协。杜蘅很是诧异,连连推辞,更是觉得钟志强案引发了很大的远超出预料的社会风波,很是不妥。

    刘艳华则是引以为豪:

    “就当是普法教育了。本来七五普法么,不就要求全民法治观念增强?现在有这种有社会影响力,引发舆论热潮的案件,人们在关注事件,讨论案件过程中,肯定也普及了许多法治观念与法律知识,这必须是七五普法工作的一项成就……我写年终总结就应该写进去。”

    刘艳华在街道办工作多年,性格也好,历练了与人交往的高情商,与她一起工作,一定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也是因为交往愉快,所以,当遇到钟志强的事情,刘艳华首先想到的是杜蘅。

    这是杜蘅在钟志强的母亲赵芬去世,参加赵芬的葬礼之后,第一次见到钟志强。

    不过是数月的时间,钟志强像换了一个人。

    不再是原来的平头,钟志强头发长了不少,然而,没有什么发式的讲究,很是凌乱;不知道多久没有洗头,有些油腻,看上去甚至没有在监狱被羁押时候的清爽;他迅速的吃胖了,人就像吹气球一样吹起来的,之前偏瘦的适中的身材,现在已经是一个肚子鼓鼓,脸上肉飞飞的,活脱脱的一个胖子了。这几个月的时间,他长胖了三四十斤都不止……

    然而,即便如此,钟志强却依旧眼神无光,神色黯淡颓唐,甚至没有在押时候执拗与凌厉。

    刘艳华曾经简单介绍了一下钟志强的事情,简而言之就是遇到了投资诈骗。

    在许多高档的写字楼里,尤其是东三环写字楼集中的区域,有很多打扮的光鲜亮丽的青年男女,西装革履,穿梭于大街小巷,拿着制作精美的宣传材料,向社区的阿姨大伯大妈宣讲着各种“创业项目”,“投资基金”等等;无一例外都是“低风险,无风险,高回报”,主流的宣传语随着社会热点升级,项目五花八门,“互联网金融”,“创业投资基金”,“贵金属交易”,“P2P理财产品”,“互助金融理财”、“私募基金理财”,都是常见用语……

    钟志强就是遇到这样的投资诈骗套路。

    钟志强的母亲赵芬去世后,他一个人无依无靠,也没有亲近交心的人。虽然有些亲戚,但是谁都有工作家庭,各有各忙,并没有人能有时间多顾及他。而且自青年入狱,他与现代社会已经隔绝了近二十年,并不能立即适应现代生活;多年牢狱生活,让他的性格也有些古怪,难以亲近;凡此种种,让他的生活比之牢狱,有着另外一种困难。

    一个人住在母亲旧时的小屋内,突如其来的自由身,坚持了多年洗刷冤屈的信念再不复存在,他的信念没有支柱,生活变得无所事事。

    最本能的信念就是吃喝,不菲的赔偿金,他开始在大街小巷寻觅喜欢吃的东西,一个人闷不做声的大吃大喝,一度成为他的全部。喝的醉醺醺的,看着公园的老太太遛狗,茫茫然站在大街小巷,盯着路过的男男女女……

    终于,他开始决定做些事儿了。

    他在监狱里是在农场工作的,种地是他干了二十年的工作,可是,眼下他并没有土地可种。

    去小区当保安,尽管是无罪释放的,但是,知道他在牢里坐牢二十年的经历,没有一家物业公司和保安公司要他;去工厂做工人,不管是工人还是看大门的,都没有人要他;最后,他去饭店刷盘子了,可是,因为跟领班冲突,被人说一看就不是好人,他愤而辞职……

    晃悠了一圈,他又回到了附近公园里溜达的时候。

    买了各式各样的衣服,那是之前穿统一的监狱衣服时候的向往;穿的整整齐齐,吃的满面红光,混迹于散步的老人中,钟志强也成为了骗子的目标人物。

    隔三差五的会有人组织听课,培训,宣传着安全又可以暴富的项目,夸奖着客户的投资;组织人们去外地考察项目,旅游,每一项内容,对于钟志强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而且,他并无常识可以去分辨是不是被骗……

    一个美丽泼辣的姑娘声声的叫着他大哥,鼓励他开始投资创业的新生活。

    ————

    钟志强与很多人一起,交付了投资款之后,开始做着创业,建立自己事业的梦想。钟志强开始等待着去那个片美丽的农场工作,自由自在的工作。

    “投资款”交了十来天之后,他电话问“项目主管”什么时候可以去农场工作,“项目主管”说她出差了,回头回到公司去帮他确定一下,要他再等等;又过了两三天,他再打去电话问询,说公司没有批复,请他在等两三天,一定帮他安排好……

    那个主管说的那么诚恳真切,说着“公司是大公司,领导要审批的……”似乎是那么的正经。

    然而,再过了三天,他终于等不及再过去电话的时候,对方电话已经关机。

    初时他还想着是不是那个人电话没电了,然而,过了几个小时,电话还是不通。

    钟志强开始着急了。

    钟志强与一个说过几句话,彼此留有电话的“投资者”联系,问他能不能联系到他的“项目主管”,问问情况。然后,那个投资者也联系不到自己的“项目主管”了。

    很快,所有“投资者”都发现,自己的“主管”已经失踪了。

    他们跑到了那座写字楼,大门紧锁,人去楼空。

    现场哭天抢地,然后有人报警,一大群人在公安局做笔录……

    ————

    “我实在是太蠢了,什么都不懂,还轻信别人……我就是一个混蛋……”

    “他们怎么那么坏啊,他们都是骗子,才该抓去做牢!他们说的那么好,就是骗子……”

    司法所的办公室里,钟志强揪着头发。

    几日前,朝阳公安局的人在做笔录的时候知悉钟志强,迅速通知了街道办。街道办的工作人员去公安局接他回来。

    之后,一连几日,钟志强都不眠不休,天天去街道办问,公安局有没有抓到骗子。

    “公安局还没有抓到骗子,不过,他们已经在侦查了……”刘艳华解释着情况。

    “那什么时候可以抓到骗子啊?什么时候可以把我的钱退回来?杜律师,您知道么?这个事儿,以后怎么解决啊?”

    钟志强眼巴巴的望着刘艳华和杜蘅。

    “案件的侦破,是公安机关的责任。他们负责抓到骗子,追回被骗的钱。什么时候能抓到人,追回来多少钱,这个不确定。不过,从法律的角度上说,一旦追回来被骗的钱,那么,如果是全部追回就全部退还给你们;如果是没有全部追回,比如100万追回来了80万,那么,每个人会按照你被骗的钱的八成退回。如果你投了十万,那么就退给你八万……”

    “我投了一百万啊……”钟志强的声音里已经有呜咽。

    杜蘅哑然。

    “杜律师,是这样啊,我们出面代表他跟公安沟通,不是特别合适的。因为还有别的受害者……而且,其实,政府出面管这事儿,实在不合适……您要是方便的话,您看能不能您代表他跟公安那边联系。”刘艳华斟酌着说。

    杜蘅点头。杜蘅理解刘艳华的意思——很多群体性诈骗的案子,都会演变成集体的去找政府解决,其实,并没有理由根据。职责部门是公安局,区政府也好,街道办也好,并没有权力和理由介入;当然他们应当督促公安局履职,也仅此而已。然而,当人们蜂拥的涌向政府的时候,社会影响与舆论风评就不一样了,性质也完全不一样了。

    所以,钟志强的事情,街道办不能主动出来,否则,别人更是会找到街办、政府了。

    钟志强与人沟通的能力有些欠缺,而且遭逢近二十年关押,人的心态很难平和。街道办与刘艳华是出于对钟志强的关心,唯恐他走到了死胡同,杜蘅受到街办和司法所很多的“嘉奖”,也实在难以推却。本着“义不容辞”的精神,杜蘅与公安机关联系,沟通钟志强被骗的事宜。

    ————

    公安局根据报警的情况,进行了初步的侦查。

    这个团伙是有组织的诈骗,他们人员组织严密,对诈骗的每一步也进行了周密的安排。从写字楼租赁,组织人去听讲座,到进行项目宣传,引诱人们“投资”,到转移财产,集中逃散,步步为营,每一步都是安排很好的。别说是钟志强从监狱出来不久,就是普通的市民,也有很多人受骗,损失惨重。

    所谓的项目,无论是宣传影片,项目计划书,基金投资协议,看起来都很高大上而且正式。前期的影片是截取的一个现代农场的宣传片,然后请专业的人员配音,剪辑;那个农场是开放农家乐旅游的,他们事先去农场谈妥,支付了旅游的费用,然后阻止人们去考察项目,全称的陪同,周全的照顾,也是为了使骗局万无一失而已。

    及至那些缴纳意向金退还等等,更是抓住了人们的心理——之前的钱交了公司主动给退,那么公司就不是骗子了……

    豪华的五星级酒店会议;高档的办公室给人们建立了第一印象;步步引导,欲擒故纵的话术,利用人们在会场集体的从众与集体无意识心理,这个骗局,相当的成功。

    及至投资者发现,公安开始侦查的时候,核心成员已经出国;钱早在到账之后一两日陆续转到了境外……

    公安机关后来陆陆续续找到了这个诈骗公司的外围人员,被雇佣的行政人员,打电话招徕人的业务员,边缘层的“业务主管”等等,但是核心人员已经基本逃离国境了,无论是抓到人还是要追回来资金,都是很困难而且用时很久的事情。

    杜蘅将这些信息反馈给钟志强,钟志强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与悔恨。

    “不只是你,是那么多人被骗。相对于处心积虑的骗子,大家都是怀着善良的希望去投资的,不是么?”

    “我不是贪心,不是……我是想找一份工作的。”钟志强反复说道。

    “我帮你留心一下吧……”杜蘅道。

    杜蘅将钟志强的请求反馈给刘艳华,刘艳华帮忙找了几天,问到社区医院正要找一个看大门的人,管食宿,一个月工资三千。钟志强经历了半年多的波折,终于暂时安定下来,上岗了。

    杜蘅每每看到钟志强,都有些酸涩——他的人生,错位了二十年,是永远不能弥补的遗憾了;而这样的苦难,永远不会是财富。二十年牢狱生活,二十年委屈、压抑、愤恨的心理即使在冤屈洗刷,在他出狱重获自由之后也留有痕迹;而缺失了社会阅历与现代社会诸多的生活能力,让他举步维艰。

    法官法槌落下的,宣布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一个人的命运,仅此一生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