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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是一个极热的夏日,有伞盖、有打扇,但是张垍还是觉得热。他突然有些后悔,不该应王维之约的。
但是既然有约,不来就不好了。
车驾出了春明门,在此便与王维兄弟会合,然后带着一众随从,浩浩荡荡,向着东边而去。
不一会儿,就看到绿树如云,好一片清凉之景。
这让张垍觉得,到此来避暑纳凉游玩,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听闻有人将这片林子称为快活林,还有意在此广建华厦,以为逆旅,再弄些伶人戏子……”
王缙正指着周围向张垍说话,突然间,他神色一动,望着那边的一个身影:“咦,那不是叶十一么?”
张垍闻言一扬眉,偏过脸去,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某棵大树之下纳凉。
叶畅大约也是觉得这边出了什么状况,回过头来,便看到张垍惊愕的脸。
还有旁边的王缙。
叶畅随手拿起身边的琉璃杯,然后举起来,向着张垍略一示意。
这个动作,在他做出来显得自然潇洒,在张塘身后,一群女声吸了口气,然后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起。
“叶十一,哪一个叶十一,当真是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正是夕阳无限好的叶十一啊,昨日里你还唱了他的曲子。”
“一曲从去年唱到今年,你们烦也不烦?”
“别的曲子自然烦的,但叶十一的夕阳无限好,唱上百年千年,都不会烦!”
象张垍出游,岂有不各女乐者。故此,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他自家养着的歌伎舞伎。这些小娘子们可不知道张垍与叶畅的恩怨往事,听闻那便是叶十一,一个个兴奋地叫了起来。
有才,年少,再风流潇洒,可以说,具各了让这些小娘们尖叫的一切条件,哦,还有一个,多金,球市之能吸钱,已经传遍长安。
张垍的青筋跳了一跳,然后转过脸,看了看王维。
他第一个怀疑,便是王维与叶畅勾搭上了,今日故意请他来,是要为他与叶畅做个说和。
若真是如此,他倒要考虑一下,究竟是不是真和叶畅和好。
但王维脸上的惊愕神情,比起他还要甚,这让他意识到,王维只怕也不知道叶畅在春明门外的逆旅之中。
看来就是一次纯粹的巧合了……若是如此,自己倒要好生喝斥一番,不必给王维留什么面子。
他始终没有怀疑到王缙身上去。
心中琢磨了一会儿,张垍最终没有往叶畅那边去。
在他眼中,叶畅就象是一只疯狗,若是有大棒在手的时候,打打疯狗无所谓,可手中无棒的时候打他,就得当心被他咬上一口。
张垍的这种表现,让王缙下巴都险些掉了下来。
他与张塘认识的时间不短,知道这人的心性,不但好虚名,而且善嫉妒。他与叶畅的矛盾,便是这种性格引发的,见不得年纪轻轻不经过他们这些权贵,便名满长安之人。
就算诗名如李白又能如何,还不是得干谒他们才能在长安呆下去。
故此,王缙原以为,只要让张垍见着叶畅,顿时会针尖遇麦芒,张垍会想法子将叶畅赶走,甚至投入监牢中也未必可知。
结果却是张垍明显在避让叶畅?
王缙不会误以为张珀是怕了叶畅,有个皇帝当妇翁,全天下能让张垍怕的人没有几个。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令张垍一见叶畅就走?
急忙之中,他灵机一动,拉着兄长道:“兄长,叶十一如何还在这里,前些时日,他领着蛮人在这起了冲突,此事兄长可曾知晓?”
“蛮人?”张垍顿时警惕起来。
王缙笑道:“学士莫非不知此事?当时情形,倒是有些诡异……”
他将当日之事说了一遍,特别是叶畅替越析诏化解嫌疑之事,说得甚为详细。说完之后,他又叹道:“这叶十一若只是会写诗倒还罢了,国朝以来,年幼便擅诗者不知凡知。但他竟然还有这等之智,原本没头没脑的案子,在他手中用不了多久便告破,如此人才,惜哉不能为朝廷所用……”
王维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兄弟在张口说瞎话,听得这里时,再也按捺不住,一扯王缙:“夏卿,你胡说些什么!”
叶畅不为朝廷所用,其中张垍进谗言乃是关键,虽然外人不知晓,可是他们兄弟从玉真长公主那边得到了准信。王缙当着张垍的面这般说,简直就是打张垍的脸。
王缙露出愕然的神情:“兄长……”
“哼,名不符实之辈罢了,虽有些机巧,也只是鸡鸣狗盗的本领。”王维没有来得及说话,张垍冷哼了一声。
说完之后,他就大步向着叶畅那边行去。
王维瞪着自己兄弟,到了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
这一切,都是自己这个兄弟在捣鬼,他弄出的把戏!
王维心中当真是又气又急,玉真长公主反复和他说过,叶畅此人只可引而为友,不可敌而为仇。跟叶畅保持比较友好的关系,会有巨大的利益,而相反的话,则可能被这厮盯上。
凡被这厮盯上的,几乎都会被打脸,丢人现眼不说,实际利益亦受损,更是让人肉痛。
自家兄弟借着玉真长公主之势,从叶畅那边占了便宜就已经够了,按王维的想法,接下来应该考虑如何与叶畅修补关系。结果自家兄弟,却是屡屡去招惹叶畅——王维一直觉得自家兄弟比他会当官会做人,可在叶畅这里,偏偏犯了糊涂。
他却不知道,王缙与王元宝的打算。
“兄长,勿惊,勿惊。”王缙拍了拍王维的手,笑眯眯地道。
只见张垍走向叶畅,而坐在树下的叶畅也不起身行礼,仍就是举起手中的琉璃杯,向着张垍示意:。张学士,少见了。”
“大胆,见着学士,竟然倨不行礼!”自有捧脚的在旁边喝斥起来。
“某一向听人言,长安城中张学士,雅量非常,最善养士,时人以今之孟尝比之。”叶畅慢条斯理地道:“昔日毛遂弹铗而歌,孟尝君不以无札,王猛扪虱谈论,桓符子待如上宾……今日一见,名不符实啊。”
此话一说出,张垍便知道,自己方才对叶畅的评价,给这厮听到了!
叶畅拿孟尝君与桓温比拟他,看上去是在夸赞,实际上却不怀好意。他方才评价叶畅是鸡鸣狗盗之技,而孟尝君正是养鸡鸣狗盗之徒者,至于桓温,虽然名声很大,但私心太重,王猛不屑为之效力。
张垍的问题是,以他的身份,不可能不要颜面去一叶畅对骂。因此,他也只能强笑道:“好一张利嘴,苏秦、张仪之辈,莫非就是说你叶十一?”
他心里又开始后悔,为何被王缙说的话稍一激,自己就忍不住来找叶畅麻烦!
叶畅耳光转了转,在王缙脸上停了一下,张塘来此,乃王缙唆使,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方才他听得王缙的话语,似乎张垍并不清楚这一点。
王缙也没有想到叶畅的耳朵竟然如此尖,被他盯着,脸色不免一变。
“这不是王夏卿么,前日才在玉真长公主别业中分别,今日再见,招呼都不打一声,莫非是不认识某了?”叶畅慢慢悠悠地道:“太原王氏,乃世代冠缨之名门,却不曾想,你王夏卿竟然也会对球市经营有兴趣。”
王缙顿时目瞪口呆,而张垍则先是一愣,然后勃然大怒!
王缙耳瞪口呆在于,叶畅不仅第一时间看出他的心思,而且毫不犹豫就将他谋夺球市掌控权的事情抛了出来。按照常理,这是幕后的较量与讨价还价,叶畅将之说出,对他自己的名声是很大的损失——玉真长公主原是他的靠山,可现在却帮王缙要谋球市!
把私底下的交易,就这样轻轻巧巧说了出来,完全不顾自己的颜面……这种事情,完全是个二愣子的做法,根本和王缙心耳中的叶畅不合!
但偏偏这种二愣子的做法,让王缙满嘴都是苦涩。
这完全是疯狗啊,哪怕是自己什么形象都没有,也要将对手咬下一块肉。
听得叶畅这话,张垍哪里还能不明白,自己是被王缙利用了,或者说,今日这次郊游,根本就是王缙布下的一个圈套。
目的就是利用他与叶畅的不睦来对付叶畅罢了。
张垍确实不喜欢叶畅,可是更不喜欢被王缙利用,因此他二话不说,迈步就站在一边,脸上的怒意变成了盈盈笑容。
看热闹,看王缙如何应对此事。
他现在暗恨王缙,可是他不是叶畅,不能象叶畅那样毫无顾忌地翻脸揭底,因此,若是叶畅能狠狠收拾王缙一番,张垍心中会非常痛快。
他这一个行动,已经胜过言语,表明了他的立场。王维的脸色顿时惨白,神情惶惶,不过勉强维持着镇定。
而王缙倒在最初的惶然之后,恢复如常了。
他用凌厉的目光盯着叶畅,然后笑了起来。
“你叶十一僻居乡野,不知这球市如今影响有多大,若是落入那些心术不正之人手中,败坏风气、坑蒙拐骗尚在其次,只怕更有祸国殃民之举。我王夏卿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何能放之任之!”
“好,好。”叶畅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揭破王缙的面目就够了,避免张垍真出面来驱赶他,那样的话他还真没有办法在长安呆下去了。张垍想看热闹,叶畅还更想看热闹,在市赛上打王缙、王元宝一伙的脸,才是正理。
而且王元宝那的八万贯钱尚未到手,那些钱的用处,叶畅可早就规划好了。
“嗯?”张垍发觉没有热闹可看,原本疯狗一般的叶畅,在咬了一口之后便偃旗息鼓,这让他觉得讶然。
然后他的注意力转到了王缙要向球市伸手的事情上来。
长安城中有的是权贵,王缙的身份,哪有资格对球市这每年十万贯收益的肥肉伸手!
张垍自己,就从来不嫌家中的铜钱多。
王缙也想明白这点,球市是叶畅抛出的一个骨头,方才一句话离间了他与张垍的关系,而球市更能让他们争斗起来。因此,王缙又笑了一下:“况且,某也不是真要插手球市事宣,不过是执盈法师静极思动,她一直背着个支持球市的名声,见这一年来球市闹得有些不象话,故此才让某出谋划策。
把玉真长公主搬出来,那份量就够了,张垍闪烁的目光也园之淡了些。
众人各怀鬼胎,张垍与王缙都不敢再刺激叶畅,万一这厮又抛出什么惊人的言语来,伤了他们颜面就麻烦了。因此他们连告辞都没有告辞,就各自分散而去。
释善直一直瞪着莫明其妙的牛眼,望着这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的一伙人,见他们明明一起来的,离开时却分作了两伙,他有些不解地道:“叶十一,你又用了什么诡计,让这伙人自己起了纷争?”
“咦,和尚你也看出来了?”
“和尚可不傻,也只是跟在你这狡狐一般的人物身边,才显得憨了些。”善直说了句让叶畅剑耳相看的话。
“他们回去之后,少不得要勾心斗角一番,也好,也好,给王缙寻些事情,免得他总来找我麻烦。”叶畅笑道。
正如他所说,现在王缙的事情多了。
王缙第一个要解决的,便是他兄长王维的埋怨。
当着张垍等人的面时,王维自然不好说什么,可只是兄弟二人同车而归时,他少不得唠叨。初时王缙默不作声,任他批评,王维以为他自己也心生悔意,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便又重讲了他几句。
正为如何彻底打消张垍觊觎之心而伤脑筋的王缙实在忍不住了,猛然低喝道:“说够没有,你知道何事!”王维顿时愣住了。“你为翰林学士,清贵之官,可不知稼穑之难当家不易!长安城中居一年,象我们这般人家,几千贯钱便是迎来送往的人情礼节都不够!你高兴了便回长安住,不高兴了便去南山隐,长安置宅南山筑业,这些都要花钱,靠着家里的田庄出息,哪里够用!”
说到这里,看到兄长愣愣的模样,王缙心中一软,没法子说下去了。
他们兄弟年龄相近,虽然一个淡薄些一个逐利些,可是兄弟情深,几乎从不争吵,这一次只因叶畅,便吵了起来,这让王缙心中更是恼怒。
他长叹一声:“兄长,还是帮我想想法子,如何应付张垍,先将眼前这一关过了去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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