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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名府下辖有大名县,县外十五里处乃一缓坡,上植桃梨杏枣,坡下有一处活水,名唤青枣儿塘,每到花开的节气,总有文人墨客到此处来踏青游吟。
刘光世的先锋军将张迪残部的叛军追掩至此,人马俱疲,只要就地休整。
这青枣儿塘并不大,呈现枣儿的椭圆,长二里,宽一里,塘边水草丰美,坡上草甸茵茵,若是往日,便是放牛饮马的好去处。
然而大水过境,泥沙俱下,早已将池塘给填平了,眼下也就剩下一处处洼地,沙土松软,坑人陷马,无人敢过,便是小巧迅捷的兔儿跑过,也要被这池塘给吞了。
刘光世本不愿在此处逗留,虽说这池塘边上也有些低浅水洼,足以供给人马的饮水,但他也怕水源已经被污染,喝了会坏事,便勒令军士不得靠近这泥塘,还派出斥候四处游弋,谨防张迪残部的人杀个回马枪。
到底是经过北伐战场洗礼的人,无论排兵布阵还是停顿休整,都步步为营,也算是老成之举,无懈可击。
军士们刚刚得胜,虽然心中欢喜,但大多是北伐的老兵,不敢托大,只是默默啃着硬邦邦的干粮,有些老兵便扯过一把嫩草儿,包着私藏的肉干一块嚼着,血迹未干的直刀就插在触手可及的身旁。
见得军士们这等老练沉稳,刘光世是又欣慰又心疼,若军士们不长进,他也不待见,真个儿生性了,他也就有些心疼了,不过战时不比往常,捱过了这几日,说什么也要给弟兄们好好犒赏一番。
也就半顿饭的功夫,刘光世便下令再度出发,往前头再杀一杀贼军的威风,毕竟那一万多贼军一路下来也就剩下二三千,那贼头还没拿下,终究有些舍不得。
再者前头就是大名县了,这地方可是大名府的重镇,往常也是治地,怎么说也有些官兵厢军,见得动静不可能不出来堵截一番的。
可就在这当口儿,一名斥候浑身是血,骑着一匹残马就逃了回来,那马屁股上还插着两根羽箭!
“大总管!有埋伏!有埋伏!”
斥候的示警撕裂青枣儿塘的宁静,如同滚油锅丢进一把火炬,营地瞬间就炸开了锅,那斥候话音未落,一根没羽箭破空而来,半截箭杆子从他的咽喉穿透出来,粘稠的鲜血滴滴答答!
“噗通!”
斥候从马背上栽倒下来,那马儿吃了一惊,收不住脚步,一脚踏入泥塘之中,三两个呼吸就让泥塘给吞了!
“集结!”
“集结!”
刘光世也是心头大骇,但他终究见识过大阵仗,临危不乱,当即想要收束人手。
然而二万军士不是小数目,整顿之时铺张开来,都绕着那泥塘子驻扎,想要瞬间收拢人马是不太可能的。
这厢一乱,缓坡左右两侧便响起轰隆隆的马蹄声和杂乱却沉重的脚步声!
“杀!”
随着震天价的喊杀声,无数旗帜林立而起,高托山和杨天王的伏兵早已按捺不住,漫山遍野的叛军就如同几个月前决堤的河水一般汹涌包裹下来!
青枣儿塘地势低洼,背靠缓坡,两侧的叛军可谓居高临下势如破竹,而且他们的前军都顶着木板和滕盾,又有竹枪阵不断挤压,竟是想要将刘光世的部队全部推入青枣儿塘!
见过那马匹被泥塘吞没的刘光世部将和军士们,一个个脸色都发白了!
被这泥塘子吞掉,可比被敌人杀死要更加骇人,一想起泥水涌入口鼻,窒息而死的痛苦,军士们也燃起了奋起反击的求生之火!
与叛军拼杀,起码还能死得痛痛快快,一刀两断,可比被推入泥塘子要好太多了!
然则也有些新入伍的新兵蛋子,当即就给吓尿了,早先乘胜追击那股子英武气早就烟消云散了。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刘光世见得此情此景,便高举铁枪,朝部下们大喊:“想活命就跟俺冲啊!”
这等情势想要抵御是不太可能,只能集中人马突围,这也是他为何第一时间想到要集结人马的原因了。
可营地里头乱哄哄的,又要警惕伏兵,又要小心脚下的泥塘水洼,再加上叛军也是声势震天,谁听得到刘光世的呼喊?
叛军那边显然是有备而来,结结实实将刘光世部包了饺子之后,竟然开始泼洒箭雨!
他们本来就居高临下,虽然都是些威力不大的木弓竹箭,但胜在数量,又有力士投掷木矛竹枪,这些个利器从天而降,刘光世部纵有甲衣护体,也是当场被扫倒了一大片!
刘光世放眼望去,叛军茫茫多,根本就看不到头,军士们隔着一二里的泥塘子,无法集结在一处,防线极其薄弱,根本就无法形成有效的防御,更漫提反击了!
刘光世作为主将,身边倒是人数不少,若不果敢决断,便是所有人都要葬身此处了!
他知道辛兴宗的本部大军就在后头十里,只要能够冲突出去,只要能够冲突出去,自是万事大吉,说不得还能杀回来,一举剿灭这支火中取栗的叛军!
战场之上由不得半分迟疑,长枪磕飞一根落下来的竹枪,刘光世猛夹马腹,在亲兵团的掩护之下,逆着地形往缓坡山杀了过去!
虽然逆势而为,需要面对居高临下的敌人,但只要占据了这高地,或许还有转机,如果越往低处走,怕是很难再翻身了!
叛军之中的马军并不多,而且都是些劣马驽马,加上马步军夹杂,这些马军大多是叛军的渠帅,骑马不过是为了彰显身份罢了,并不需太多忌惮。
刘光世带领着数百马军,仗着优良战马的脚力,艰难地在叛军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山坡上的贼军也不敢投掷礌石和滚木,毕竟缓坡上都是叛军,根本就无从下手。
刘光世的骑队便如同逆着瀑布往上撩的尖刀,真让他们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他这支马军便如同一只蜈蚣,被强行塞进满是锯齿的铁圈,那蜈蚣的百足纷纷被削掉,待得冲突出来,也就剩下刘光世和为数不多的精锐悍将了。
眼看着坡下泥塘边上的上万军士被围,也有悍将带着步卒杀出血路来,可大部分人已经被推入泥塘子,越是挣扎就越是沉沦,以至于人马尸体都将近岸的泥塘水洼给填结实了!
刘光世杀透了出来,见得如此惨状,也是心如刀绞,连忙让亲兵往辛兴宗大部求援,自己却咬了咬牙,率领着仅剩的数百马军,再度杀了回来!
虽然这一次轮到他们居高临下,但他们都应该清楚,这一次冲杀下去,想要上来就没太大的可能了。
一来战马的脚力有限,长途掩杀张迪残部之后,本就因为人困马乏才停下来整顿,能够冲杀到缓坡之上,已经将战马的脚力耗得七七八八了。
而军心士气也是很大一个问题,他们逃出来也是万幸,想要再回去送死,便是他刘光世也需要考虑挣扎,更别说那些个马军了。
虽说如此,但刘光世终究还是硬朗了一回,他倒是想逃之夭夭,可这次不听苏牧劝阻,执意与辛兴宗寻求正面决战,若将这二万人葬送在此处,他又有何颜面回去!
那些垂死挣扎的步卒见得刘光世突围而走,心里早已冷淡,只凭着求生之心,苦苦支撑着,眼下见得刘光世杀将回来,终于士气大振!
他们的兵刀甲仗都堪称优良,又经历过北伐大战,非一般厢军官兵可比,这些叛军就比流民强一点,一旦渡过了遭袭的惊慌期,禁军冷静下来之后,也都纷纷集结起来,小规模抱团,奋起而反击!
泥塘子的滩涂被尸体填平之后,禁军们对泥塘的恐惧也就平息了下来,而泥塘子里那些弟兄们的尸体,却让他们怒火滔天,瞬间就让他们的斗志和热血都燃烧了起来!
“大总管没丢下俺们!”
“都杀上去!”
“杀啊!”
奋起的禁军终于爆发出血勇,跟着反杀回来的刘光世,再度冲击缓坡!
这缓坡上早已尸体遍地,经受了刘光世马军的冲击之后,叛军早已心惊胆寒,见得禁军们发了疯一般冲将上来,又是刘光世带的头,当即怯了三分。
刘光世的战马早已体力不支,被贼军一轮乱劈乱砍乱捅,早已倒下,而他的长枪也早已折断,紧握着直刀,大踏步杀出一条血路来!
他的战甲比寻常步卒都要坚韧,寻常竹枪竹矛根本就刺不透,也有一些叛军渠帅要过来单打独斗,却被刘光世的亲兵团围住,刀剑齐下,眨眼砍成了肉糜!
刘光世也不清楚自己身后有多少兄弟集结起来,缓坡这处变成了突破口,其他方位的一股股禁军也不断汇聚过来,终于是杀透了出去!
脱离了青枣儿塘之后,刘光世终于站稳了脚跟,正打算再度杀回去,务必尽量保全弟兄们,可心思刚起,前方又响起了闷雷一般的鼓声!
刘光世心头大骇,极目而望,但见得又是一大股贼军扑杀过来,迎头的赫然是一支规模不小的马军,虽然并未披甲,但粗扫之下大概也有上百人!
这百十人的马军若丢在北方战场,那是塞牙缝都不够,可此时刘光世与诸多弟兄仓惶逃窜,狼狈之极,战马早已累死,这百人马军的后头还有潮水一般的叛军步卒,马军便是那钢刀的剑刃一般!
缓坡之上地势平坦,足够叛军展开冲锋阵型,若是让这百人骑军冲杀一番,弟兄们根本就无法抵挡,刚刚集结起来的阵型就会被冲散,那些叛军步卒一旦黏上来,他们又岂能再度走脱!
刚刚燃起斗志的弟兄们,瞬间又被这股贼军当头泼下一桶冰水,将所有希望都给浇灭了!
无奈之下,刘光世当断则断,只好丢弃泥塘里仍旧在垂死挣扎的弟兄们,咬碎钢牙,血贯瞳仁,朝身边的弟兄下了命令。
“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