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一更

伊人睽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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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少侠虽然脸很臭,但他是知恩图报的好少侠。

    程勿跑出树林后隔了一会儿,他冷静下来后,便重新回来,给懵懵的师徒四人,与他的小腰妹妹互相介绍——

    “这几位是当初帮我在沃水烧船救人的大侠,萍水相逢,互不知姓名,他们就这般乐于助人。江湖上的好人还是很多的!”

    “这位,便是我小腰妹妹。”

    程勿停顿了一下,看着双方:“两边都是想收我为徒的。”

    女瑶闻言一挑眉,打量对面四个人:有人来和她抢程勿?

    师徒四人一惊,赶紧打量这个小姑娘:现在的小朋友都这般可笑,三脚猫功夫也出来收徒弟?

    程勿哼了一声,见他们双方惊疑不住,互相试探,他心里稍微舒服了点儿。程勿巴不得他们两方打一架,都追着他收徒弟,他一个都不想要!然双方都没把握到程勿的心情,而是虎躯一震,觉得竞争这般激烈,程少侠行情这么好,己方更要努力,不要被人抢了先才好。

    这方面,女瑶有天然优势——程少侠虽然很生气,却毋庸置疑是与她更亲的。女瑶拉着程勿神出鬼没,师徒四人则在发愁。三个徒弟,陶华等人心中明白,说是收徒,但以他们师父这般神智昏昏的状态,根本教不了徒弟什么。师父整日叫嚷着说徒弟,但他的三个徒弟,都是大师姊带二弟子,大师姊和二徒弟一起带三弟子……这要再收一个徒,必然是三个师兄师姊一起带小弟子。

    值得么?

    不值得。

    小老头看三个徒弟不情不愿,他察言观色,当即开始滚在地上哭:“我要徒儿……我要传下我一身浩瀚武学,呜呜呜……我就要徒儿……”

    大徒弟陶华哼一声:“浩瀚武学?师父你有这种东西么?”

    小老头一愣,滚得更厉害了。他趴在桌椅下翻滚,嚎啕大哭,并捶地;像个疯子似的,让客栈中其他留在大厅的客人骇然,连忙远离他。小老头滚在地上闹腾,胡子拉碴,无赖而可怜,三个徒儿连忙去抱师父起来。徒儿们一起看大师姊的脸色,陶华被小老头抱住大腿哭嚎:“小华儿,为师就要徒弟!就要徒弟!”

    “好好好知道了!”大师姊陶华脸若寒霜,被师父抱着大腿哭,她非常不耐烦地应了声,拍定主意,“师弟们,既然师父这次这么用力,咱们又总是碰到这位少侠,说不定真的是缘分。试试看吧,看能不能帮师父把这少侠骗回来,给我们当小师弟。”

    二徒弟喻辰立刻响应师姊号召,冲寒着脸的陶华憨厚一笑:“就知道师姊会疼师父的。”

    这话听着哪里怪怪的,让陶华的脸更黑了。三徒弟,小胖子张宝浑然不觉,微发愁道:“有了小师弟后,师姊师兄你们还会疼我爱我么?”

    三个徒弟虽然在师父的转磨硬泡下答应帮师父拐了程勿做小徒弟,但冷静下来,他们也一筹莫展,不知怎么做才好。说起他们门派,连他们的大师姊陶华都脸一红。陶华跟着小老头时间最长,她看上去二十多,但实际年龄,最少也超过三十。年过三十而不婚嫁,二师弟、三师弟私下里,都讨论过大师姊和他们师父是怎么认识的,认识了多长时间。

    陶华自然从不跟他们说这些。

    眼下陶华脸红的是,两个师弟都是她给师父骗过来当徒弟的。师父经常嚷着要收徒弟,陶华其实被师父缠着,骗人来拜师骗了好多次。但大部分年幼无知的少年被骗进来后,一看他们这个门派如此寒酸,宁可叛师也非要走。这么多年,就留下老实的二徒弟和三徒弟没有逃走,跟着她到处找师父,哄师父。

    眼下又要帮师父骗新徒弟拜师……陶华红着脸,干咳一声:“也不叫骗啦。师父不管,我也会教小师弟武功的。虽然资源比不上,但光说武功,起码不比那些四大门派什么的差。”

    把他们小门小户的功法,和四大门派的相提并论,若是旁人听到,必将深吸一口气:好大的口气!吹牛吹破天了!

    但这个寒酸小门派的其他人却非常认同大师姊的话:“不错。”

    小徒弟张宝拍胸脯:“起码我们很能打!真有人欺负我们,打不过还能跑!”

    他被两个师姊师兄齐齐扭头看,小胖子呆呆的,听两个人齐齐嘱咐他:“打不过就跑这种话,不适合骗人入门的时候说。宝宝闭嘴吧你!”

    三人商量一番,决定抓紧时间,先多和程少侠接触接触,研究研究程少侠是什么样的人。然后他们针对程少侠的性格,对症下药,再谈如何拐骗程少侠入门。如此一番,几人当即也在客栈住了下来,寻那个机缘。

    哄师父去睡,把门从外头锁住以防师父半夜突然迷瞪了要逃跑,三人坐在楼下讨论得热火朝天。讨论了一堆方案后,三人决定上楼,在程少侠入睡前,把握机会和程少侠聊聊天,好日久生情。

    师弟二人跟在大师姊身后,由大师姊掌着一盏油灯,硬挤出一个僵僵的笑,向程勿所在的客房去。此间客栈非常朴素,住的人并不多,甚至楼上,除了程勿和女瑶,就只有他们师徒订了房。虽然师父不靠谱,但三个徒弟武功都意外的非常不错。他们掌着灯,脚步踩轻,远远的,听到程勿房中传来的少年哼声。

    那种虚弱的、舒服的、痛苦的、慵懒的、沙哑的哼声,从鼻腔传出,让三个徒弟齐齐激灵,被麻得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

    三人骇然,三更半夜,这是干什么?他们听到那声音还不绝——

    “嗯……唔……”

    “不要……不要碰我这里……”

    “轻点、轻点……嗯……”

    少侠声音喑哑,并不高,隔着墙壁其实听不清,但防不住几个内力强大的徒弟。三人硬着头皮走上前,踟蹰在门外,想这门到底是敲,还是不敲。他们立在门外,已听到屋中气氛十分不对劲,不光有少侠声音,还有小姑娘偶尔的说话声。

    三人震撼:程勿和那小姑娘,竟是一对儿?

    三个都过了二十岁、却都是童子鸡的徒弟们不知所措:这、这,大半夜的,闹得声音这么大……不好吧?

    突然间,听到屋中程勿发出惨叫:“不要这里——啊啊啊啊痛——你谋杀我啊啊啊啊……”

    那叫声带哭腔,歇斯底里,凄厉无比,震得整个客栈抖了三抖。楼下靠着柜台守夜的小二一个哆嗦,摔了下去。门外聆听的三个徒弟一凛然,顾不上礼貌,“啪”地推门而入,吼道:“放开程少侠!”

    “你做什么!”

    “三更半夜,有无廉耻!就算没廉耻,也不能欺负人!”

    三人视线中,看到一张榻上,帷帐被月牙勾吊起,程勿被压在床上,他正奋力往外爬,扶着床缘的手背青筋暴突;而他背上,屈膝坐着女瑶。女瑶一手勾着程勿的脖颈,一手拄在他脊背上,将他向后拉出一条弓箭般的弧线。女瑶唇角噙着笑,俯眼看少侠汗水淋淋,被她扯得浑身发抖。

    程勿痛苦不堪,大口喘着气,满心害怕。小腰妹妹的力气真是大,她扯得他全身肌肉绷起。程勿长发散着,乌黑散在肩上、床榻上,他的眼眸含水光,满面皆是淋漓汗水。湿发贴着脸,面色白中透红,手指紧紧扣着床缘,口中发出呻.吟。他趴在床上,衣服倒是穿得很全,但这会儿衣衫凌乱,腰带不是腰带,半个肩也从衣领里透了出来。

    程勿的样子如被□□般,羸弱可怜,而□□他的,正是他身上那少女。

    三个徒儿:“禽.兽!放开程少侠!”

    女瑶:“……”

    程勿身一僵:“……你们怎么进来了?”

    他反应过来,脸刷地红了。他立马跳起要从女瑶身下爬起,但女瑶的膝盖抵在他腰窝上。他一起来,“哎哟”一声惨叫,他重新“啪嗒”摔了回去。三个人看他们二人的眼神如看限制画面一样,程勿恨得捶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他好歹也是熟读话本的男人!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陶华咳嗽一声,尴尬道:“……自然,自然。在床上,男人被女人压,还被欺负得痛哭流涕……”她被二师弟的手肘撞了手臂一下,陶华一脸镇定道,“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程勿捶床,悲愤道:“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他的样子实在具有欺骗性,皮肤雪白细腻,肢体修长清瘦,容颜秀美如水。这样的少侠颊畔沾湿发,汗水淋淋,眸子湿润,很难不让人多想。但是程勿非常委屈,容貌是父母生的,他也不想长这样,一点没有男子气概啊。

    程勿又羞又气:“小腰妹妹说我从来没有习过武,跟别人十几年、几十年的经验追不上。为了弥补差距,她每晚都要帮我拉筋、按压……我们是清白的。”

    徒弟三人:“哦——”

    三人交换眼色:小师弟欲盖弥彰呢。

    女瑶“噗嗤”一笑,既然来了客人,程勿又被她折腾得快到极限了,她撩了下发,施施然地起来,还体贴地对手脚发软的程少侠说:“你就趴着,别乱动,小心摔了。”

    程勿郁闷地瞪她。

    丢人丢得太多,不想再丢人的程勿抓过枕头,他趴在枕头上,看小腰妹妹跳下床,关上门,倒了杯水。女瑶客气地招待了夜间来客,给他们三人送了白开水。三人尴尬落座,女瑶叩了叩桌板后,慎重开了口:“三位想要我小哥哥入门当徒弟,恐怕是不行的。劝你们不要在我小哥哥身上浪费时间了。”

    女瑶:“小哥哥的武功,我是要教的。我教他的武功,不能和别的心法共存。我知道小哥哥武学天赋好让你们动了心,但他是我先遇到的。我不想让给你们。”

    “小妹妹,”二徒弟喻辰笑道,“这你不必担心,我门派心法和别派不同。我门派功法走的内路,可以和世间大部分心法并存。小妹妹你虽看我们师父糊里糊涂,但他是真有本事的。”

    女瑶哂笑了一下。

    程勿背对着她趴在床上动弹不得,女瑶直面三个徒弟,这个时候,她脸上那种冷淡的、睥睨的、不在意的神色,压着三个徒弟。陶华等三人一愣,想一个小姑娘,这般压得他们抬不起头的气势是哪里学来的?魔教弟子都是这样的?

    陶华慎重问:“姑娘,你是魔门妖女,当知道程勿少侠不通俗事。你在他不通俗事时就拐骗他入魔教,是不是不太好?魔教被四大门派联手打去关外,中原武林以四大门派为尊,你从一开始就把程少侠踢出了正道,有想过程少侠的未来么?”

    程勿在后:“我不入魔教!”

    女瑶微笑,看三人:“大义凛然。说的好像你们是四大门派弟子似的。”

    三人一起窘然:“……”

    女瑶不跟他们多废话,她看中的人,哪怕嘴里再嚷着“我不入魔教”,她也不会放过程勿。慢慢磨吧,程勿迟早被她磨成她的徒弟不可。女瑶起身送客,说的很敷衍:“小哥哥以后如何,以后再考虑吧。眼下我们有更重要的事。”

    陶华不死心问:“敢问二人有什么事?我等可以帮忙?”

    这也算不上秘密。女瑶笑盈盈:“名器大会,好大的威风!我和小哥哥想去名器大会上看一看……”

    程勿又插嘴:“我想拜入罗象门,听说他们什么样的弟子都收,有教无类。”

    想拜入罗象门?女瑶神色不改,当没听到这话;那徒弟三人却目色一暗,想少侠如此想,自然看不上他们小门小派了。二徒弟喻辰和三徒弟张宝都垂下头,被罗象门的大名羞红了脸,打算转身逃走这尴尬之地。但他们的大师姊纹风不动,还在争取:“名器大会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你是魔教妖女,更不可能进去名器大会。”

    “名器大会往年邀请的门派,都有邀请函。入罗象门,没有邀请函,你们连那道山门都进不去,”陶华不关心魔教弟子想混入名器大会是想干什么,她关心的反而是另一个角度,“你们能弄到邀请函?不太可能吧。”

    女瑶目光扬起,定定看着陶华。她目中刀光剑影凌空而起,凝在半空中,俯眼望着下方。

    看陶华自傲一笑:“而不瞒两位,我师门虽然只有四个人,小门小派,却真的是罗象门的下属门派。我们有罗象门发出的邀请函……名器大会,我们可去,可不去的。”

    女瑶看着她半晌。

    慢慢的,女瑶眼中浮起了笑意。她声音热情了些,人更向前一步,握住了陶华的手:“敢问贵门派是?”

    陶华:“小玉楼。”

    女瑶当即夸道:“好是大气的门派名!风雨来贺,玉楼当起。罗象门收了这样的下属门派,真是有眼光。你们虽四人,然观你们师门的门派名,就知道几位大侠非等闲之辈,定能将师门传扬光大。”

    陶华镇定:“过奖,过奖。”

    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的两位师弟:……这夸的是他们么?

    女瑶下一句就道:“其实小哥哥和我没有师徒名分,小哥哥也说过不想拜我为师。而且魔门嘛,我到底不愿意小哥哥跟我吃苦。江湖正道的路,总是好走些……小玉楼想收我小哥哥入门的事,是可以考虑的。”

    女瑶红着脸,害羞道:“只要我们先去了那个名器大会。”

    陶华:“我们有邀请函的。”

    女瑶大喜:“姊姊,你人真好!我替我小哥哥谢谢你!”

    被他们排除在外的程勿:“……喂!”

    他的未来就这么三言两语被外人决定了么?

    程勿瞪着女瑶的后背,恨不得瞪出一个大洞。他气得:……你这个三心二意的女人!

    我再不相信你了!

    ……

    名器大会是江湖中的盛事,向来是四年一轮,四大门派换着做主持。恰今年轮到罗象门做主场,而罗象门的大弟子蒋声,人还未回山,就已经拿到了主持这次大会的首席弟子名额。蒋家拜在罗象门下几代,连续几代人,蒋家声望在罗象门扶持下,大如盖天。

    蒋声举办这次名器大会奔着魔教去,是四大门派默认的。

    四大门派默认铲除斩教,然斩教教主生死不知,让他们多有顾忌。女瑶不出现,四大门派的掌门,如以往约定的那般,仍是不下山。此次名器大会,四大门派掌门都派了长老去,当是给罗象门面子。

    自然,因药宗十几年前经过大战后,宗主惨死,门下弟子死亡也多,以致人口凋零。药宗如今势弱,虽是四大门派之一,药宗新一任的年轻女宗主却从不敢把自己放在和其他三位掌门一样的高位上。这一次的名器大会,药宗为保护弟子,选择的方式仍然是女宗主带领门下亲至罗象门,去参加那所谓的大会。

    云顶山,草木葱郁,乃是四大门派中真阳派所在的主山。真阳派修身养性,修那君子之风,练那无上法门;门中弟子皆穿白衣,飘飘然往来,立在云雾中,当如谪仙人般超越凡尘。此日真阳派的弟子却不像往日那般眼高于顶,而是窃窃讨论,只因——

    朝剑门的掌门曹云章来于此,和真阳派的掌门,谢望,下了十日棋。

    仍不辨输赢。

    下棋,自然不是一般的下棋。十日不眠仍精力充沛,内功浩大,自然是世间高手。

    真阳派的弟子们时不时过来端茶倒水,看一眼对方朝剑门那掌门白须飘飘的大师模样,再看一眼己方掌门玉山巍峨的清俊面容,默默退下。大家摇头讨论:“曹掌门年纪那么大了,我们掌门哪里比得起?肯定要输,哎。”

    “别这样说!我谢掌门哪能输给那老头子!”

    小辈弟子的讨论声,两大掌门都听得分明,不觉莞尔一笑。曹云章看眼对面青年温和淡然面孔,似笑非笑:“这次名器大会,谢掌门觉得女瑶,会出现么?”

    谢望不言不语,因一弟子过来,将一纸信递给他。谢望当着曹云章的面拆了信,扫两眼,轻笑:“是我弟弟来的信。谢微那小子,已经找到了雁北程家的少主程淮,正领着程淮到处玩乐。”

    曹云章眸色深下,定定看着谢望俊冷清淡如仙人的面孔,不觉想到了谢望那个弟弟。

    他想,谢望这般深不可测,我连试他十日,他都不提斩教之事,不对落雁山上事发表意见。让这位什么也不说的谢望掌门唯一动容的,大约只有谢微的弟弟,谢微了吧?

    雁北程家?

    曹云章拨着手中黑白子:风雨要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