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北海有墓碑

暗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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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拜魏铮,看似是很简单的决定。任真既然来到北海,理应到师兄墓前致意,以尽师弟之礼。

    然而,在场的儒生们都不是天真孩童,略微细想,便知此举背后的用意耐人寻味,神色变得凝重。

    三先生魏铮死于七年前,是北海檄文案的核心人物。当时,先帝薨,国无储君,武后意欲窃权,魏铮率北海文人血书力谏,是民间反武势力的领袖。

    眼见反对浪潮愈发高涨,阴谋即将落空,武清仪无奈之下,让元本溪请儒圣出山,亲自驾临北海,以武力诛杀魏铮,又命雪影卫血洗北海,手段铁血强硬,总算将这股势头镇压下去。

    魏铮是儒圣董仲舒亲手杀的,也是在执行女帝的意志,可以说,他当年的立场,触犯了北唐最大的两座山。

    故而,在他死后,北海人心惶惶,避犹不及,没人愿惹火烧身,站出来替他收尸。数万忠骨曝晒在外,无处安葬,可谓凄惨。

    多年来,北海人虽良心未泯,但忌惮女帝淫威,害怕重酿惨案,仍不敢公开祭奠亡魂,只能偷偷在书院后的荒野里,竖起一块无字墓碑,以示哀悼。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直到最近,经过漫长的蛰伏,北海终于起兵讨武,在誓师南下前,专门举办一场隆重的葬礼,告慰惨死在血案中的数万英灵。

    北海参差百万户,当年青山何处无枯骨?

    且把铁剑饮烈酒,今朝从头迈步洗旧辱!

    肃清国贼,还政高唐,不仅是北海人忠于旧皇族的忠贞气节,也是他们洗清当年耻辱的唯一方式。

    魏铮虽死,他的铮铮傲骨始终活在北海人心间,不曾腐朽。

    因此,任真初到北海,先去祭拜魏铮,这一举动,无疑是在向北海人示好。他敬重魏铮,就是在敬重北海坚守的气节,很难不让众人欣慰和认同。

    更值得揣摩的是,任真的身份非比寻常,既是受女帝信赖的吹水侯,又是执掌儒家的儒圣爱徒,他肯主动提出,去魏铮墓前祭拜,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在替长辈认错,忏悔当年所犯的罪恶。

    正视历史,才能赢得尊重,缓解北海对过往历史的执念。

    他愿意这么做,是非常睿智的决断。

    很快,北海书院的副院长站出来,替任真引路,众多儒生们纷纷紧随其后,要亲睹任真祭奠北海英灵。

    人潮涌动,同时涌向书院方向,阵势浩大壮观。

    这会儿功夫,有人慌忙跑回高家,汇报任真的异常举动。

    任真则走在前头,带领北海文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书院后方。

    秋日里,原野上草木已枯,那座坟茔置于空旷地上,孤零零竖着一块墓碑,气氛萧杀而凄凉。

    众目睽睽之下,任真表情肃穆,牵着小不起走到陵墓前,毫不犹豫跪地行叩首礼。

    小不起虽不知墓里葬的是谁,仍然学着任真的样子,跪地磕头,一丝不苟。

    众人看着这一幕,黯然唏嘘。

    任真跪在地上,肃然道:“师兄高义,天地可鉴,纵然一时蒙尘,浩气必会长存,永昭千古。身为大唐子民,我对您仰慕已久,愿以您为楷模,誓死坚守正道,将儒家忠义发扬光大!”

    说罢,他俯身再拜。

    众人听着他的话语,表情有些复杂。

    对于任真的一系列作为,他们早有耳闻。讲解春秋,解囊赈灾,主持朝试,死守国门,这桩桩件件,行的无不是仁义之道,爱惜民众,令人景仰。

    这也是他们愿去城门迎候的原因。任真个人的学问道德,当得起先生二字,当得起师礼。

    然而,他的身份也很特殊,不容忽视。如此鸿儒贤哲,本应明辨是非,洁身自好,远离朝堂才是,他却刻意迎合女帝,甘当朝廷鹰犬,抵御义军,站在北海的对立面。

    所以他们很费解,任真此时的言辞诚恳,分明对魏铮充满敬佩,不像是演戏。既然如此,他又何苦兵临城下,跟契合魏铮遗志的北海为敌?

    任真身上,带有让人看不透的矛盾。

    任真抬起头,仿佛知道众人的心思,沉声道:“京城流血夜,真相大白时。若非有人翻出旧案,我也不知,当今皇帝竟如此倒行逆施!我身在朝中,定会倾尽全力,为您平冤昭雪!”

    这几句话,确实是他想对魏铮说的,也是他想让身后众人听到的。

    他是在表态,让北海儒生们意识到,自己并非跟女帝同流合污,不辨忠奸。有朝一日,他一定会让朝廷平反,告慰本朝三大案中冤死的众多忠良。

    说罢,他再次叩首。

    这时,后方人群里忽然传出怒骂声,极为刺耳。

    “惺惺作态!你嘴上说得好听,还不是照样当武家的走狗,贪恋他们赏赐的荣华富贵!收起你的虚仁假义,滚出北海吧!”

    此言一出,立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大家看到说话的这名书生,顿时恍然。此人叫孔文举,是在北海极有文名的大才子,他的父兄便死于当年血案。那日,他还在襁褓里,被母亲抱出外地省亲,才幸免于难。

    他的境遇跟邬道思相似,都对朝廷和女帝恨之入骨,思想偏激,如今看到朝中的权臣任真,跪在魏铮墓前信誓旦旦,难免会愤恨,对他的言行表露不屑。

    任真闻言,起身看向孔文举,脸上看不出半分怒意。

    对于这样的状况,他早有预料,知道迟早会发生。现在有人跳出来,早早把话说清,好过待会谈判时再撕破脸。

    他温声说道:“我是否贪恋富贵,虚仁假义,不是某个人就能决定的,天下人自有公论,所以,我没必要跟仁兄争执。等三先生的冤案昭雪后,恳请仁兄替我来烧几张纸钱,权当赔礼。”

    他不卑不亢,侃侃而谈,众人听得都很舒服,心道,久闻小先生雄辩,今日一见,果然从容不迫,不失名士气度。

    孔文举微僵,没有服软的意思,冷哼一声,嘲讽道:“哦?那我倒要请教侯爷,你该如何替三先生平反,才能不触怒那毒妇,保住自己的乌纱帽?”

    任真波澜不惊,在所有人注视下,答道:“我会兵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