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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臻大口喘息着,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某处,颤唇道:“就这么着,没……没过多久,娇杏就不出声儿了,也不动。世子爷移开迎枕,用手推她、拿脚踢她,她就软软地,动也不动。世子爷探过她鼻息,就说……就说……”
“娇杏死了,是么?”一个声音轻语道,却是陈滢接下话头。
小臻神情微滞,良久后,方动作极轻地点了点头:“是……是的,陈大姑娘。娇杏……死了,被世子爷亲手……捂……捂死了。”
“然后呢?”陈滢蹲在小臻身前,目注于她,语声极柔和:“然后,你是不是就偷偷跑了?”
小臻眼神呆滞,但却还是做出了回答:“是的,婢子……民女……民女怕得很,就悄悄跑回了屋儿。”
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又续:“没……没过多久,夫人身边最得用的妈妈就把民女……把民女叫了去,教了民女一段话,让民女第二天照着说……”
“好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不用说了。”陈滢向她肩上轻轻拍了拍,柔声低语:“剩下的事,我基本上已经能猜出来了。”
世子夫人夏氏教小臻说的那段话,便是此前他们听到的那个版本,即假称娇杏携物私逃,实则沉尸于湖。
依大楚律,仆役是不能任意杀死的,凡有违者,有官降官、有爵削爵,若是平民百姓,则流配三千里,无赎。
而兴济伯世子郭冲,却亲手杀死了一名婢女。所以,娇杏才会被沉去湖里,甚至连逃奴都没报。
陈滢遥望殿外,天光晦暗,有若黄昏降临。
她莫名觉得讽刺。
郭冲与夏氏应是慌了手脚,也或许是怕事情闹到兴济伯面前,不好收场,故才行此下策。其实,只要他们足够冷静,有得是法子让此事天衣无缝。
比如,以娇杏摔伤致死报官;再狠些,干脆殴杀小臻,造出其与娇杏互殴致死的假象。双婢久有矛盾,这说法也是说得通的。再花些钱略作疏通,谁又会去管几个贱仆死活?
某种程度而言,此案得以查明,泰半托赖于郭冲夫妇的愚蠢,正所谓冥冥中自有天意。
“民女……民女都说出来了。”小臻的声音传来,让陈滢回过神。
她凝目望去,见小臻正迟缓地抬起头,失神的两眼,渐渐聚起一星微光:
“民女是不是……是不是帮到了姑娘?”她问,期待地看着陈滢,像在等待她的回答。
陈滢颔首,正色道:“是的,你帮了我很大的忙,助我破获了一宗杀人案。你是很重要的人证,有了你的证词,我们便有了定罪的依据。谢谢你。”
“真的么?”小臻似不敢置信,眼圈微微泛红,语声颤抖:“民女……民女真的帮到了姑娘?”
“是的,你非常勇敢,谢谢你。”陈滢目注她的眼睛,神情郑重。
小臻忽然笑了。
这一笑,像花儿开在春风里,鲜活明丽,朝气四溢。
“太好了。”她欢喜地道,抬手去揉眼睛,眼泪却在扑簌簌往下掉,可她还在笑。
“姑娘……姑娘救了民女。姑娘那医馆、还有冯大夫,救了民女。若是没有姑娘,民女绝不会去医馆瞧病,民女以为……以为……民女已经打算去死了。若没有姑娘,民女应该已经死了。”
她有些语无伦次,一时哭、一时又笑,用力抹着眼角,笑容却始终绽放:“姑娘是好心人。姑娘开的那个医馆,不光救了民女,也救了民女好些相熟的朋友。民女听她们说了,她们都受了姑娘的恩,姑娘是好人……”
她喉头哽住,再不能言,只眼泪不住滚落。
元嘉帝微有些动容,眼风扫向陈滢,目露嘉许,却不说话。
一旁的裴恕,则露出真切的笑容。
他瞧中的姑娘,自然是很好很好的,谁见了都会夸。这不,还在审着案子呢,又被夸了。
他比自己被人夸了还欢喜,嘴巴快咧到耳根儿去了。
陈滢却未料小臻会如此激动,一时有些愣怔,正想着该如何开解,忽觉身侧一暗。
她心头微凛,抬眸望去,眼前竟站着方才出去的那两名宫女。
“陈大姑娘,先叫小臻下去吧。”贺顺安走来道,满是褶子的脸上,挂着殷勤的笑。
陈滢未作迟疑,立时起身:“有劳贺大监。”
如今看来,元嘉帝将小臻押进宫中,实则存了保护之意。此案既涉朝局,则这个关键人证,不容有失。
小臻在元嘉帝手中,比在外头更安全。
“陈大姑娘太客气啦,咱家不敢。”贺顺安笑眯眯道,亲领着那两名宫女,押解小臻离开了。
须臾间,大殿中便只剩下三人。
沉吟片刻后,陈滢上前道:“陛下,案情已然清晰,接下来还有一些细节,陛下可还要听臣女讲述?”
元嘉帝并未言声,微垂双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北风低咽,掠起殿中垂落的锦帷,水波般起伏。
元嘉帝一手搁于案上,屈指轻叩。
沉香木的御案,触之如击玉,清越的三两声,是大殿中唯一的响动。
良久后,元嘉帝长长地叹了口气。
“虽早有所料,此际当真闻言,朕……犹觉刺耳。”他语声低沉,神情是少有的寥落:
“朕从不敢以明君自居,然,朕总以为,朕还是有些眼光的。朕选派的官员、封赏的勋爵,皆当配得起这高官厚禄。不说让他们为国分忧吧,至少也不能给朕添堵,令大楚蒙羞。”
他捏紧眉心,面上糅杂几许失望:“那兴济伯世子,朕也是常见的,瞧来就是个英气勃勃的儿郎,谁想他背地里竟是如此……”
他呼出一口浊气,放下手,蹙眉不语。
便在他叹气时,裴恕已然起身,此时便上前两步,叉手道:“陛下,此案可需移交刑部?再不然,交由府衙处置?”
“朕看用不着了。”元嘉帝面现疲色,抬手又去捏眉心,声音亦疲累:“永宁那里,朕总须有个交代。再退一步,就算交予刑部或府衙,也不过叫他们白得罪人,倒不如朕一人担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