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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纪以来,纯粹的陆战已经式微,近年各路诸侯皆盛行舰艇。各宗的道兵也拣选爪牙锋锐、善于飞行的凶猛大兽,龙虎宗的金鳞道兵、剑宗的孔雀道兵和羽蛇道兵即是个中翘楚。道兵作战,又往往列阵而前,所谓狮子搏兔,必用全力。至于猴子道兵、黑白熊道兵这类留存至今的传统道兵,聊充巡逻放哨之用而已。
——瞧这头白猿与猴子相差无几,不过力量稍胜,而且形单影只,殷师兄怎么会败在它手上?
“既然是道兵,倘若损坏了,知真人与道兵院向我啰嗦,该如何是好?”
我问殷元元。
白猿吱吱叫着逼近我。我的银蛇剑剑光一挥,雷光如幕,垂满正前方。不知是偶然还是机灵,那白猿没有照常理直进,却是在我出剑前先绕开去,从我持剑手的侧面绕过来。
树上的殷元元没好气地应道。
白猿折下一枚树枝作剑,俨如古时猿公指导越女阿青。我冷冷一笑,枯枝岂能抵挡神兵,剑光向白猿猛地一刷。那树枝立时化为烟尘。猿猴及时撤手,又侥幸翻滚过去。
我不容白猿喘息,连刷数下银蛇剑。白猿皆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过,它既不能招架,更不能力敌我,但好似预先料到我的出招。这是武道家神而明之的境界,不该附体在区区道兵上。
我剑光一晃,剑灵一分为二,另一手出现一口雷光幻成的银蛇剑。双剑交叠,如蝶飞舞。真剑亦幻,幻剑亦真。奇正相生,再无可琢磨。那猿不住踉跄后退,我渐明白过来,向殷元元道,
“我从未见过这头白猿,它怎么如此熟悉我的道术、武技和习惯?”
“度人院有一切门人的详尽档案,你从元宵斗法到攻打妖国的纪录都该历历在案,葫芦道兵自然对你了如指掌。”
他道。
——没有长老会许可,知真人不可能将我们的手段告知给宗门的道兵。众门人又不是戒律院镇压的异己,何必如此呢?
轰地一声,白猿再无法躲过一劫,我的银蛇剑正削进它的脑袋,犹如在水蜜瓜上插了一刀。
咦?
——这道兵竟不是活物!没有血从缺处飚射,反而是白烟从那里滚滚而出。我心中诧异,慌忙撤剑。银蛇剑深陷在白烟里,猿猴头颅手上环绕剑的白烟竟然幻成又一只白毛大手来抓我的剑。神兵不是血肉之躯能握,实质是罡气的幻手却可绕之。大手之力与我的雄浑真元相角,我们一时僵持住了。
我既然发现这葫芦道兵不是活物,倒迅速接受了这等异变。银蛇剑身微微抖动,剑灵龙吟自剑身递出。剑上神雷在猿猴头顶的白烟里烟花般爆开。
砰!
我全身倒撞了出去,一连撞倒四五株高树方止。我从到处开裂的地面挺身立起,扶正歪斜的发冠,揉着晕眩的脑袋,依稀见到猿猴头上的罡气也被神雷震散,银蛇剑倒是被我亲手拔了出来。
可更匪夷所思的是,连鬼将阴神都能打得消散的神雷并没有化尽白烟。四散的白烟响起漫空的婴儿啼哭声,随风陆续化成百来头一模一样的大白猿,如暴雨纷纷坠向我!
揭开石榴皮,尽是石榴籽。依照常理,念兽分形,气只会越分越薄,我方才一击,却似捅了马蜂窝,从一头筑基气息的大白猿上,轰出了几百头筑基气息的大白猿!
好个一千零一葫芦道兵,一即全,全即一。
我只好硬着头皮,循着骤雨的轨迹,迎着黑压压下跃并怪叫着的白猿而上,不断劈斩、刺穿、撞击、飚雷。不可胜数、粉碎丧形的丝丝缕缕白气溅射在我皮肤、衣裳,它们又在化形!无法化成白猿的整个形状,却化成白猿的口、手,撕扯我的皮肤、拉拽我的手足,无数白猿的口张开,利齿咬向我的脸皮、眼珠、耳朵。
我闪避,可惶急中总依照习惯闪避,偏偏葫芦道兵抓住我的习惯,竟大半没有劈开。
我的全身一时被各头大白猿死死擒抱住,无法上升,陡然沉下。
如此下去,人皮要被扒下,全身血肉啃尽了方能死。
我再不敢有丝毫的轻视和大意!
游遍四体的罡气分成数百道,效仿武道寸劲之法,自顶至踵,由丹田穴窍经络从各处毛孔齐齐喷出,险之又险地震开咬遍我全身各处的白猿利口。
罡气游至我身外三丈,雷光闪耀,汇成不断旋转的雷环罩定我。
我的外门弟子道袍已经被抓成碎粉,只余下上品的青色狮子甲完好。裸露的手和脸有十来处抓痕和咬痕,格外生痛。肉身无法迅疾恢复,显然那不可思议的白气里另含阻断金丹躯壳愈合的剧毒。
我心头一过,记起是药王院的秘毒“海枯石烂”,急取葫芦里特制的解药服下,再催真元。我的脸面又恢复如常,仿佛只是风一时吹皱了水。
游荡在我雷环外的白气又返本聚形,重现丈二高的白色大猿模样。白猿的气息不再是筑基者,而是上升到了与我并驾齐驱的绝顶金丹。
“殷师兄,你可不曾中毒吧?”我推己及人,关切问他。
“我们的战法习惯不同,葫芦道兵觑准我的习惯战法运用了针对手段,倒没有中毒。”
殷元元道,
“现在,葫芦道兵的气才是冰山一角呐。随我们的道行,它出力不同。”
——那么说来,这大白猿若运用全力,岂非能迈入元婴者的境地?我再用手段,它也要水涨船高,没完没了。本来是为外门弟子搞定麻烦,我竟然必须认真到从蛇母九头下逃生的程度。
我心中大不乐意:本人年已二十,垂垂老矣,懒得动弹。我一面干咳,一面向白猿呼唤,
“知真人,您老高抬贵手,不必拿我作葫芦道兵测试的试金石了。”
白猿口中传来了知北游的声音,
“这葫芦道兵我既要编练成军,又要分遣护持内门弟子,日后不知要会多少奇人异事。原剑空你是昆仑战力标杆,难得的练手对象,既来之,则安之吧。日后这道兵完善,我记得你好处。”
白猿不再言语,触上雷环。雷光激荡,却只能将他的躯壳再度化成丝丝缕缕的白气,丝丝缕缕的白气再度从缝隙里侵入,又变化成新的白猿扑上来。
——惭愧,我只好动用造化神炉的九转神焰了,知真人,莫怪我不提醒,你的念兽毁个干净不要怨我。
药师真人赐我神焰后余八朵,这半年炼腐心丹与还魂丹又耗去二朵。我留一朵神焰镇压体内阴魔,口诵真诀。五条赤色光华却从我的耳、鼻、目六窍射出,化成五条火龙,阻挡四面八方的白猿。
“喂,住手,住手,药师真人何时给你九转神焰了!”
白猿再度开口,这次知真人的语气却焦急起来。
我只当没听见,将银蛇剑从容收起。
五条神焰化成的赤龙犹如网那样,网住了所有攻入雷环的神焰。这天下除了九转神兵,没有什么受得住九转神焰的熔冶。接下来就是道兵销融了。
隆隆之声响彻我周围,知真人的叫嚷也传不进来,神焰与罡气互相激荡,到后来到处是神念也穿不透的雾,分不出哪里是神焰,哪里是葫芦道兵的罡气。
我偷乐着想象知真人懊恼的样子,静候四面澄清。
两个时辰后,大声渐小,雾气散去。
我四面一张望,吓了一大跳!
那丝丝缕缕的罡气的确消去,可五朵神焰竟然全不进踪影。
一百零八头呆板木讷、个个筑基气息的大白猿环成一堵黑压压的高墙,齐齐俯首围观着本人……。
稍微有区别的是,这一百零八头大白猿的背脊上皆新生了一对赤色羽翼。
我扶额叫苦不叠。本钱蚀尽,药师真人的九转神焰非但没有销融葫芦道兵,反而被化去了。
远处传来了知真人的得意笑声,那头原初的大白猿还在,
“我这葫芦道兵原是借药师的造化神焰炼制。神焰相战,后果难以逆料,是以我未曾尝试。你这孩子大胆,倒助我一臂之力。原师侄,你代我谢过药师兄,这赤翼葫芦道兵你与殷元元挑两头带走使唤,余下的我便领走了。”
我脸色难堪不已,正待回应。
领首的一头赤翼白猿却向知真人恭行一礼,
“回禀知真人,吾师委派我等护佑原剑空左右,今既融化一百零八头葫芦道兵,除了返还神炉,再无法割裂。在此致歉,还望知真人见谅。”
“哈哈哈。”
树上的殷元元先笑了出来。
知真人哑口无言,随即叹道:“算你们的福缘。”
那大白猿攀上高树,转瞬离去。
一百零八赤翼葫芦道兵向我齐齐参拜,为首者道,“葫芦道兵本是弥补我宗门人近战不足,以御者真元温养,真灵沟通,日久便如御者手足。如今吾等赋形,再无法摄入原师兄穴窍,烦请用葫芦装载随行。”
我点首。命一赤翼葫芦道兵解开殷元元束缚,此后随他左右。余下一百零七道兵聚成一团红白相间的罡气,摄入我纳戒里的葫芦中。
天光渐亮,我与殷元元等返回外门弟子的战场。
外门弟子的道袍没了,我就索性罩回内门弟子的法衣。法衣能避寻常水火、刀枪、火铳,也就仅此而已,自不可与宝甲并论,主要充标志身份之用。
一至白昼,易形丹失效,狼人便变回人形。我等与白猿缠斗,无人指挥死囚进攻,他们立时作鸟兽散。外门弟子既全性命,也不再追逐。反正死囚都有宗门烙下的符印,道兵不难搜检。横陈在战场的死囚半死半昏。常欣命外门弟子不可揭开死囚的铁面具,宗门与他们约定保密身份,免受门人报复。
盛庸、常欣与我们两人叙话,他们都领教了我与葫芦道兵相斗的场景。
外门弟子迷惘地望着尸横遍野的冰原战场,也迷惘地望着摇身一变内门弟子的我。盛庸向众人介绍我们来历。我区区微名,也有不少西荒弟子知晓,心中小有些得意。外门弟子奋战一夜,鲜有精神健旺者,对我没有更多热烈表示,我也不太放在心上。
只小象卢难敌依旧精力弥满,朝我扮着鬼脸,
“修真界惯例,大不欺小,羞也不羞!”
我回想下,自己一贯用炼气士修为与他公平竞技,哪里欺负过小孩,正要分辨几句,忽然纳戒里有物响动,欲从里面飞行出来。
我连忙去按,可那东西已经露出了一角。
“好呀,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的神器是你偷的!”
卢难敌精神焕发地大叫起来,唯恐全昆仑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