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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面古镜直径九寸,镜面环绕着龙凤麟虎四大灵长纹案,镜中央如一泓清水明亮。仔细端凝镜面,则好像烟波浩渺、波涛万顷的大海大湖;镜深处有无穷龙蛇潜跃,恒河沙数的心魔出没。
我默运昆仑上清典心法,竭力压制自己摇曳狂跳的念头,摆脱镜宝的勾摄。
不知觉间我的躯壳忽冷忽热,一半如冰,一半如炭。体内阴阳二气如两军自相攻伐。
不愧是天下八转法宝之首!
乐静信在我的五连弹令咒下绝不能催动法宝。可是我才略微一瞟,八转器灵本身就已经让我这个上层金丹倍感压力
——绝不能功败垂成,被乐静信一下反制!
“清羽掌门是天下大宗门的掌教,出言重于泰山北斗。琳公主出来后,您可不会捂着自己的坛城食言不借吧!”
封闭五识、紧守本心的我一面退后远避乐静信的镜宝,一面用神念问鹤氅男子。
“哈。只要乐道兄放出琳公主,我自然借她坛城。”
徐清羽笑。
“乐真人的手放出琳公主,和他本人放出琳公主该是一样作数的!”
我追问一句。
“自然作数。我堂堂真人,不和你一个孩子玩文字游戏。”
徐清羽向乐静信传神念,同时也让我的神念闻知:
“乐道兄,贵宗的弟子果然机变非凡,呼吸间就明通了我宗五通如律令咒的妙用。怪不得能在云梦之役立得大功。我可要把坛城给他们了。”
定下本心的我小心逐一解开五识,睁开眼睛望徐清羽:他把手探进自己的袖子。袖内露出一朵莲花的尖尖角。
——所谓万界坛城难道是一座莲台?
乐静信无视不受自己摆布的那条手臂,冷眼冷语道,
“清羽掌门,贵宗是天下符法之宗,是贵宗的令咒神妙。原剑空的小智小勇,能耐我何!”
他的言语犹在我耳,那条手忽地轰隆一声,五道清莹莹的螳螂交缠符文被一道道弹开。
我暗叫不好,扬起右臂,要再连发十道令咒!
“原剑空,你的阴神连躯壳一道入我的枉凝眉吧。”
紫髯男挣开符文的手把镜一折,镜光向我劈面卷来。
情急之中我左手拔出银蛇剑,电闪雷鸣的紫色都天神煞和皓洁如月的镜光对轰在一起。
云梦之役我借了赤城里预先锻造的虚无之雷。现在我的修为和元婴境界有天壤之别,绝对锻造不出变幻无穷的虚无之雷。只愿这实打实的都天神煞能阻一下镜光,好让我有再度发出令咒的余暇。
我默默念祷
——对方用的是镜子,可不是盾牌。方才我可是用银蛇剑的都天神煞撕开了主峰阵法的一个小口子呐。
“轰隆!”
我听到镜面一震。
都天神煞折返向我。
我冷汗冒出,我的右臂来不及再发令咒了!
我不得不默运雷法总纲凌虚空抓,把逼到眉前的神煞眨眼化解。乐静信的镜光不依不挠地接踵涌来,把我连银蛇剑一道裹了进去。
那镜面深处又是无数的镜子,镜中又有小镜,小镜中还有小小镜。互影交光,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我怀内的风水罗盘器灵在我神念中大声聒噪,
“六合之内,生路断绝也!”
烦死了!
我外放的护体罡气在一个呼吸内被裹住我的镜光消磨殆尽。不知道等到镜光沾上我的躯壳会发生什么后果
——是炼化还是镇压?
我像被包裹在茧里那样。这样的感觉非常地不祥:我曾经也用虚无之雷把两个元婴者像这样包起来。他们的下场都是化为灰灰。
“哪怕白驹过隙小的镜光疏漏也指给我!”神念中我厉声呵斥器灵。罗盘器灵静了一个胜过一月之长的刹那。
“后天震位,东向,生门。”
器灵回复。
银蛇剑和我融为一体,化成一道银虹,从方生方灭的光网疏漏里飞了出去。
“咚!”
我跌落在大殿里。
除了右臂的令咒完好,其余三肢血肉连骨,大半化成铜汁铁液模样的东西,噗滋噗滋地滴在大殿的石阶里冒烟。
那些惨不忍睹的躯壳血肉小半是被乐静信镜光融化,大半是我从虹光回复躯壳时无法还原。
“竟然是元婴者才能施展的虹化。”
徐清羽呀了一下。
原来这是叫“虹化”啊。我在云梦城看武神周佳聚散自如时候用心记下他的手段。我的雷法也能聚合自如,对于自己金丹的躯壳却是第一次运用。
看来遭殃的很,我的躯壳终究不是法宝神兵,虹化还原后已经千疮百孔了。
乐静信长叹,
“蠢才!安分被我镜光摄入,不过去镜法界待二个月;哪要受这样幽牢般的苦楚!”
话虽如此说,紫髯男的一脚踏在我右臂令咒上,分明还对我用唯一一只手的令咒捣蛋心存顾虑。
我眼睁睁看着乐静信缓缓收起镜宝枉凝眉
——琳公主就在镜中,可我再也无法把她领出来了。
我抿紧嘴唇。
紫髯男又从袖子取出一面虎头金牌。
我想起来——这是柳子越的免死金牌,原来就是乐静信赏赐与他。云梦之役时琳公主不耐烦柳子越藏私,从他手里夺走。现在琳公主被囚禁,这面金牌又回到了原主之手。
“这二月你老实待在龙虎山不要生事。宗门的大事,不是一个内门弟子能过问的。你只要管好自己的修行。哼。”
免死金牌轻柔的光拂在我残毁的躯壳上。
如同冬尽春来,万物生长。血肉像新泉从虚无涌出。呼吸间逐渐有了我躯壳原来的模样;又过了几个呼吸,我的四肢恢复如初。
我瞪了高高在上的紫髯男一眼,凝起真元,要从乐静信的脚下挣起。但体内一阵空乏,浑然没有半分真气。
“翩翩,带原师侄到会同院的弟子馆舍歇息——琳公主的事情,莫要再提起了。她本人是不会有恙的。”
徐清羽对她温柔道。
青衣少女无奈地走向我,默默用袖子擦了下我狼狈的脸,把我扶起来,
“没事的。”
她木然复述了一遍清羽掌门的话。
“清羽掌门、乐道兄,守一真人有一个看法。希望两位作为他的弟子辈门人,能稍微听下。”
一个似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乐静信和徐清羽同时迎出殿外。我气若游丝地问青衣少女来人是谁。她摇首不知。
翩翩扶着轻得如一张人皮的我起身。
一只龙头狮子眼、体大如牛、通体金鳞的妖兽驾着五色祥云落在议事堂前。它闲庭信步地踏进大殿,不住向我眨巴眼睛。
这只金麒麟是什么来路?
(“大概,大概是我宗二代祖师守一真人的骑乘:四不像。守一祖师时而闭关,时而云游,像云那样无拘无束。他和诸位真人的交流,或者用神念径直沟通,或者由四不像传达——这是我听爹爹说的,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头灵兽。”)
翩翩的脸上尽是狐疑。
原来麒麟是他们返虚祖师的跟班。
金麒麟器宇轩昂、龙行虎步地踏至我前。它的如龙之角触在我的躯壳上
——好像空乏的杯子被逐渐斟满了酒,我真气尽空的躯壳一点点被从麒麟角传导过来的真元充实。我吐纳呼吸,金丹流转。双目射出飞彩,抽空的真元竟然在数呼吸内恢复!
我蹦了起来。
“师尊有什么吩咐,弟子一定奉命。”徐清羽向金麒麟浅浅鞠了一躬。
“四不像,快把守一真人的话传给我们,乐某洗耳恭听。”
紫髯男怔了下,也向金麒麟说道。
金麒麟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一下,慢悠悠说,
“守一祖师觉得洛神家和我们两宗的真人们原来都是一脉,你们也不该把洛神家的妖修当作陌路人。颜若琳和原剑空也都是好孩子。祖师的意思,你们两位真人还是算了。去帮洛神家的女娃娃把西荒的妖招来,打个圆场过去。大家一团和气为好。”
徐清羽沉吟,
“弟子自然唯师命是从。只是——洛神家的元婴巨妖甚多,性情也桀骜,听不大进我们的话。我们两个真人怕应付不过来。”
金麒麟迈起一只蹄子敲了下大殿的石阶,如同金石坠地,
“这是什么话!你在阵法重重的洞天招妖,难道怕西荒的那些小妖精打下龙虎山吗!姬家的小琉璃子不也在龙虎山?有三个真人在,什么魔头降伏不了!你不要扯皮糊弄祖师,还像小时候那样!”
“弟子知错了——小四哥,你也何必如此凶呢,还对二百年前我揪下你鳞片的事情耿耿于怀吗?——那件事情我说过一千次了,都是天泉那厮冒充我的。”
徐清羽笑。
金麒麟歪过自己的龙头。
乐静信生硬地点首,
“既然守一真人都这么说。我昆仑宗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
翩翩的脸上喜出望外。
“守一祖师怎么知道我?”
我突然问。
我从来没有见过龙虎宗的二代返虚祖师,不知道哪里结来的交情,难道是前世我结的善缘?
“祖师穷究天人之变,过去未来都在胸中,有什么不知道。原剑空,你问题真多。”
金麒麟蹄下生风,飞出殿外,刹那杳然无踪。
殿中再度余下我们四人面面相觑。
徐清羽从袖中摘出一座手心大小的莲台,口诵真言。莲瓣层层叠叠展开,越开越多,最后红白紫青的万千莲花充盈了大殿,水安息香随之熄灭。宝光笼罩住山尖,我们好像在莲池之湖中。我隐约听到主峰下金丹弟子们的赞叹之声。
徐清羽示意我和翩翩登上万界坛城。
我向乐静信笑了。
乐静信干咳了一下,把袖里的镜宝再度取出来,
“洛神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