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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珢不知该如何是好地回头看了阿雾一眼。阿雾早有准备,从袖口取出一卷文,双手奉给小童,“真是不巧。还请麻烦童子替我将此文呈递给大儒,只求翌日有缘得先生赐见一面。”
童子多看了阿雾一眼,只觉得这小童子生得唇红齿白的很是讨喜,言语也恭敬。于是点点头接过了阿雾抵赖的卷文,不过童子并不以为主人会见他们三个小童,天下慕名来投文的多了,求主人品评的大贤大能也有,但文人相轻,真正能入主人眼的还没几个人。
但不管怎么说,董大儒的这位守门童子,毫无骄矜倨傲,办事诚恳。
“阿雾,你说董大儒会见我们吗?”荣珢和阿雾、唐音二人等于白鹤院对面的一棵大树底下。此时,旁边的几棵树下都或多或少站了些读书人,都是慕名而来拜访董祢的,当然也都无缘得见。
“会。”阿雾很肯定。她出门一次不易,所以使出了杀手锏。
大约过得一个时辰,唐音已经累得瘫靠在树干上时,白鹤院的门忽然打开了,那守门童子出门垫脚张望,一脸急切,待看到阿雾三人时,变作了笑脸,跑到树下对阿雾她们道:“主人请三位进去。”
荣珢和唐音都瞪大了眼睛,心里只觉得阿雾真神了。而其他等候的人,也瞪大了眼睛,本来先前还奚落过,说阿雾这几个童子跑来凑什么热闹,大儒难道还会见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不曾。
至于童子先才说的主人不在的借口,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是虚词,大家也并不认真计较,都似乎来碰运气的。
唐音跟在阿雾的身后走着,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这位密友了。一个时辰站下来,就是荣珢都受不住,而阿雾居然身子也没斜一下,这要何等教养与意志啊。便是大夏朝最值得称道的几个传承了几百年的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儿,淑女之范大约也就这般而已。
再不提,阿雾的投文居然引得董大儒肯见她们几个,这就让唐音不得不佩服了。等三人进了门口,荣珢、唐音二人在见到一袭青袍,一帘雪白美髯的董祢居然亲自等在了门边迎接时,两个人下巴都要掉下去了。
阿雾却仿佛丝毫不惊奇一般。
只因为她投的那文,正是二十年后,兴盛起来的“心学学派”祖师的成名作。
“好一个心即理也,好一个知行合一。董某受教,垂髫也有吾师也。”董祢丝毫没有架子,对着阿雾弯腰一鞠,把个镇定的阿雾都给惊住了。
阿雾的眼里闪过一丝心虚和内疚。实际上,这半篇或者只是一个开头的文章的“心学”,是二十年后的明阳子创立的。
董祢延了阿雾三人入座,让童子奉茶,以上宾待之。
阿雾红了脸,立于地上,甘心跪于地上,拜了拜董祢,口中道:“小子无理,欺瞒了大儒。”
“哦?”董祢捋了捋胡须,面上依然带笑。
“这篇文章,并非小子所做,而是一位忘年交之作。”阿雾半真半假的道。实际上她和明阳子根本不是什么忘年交,当然她做鬼的时候,也曾慕名飘去看过他。
“他是谁?”董祢感兴趣的是这个。这样的文章,董祢在见到阿雾时,就已经猜到绝非是闺阁女子的她能做的。
阿雾其实在外头时已经踌躇了半日,不知该不该这么早就推出明阳子,怕自己反而是拔苗助长,绝了心学。若明阳子此时就成名了,二十年后他未必就能创立心学。
于是阿雾道:“知行合一,他又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周游天下去了,也不知踪迹何处。”
文人隐士多是如此,或隐于山,或隐于世。董祢丝毫不奇怪阿雾口里的这位忘年交踪迹难觅,只因若非眼界阔大者,绝对做不出这等文章。
“你们三个小童见我何事?”董祢白发雪眉,看着慈爱温祥,阿雾的胆子就更大了些。
“是为了我五哥,荣玠。”阿雾开门见山地道,“先生如今大约也知道了我四哥和五哥文章被调换之事,还请先生能给我五哥一个机会。”
董祢自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不够这只是传言,没有实证,所以董大儒还并且取消荣珉的资格,只是决定在第三关时特别考校一番。
董祢沉吟片刻,道:“那你且说说我不给你五哥机会的原因。”
阿雾心里一喜,知道这是董祢给自己的一个说服他的机会,若是话由他嘴里说出来,只怕就毫无转圜余地了。
于是阿雾整理了一下思绪后,才开口道:“先生,是怕我五哥和四哥从此兄弟倪墙,反目成仇,陷入死局。儒家讲,友悌,所以先生不忍。”
“哦。”董祢知道阿雾这是在拍他的马屁,但是这马屁拍得高,他也就笑纳了。
阿雾见董祢还是一副等着听下文的表情,便道:“第二条就是,修身齐家不严,一屋尚且不净,何以净天下。”
董祢的眉毛动了动。
阿雾会意道:“友悌,一条,家兄并未违背,他不忍违逆祖父和家父的意思,是为孝,不忍兄弟反目,是为悌。消息是我放出去的,只因我也要对家兄友爱,缘有亲疏,情有爱憎,我自然要为家兄抱不平。”
阿雾看了看董祢,见他不言,心下有些忐忑,道:“其二,家兄为人宽厚,心存莲花,所以看人皆是净土,经此一事,今后自能近君子,远小人。”
董祢还是不言,但手已经端起茶杯,这是送客的意思。
阿雾心里一急,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沉着,沉着,还有什么是自己没想到的,阿雾的脑子飞速转动着,想起董祢的几个弟子最终都入了官场,为帝王育贤臣。自古贤臣,以“忠”字为第一。
忠!阿雾立时想到了。
“先生,我知了。”阿雾大声道。
董祢端起茶杯的手,又放了下去,笑着望着阿雾,示意她继续。
“先生不肯点头,是因为五哥并未为自己争取。事君以忠,君子以敢为天下先,敢为民争利为己任,人若事己不忠,且不敢为己争,又何谈事君为民,是五哥错了。”
阿雾说到这儿的时候,荣珢心都凉了,心里只叫唤,这丫头脑子进水啦,怎么忽然说起五哥的坏话了。荣珢就想开口,却被阿雾一个眼神制止。
“可若是这些五哥都知道,又何必拜在先生门下修行。五哥的文章能得先生青眼,想必先生也是爱他之才,如此美玉,未经雕琢,岂非可惜,可叹?”阿雾小人做大人样的叹息一声。
惹得董祢都笑了,“好狡猾的丫头,正的也是你说,反的也是你说,总之你五哥好,我也得收,不好,我也得收,是也不是?”
阿雾脸一红,知道自己是有些狡辩了。
“好,我且问你,若我肯给你五哥机会,当以何等方式?”董祢这一问,就是不愿意将安国公府的那段传言当做公案了。
“国家抡才也讲究拾遗卷,先生选弟子,自然也可效仿。何况,以一文定人才,有轻率之嫌。”阿雾谄媚地道。
“有你这等妹妹,想必做哥哥的,也值得我给他一次机会。”董祢笑道。
阿雾下山时,走路带风,脸上一直带着笑颜,没想到居然能说服董祢,荣珢在一旁狗腿拿袖子给阿雾扇着,“妹妹可累了,妹妹可渴了……”
唐音在一边笑得捧肚子,“阿雾。”
阿雾转头,“咦,怎么叫我阿雾了?”通常唐音都是叫她阿璇的。
“我觉得阿雾亲切。”唐音挽起了阿雾的手。
朋友间可亲、可敬、可信,至此,阿雾才彻底赢得了唐音的友情。
到得山下,阿雾随着唐音要回唐府换衣裳,与荣珢分别前,唤了他到一边儿说话。“七哥,你还想不想拜王师傅的师傅为师了?”
阿雾这话问得绕口,但是荣珢却听得明白。王师傅就是教荣珢拳脚的人,他一直爱唠叨他出自武当珙桐子门下,他师傅是如何了得,师兄又是如何不凡,前兵马大元帅就是他师叔。将个荣珢哄得,直嚷着也要去武当拜师。
其实王师傅倒也不是哄,是看荣珢的确是练武的苗子,可造之将才,这才起了惜才之心,想将他引荐给师傅,若是没有王师傅的引荐,金盆洗手多时的珙桐子只怕根本不会收荣珢。
可惜这机会难得,荣三爷和崔氏却坚决不许。崔氏不许,是舍不得荣珢远离。荣三爷不许,是觉得珙桐子听起来江湖气重,荣珢年岁又不大,荣三爷觉得他还该再读几年书,知理知兵才好为将。
“当然想。”荣珢很肯定,神情有些萧瑟。他闹了多少回,都被荣三爷坚决否定了。
阿雾笑了笑,眼睛笑若弯月,“这回七哥可以如愿了。”
荣珢看着阿雾一时愣了,半晌才道:“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