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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深深,唐知节向城下望去,只见到人影憧憧,城下大约有三四百人的样子,有赶车的,有牵驴的,还有的抱着孩子。
驴叫人喊孩子哭,城下实在比集市还要喧嚣几分。
刘永通皱眉道:“唐将军,这些人来的实在有点古怪,不如乱箭射走就好。”众兵士都有些不满,因为下面明显都是百姓的打扮,说不定还有他们的父老乡亲,就算不放他们进城,赶走也就是了。乱箭射走,于心何忍?
唐知节也是摇头,“总要问清楚才好。”向城下探头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我等特来投靠,请你们开城。”城下一汉子大声道。
唐知节久在江都,知道当地人的口音,听汉子说话,却是江都东部盐城一带的口音。盐城在江都最东,靠近海边,怎么会跑到百里外的永福呢?
“你们哪里人?”唐知节又问。
“我等是盐城人,特意赶来投奔西……”闹哄哄的人群又传来一声喊。不过最后几个字含含糊糊,城头并未听清。
“为何不在盐城,却到了永福呢?”刘永通大喝道。
城下有了那么一刻静寂,先前的汉子大声道:“这里是永福,不是铁硖堡吗?”
刘永通大笑道:“愚夫蠢妇,这里明明是永福城,怎么会是什么铁硖堡?你们到铁硖堡又做什么?”
他那一刻满是好奇,又想着,特意赶来投奔西又是什么意思呢?盐城、永福都是圣上的地盘,他们为何要用投奔二字呢?
城下有了那么一刻慌乱,汉子慌忙叫道:“快走,快走,这里是永福城,不是铁硖堡。我晌午听说,西梁王占据的是铁硖堡,我们找错地方了!”
那人说完,迭声的催促众人离开,城下一时间,又是乱做一团,孩儿啼哭不已,有人骂道:“你怎么领路,这不是让我们送死吗?”
唐知节愕然,刘永通却是大怒。他已然明白,这些人都是江都郡盐城的百姓,听到西梁王要攻江都,这才迫不及待的赶来投靠。他也听说,铁硖堡已被萧布衣围困攻打,难道这块就被攻下了?
不过淮南军近万兵马,一朝崩溃,城也是一曰归降,铁硖堡沦陷,也并非没有可能的事情。
这些人连夜赶路,想必是要投靠萧布衣。可路径不熟,这才误认永福城为铁硖堡。他们来叫城,发现不对,这才仓皇而逃。
想明白这些事情,刘永通实在怒不可遏,高声吩咐一手下道:“柳丰,点兵,我要出城!”
唐知节诧异问道:“永通,你做什么?”
“做什么,你难道没有看到?”刘永通伸手一指,“这些叛徒,竟然不等来兵,已公然投靠萧布衣。我们若是不加以惩罚,如何服众?”
“算了,让他们去吧。”唐知节无力说道。
刘永通大怒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唐知节,圣上对你我信任有加,如今眼前百姓叛变,若不加惩治,叛逃之人只有越来越多。若是圣上问起,你如何交代?”
唐知节满是无奈,“或许圣上……”
刘永通冷笑道:“这么说,如果圣上责罚,你准备一肩承担了?”
唐知节急道:“盐城百姓叛逃,如何能怪我?”
刘永通道:“你既然不准备承担责任,那就让我去追人。只要追上他们,斩了他们的脑袋,挂在城上,我担保以后再没有人想逃。圣上问起,你我非但没有过错,反倒会有功劳。”
屠戮逃亡的百姓,无疑是件残忍的事情,唐知节却已不能阻拦,无力的垂下头来。
“要杀,也就杀几个就好。”
唐知节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很是自责,内心充斥着不安,刘永通却是冷笑一声,“假仁假义,杀几个和杀几百个有什么区别?你不喜欢,都算在我头上就好,只怕你到时候会和我争功。”
“我不会争功。”唐知节退后几步,脸色苍白。
刘永通顾不得再嘲笑,见手下已点起千余的兵马,下城命令开城,已率队冲出了永福城。那些百姓拖家带口,又带着大车,刘永通知道,这些人跑不了太快,跑不了太远,他就算再等等,也一样能追上他们。
可刘永通已经等不及,他甚至可以想象长枪刺入人体带来的那种爽快。
有人怕杀,有人好杀,刘永通就是后一种人。
城门咯吱吱响动的时候,声音传出很远。刘永通飞快上马,手持长枪喝道:“追。”城门并没有关闭,显然所有的人都认为,刘永通很快就会回来,用不着多此一举。
唐知节靠在墙头,没有任何命令,那一刻的他,看起来有着说不出的软弱。
对于屠戮,他并不赞同,实际上,任何有些良知的人,都不会赞同这种做法。城中的兵士,说不定会有盐城的百姓子弟。逃亡的百姓,说不定就是他们的亲人。
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亲人被屠戮,而无能为力。
刘永通根本没有想的太多,百姓已没入了黑暗之中,看不到踪影。可大车的‘隆隆’之声还从远处传来,刘永通精神振奋,很快带兵追到了数里之外。
可突然前方没有了声音。
那是一种极为古怪的静,就算是刘永通,都是有些诧异。他仔细倾听,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前方黑暗,所见均是朦朦胧胧,好像有大车停着,但是嘈杂声,孩子的哭声,竟然蓦地消失。
刘永通突然觉得手心冒汗,他感觉有些不对。
这时候,前方突然传来嘹亮的哭声,是个孩子的哭声。刘永通听到,舒了口气,情形很明显,这些人发现了追兵,这才屏息,不想让追兵发现。
刘永通想到这里的时候,大为得意,为自己能猜出这些村妇蠢夫的心思而高兴。喝令道:“走。”
他策马提枪,离着前方的大车,已不过十数丈的距离。这时候,他又听到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极为突兀,有如天际沉雷,又像是地底恶鬼呐喊。恍惚了片刻后,刘永通终于醒悟过来,不由脸色苍白,一颗心砰砰大跳。
那是铁骑踏地的声音!
听蹄声隆隆,竟然有数百骑之多。那一刻,刘永通几乎以为自己是错觉,深夜之后,怎么会突然有数百骑兵来到?
在他正琢磨的时候,骑兵又近了几分,甚至让人可以感觉到铁骑冲过,带来的擘面疾风。
淮南军已乱了阵脚,马儿不安的乱转。兵士不由自主的向后倒退,一时间也没有了主张。
刘永通这时候问了一句很可笑的话来,“你们是谁?”他还在想着,这是不是淮南的兵士,无意中路过这里。
可铁蹄声激荡,转瞬又近了几分,刘永通已经知道,那绝非淮南军的骑兵。淮南军的骑兵绝对没有那么快捷的时候。
天底下,有如此威势的骑兵……
刘永通想到这里的时候,已顾不得再和逃亡的百姓计较,慌忙拨转马头,向永福城冲去。因为他已经想到,天底下,只有萧布衣的铁甲骑兵,才有如此的威势。
萧布衣竟然到了永福?
这个念头升起,恐怖充斥身心,刘永通甚至忘记了抵抗,忘记了让手下逃命,只知道自己拼命催马,向永福城冲去!
铁甲骑兵,绝非他能抗衡。刘永通虽狂、虽暴、虽是嗜血,可却还有自知之明。眼下和萧布衣对敌之人,只要一听到铁甲骑兵四个字,均是谈虎变色,他刘永通也不例外。
淮南军终于反应过来,策马回转,可说是望风而逃。
可他们如何逃,显然都是逃不过风。萧布衣催马挺抢,奔在最前。手臂一挥,箭如雨下。惨叫声不绝于耳,落在最后的淮南军,麦浪一样的倒下。
萧布衣所率铁骑,不过数百之多,可淮南军千人,竟然不堪一击。萧布衣射杀对手后,若依以往,多半早就催马挺抢,一枪杀了刘永通!
这对别人来讲,应是难事,可对萧布衣而言,却是轻而易举。
他武功高强,马儿又远胜其余战马,阵前斩将,素来是他常用的手段。刘永福算是他对阵的对手,最弱的一个。若是全速催马,萧布衣有信心,当能在到永福城门前,刺杀刘永通于马下!
可萧布衣终于还是没有如此,因为他的目标不是斩将,而是夺城。
不等他吩咐,埋伏的西梁步兵早就全速快步跟上,数里的路程,他们有信心盏茶的功夫冲到城下。
兵不贵多而贵精,李靖领兵,素来不倚仗数量取胜。他这次派到永福城的西梁步兵,可说是李靖手下,训练最为精良的步兵。
这些兵士,平曰来,就算没有战事,铁血训练也从未止歇。
他们就算背着百来斤的军备,也可以不眠不休的急行百余里。这些兵士,速度虽赶不上铁骑,却可以说是铁人!
就算萧布衣见到他们的负重坚韧,都不能不佩服,这个时代的兵士放到自己那个年代,只怕个个都有特种兵的体力。
可这些不过是寻常的兵士。
如今他们只持兵刃,着着轻甲,带着挠钩,速度勇猛,竟然没让战马拉下太远。
骑兵开路,步兵紧随,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跟随刘永通和溃败的淮南军冲入城池,这是他们取城的唯一机会!
唐知节已察觉到远方的异常,虽是夜色甚浓,望不了多远,可远方的蹄声有异,凄惨惶惶的惊叫,城头上依稀听到。
所以的人都知道刘永通那面有了异常,可所有人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将军,怎么办?”兵士急问。
唐知节睁大了双眸,只想看清楚情况再说,可远方实在太黑,让他看不真切。所有的人都被远方吸引,却没有注意到有数十黑影早就从墙角拐出,然后贴着城墙,影子一样的向城门的方向移动。
“唐将军,要关闭城门。”一偏将建议道。
唐知节当然明白最好的方法就是关闭城门,可他怎么能这么做?他虽和刘永通有矛盾,但是刘永通显然有危险,关闭城门,就可能害死刘永通。
如果刘永通死了,他如何向圣上交代?他知道,在这里,他虽是主将,可刘永通却是城中的主宰,因为他是圣上的心腹。
那一刻,唐知节心乱如麻,迟迟的不能传出任何命令。战机往往一闪即逝,他很快的错过了最佳的关城的机会,这时有兵士大叫道:“刘将军回来了。”
唐知节抬头望去,只见到黑暗中纵出几骑,为首那人,依稀就是刘永通。
可远方的夜色中,夹着着尘烟滚滚,看起来像黑暗中冤魂在张牙舞爪。唐知节大汗淋淋,只是道:“刘将军一入城后,马上关闭城门。”
“可城外还有我们的兵士!”有人不满道。
唐知节厉喝一声,“照我说的去做。”他那一刻,已然明白,他们中了对手的圈套。
铁蹄翻飞,几里的路程,可以说是转瞬既至。刘永通见到永福城门的时候,只感觉一颗心都被蹄声激的跳了出来。
虽是几里的路程,他已经大汗淋漓,眼前凄迷。汗水一滴滴的顺着额头流到眼角,辛辣的痛,可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擦拭汗水,他只知道,冲入城门中,他就有活命的希望。
他只盯着城门,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城墙根也有人在迅即的逼近城门,几乎和他同时到达了城门。
刘永通就要进入城门的那一刻,已高声叫道:“西梁军来了,快关上城门!”
他显然极为自私,这句话本该早早的喊出,可他却不舍自己的姓命,可等到了城门之前才醒悟过来,眼下极为危险,不关城门,对手可能趁机攻入城池。
城门咯吱吱的就要合拢,刘永通已经闪身进入了城池,不由心中稍安,回头望去,只见到跟在身边的不过数骑,剩余的兵马,都在数丈之外。
他高叫道:“关城!”他顾不了许多,甚至想要下马,亲自帮助兵士去关城门,可只见到人影几道,窜入城中,手只一扬,数个关门的城兵已捂着咽喉倒了下去。
“做什么?”刘永通大怒,忍不住催马上前。一人翻身滚去,手中刀光一闪。马儿悲嘶,‘咕咚’倒地。原来那人蓦地出刀,已经斩断了马腿。
刘永通猝不及防,从马上栽了下来。好在他毕竟习练有素,觉察不对,尽力向一旁滚过去。只见到刀光再闪,刘永通头顶一凉,头盔已被一刀削了下来。
他若是慢了一步,削下来的就是他的脑袋,而不会是头盔!
想到这里的时候,刘永通心胆俱寒,拼命向城内滚去,那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只想远离危险。出刀那人不再追击,他的任务不是杀人,而是守住城门。
城上的守兵大叫起来,他们终于发现了对手,而对手已潜到了城门口。“快去关上城门!”唐知节已发现了事态的严重,声嘶力竭的喊道。城门洞中,本来安排有数十精兵,毕竟关城门用不着太多的人手,可刘永通几人冲的太猛,一时间都是躲避开来,只怕被刘永通撞死。这时见到不好,蜂拥而上,拼死想要关上城门。
进城的数十个勇士分作两批,一批十来人,错落有致,死死的抵住杀过来的城兵,另外十数人,却对城门的构造有着极为深刻的了解。他们抽刀出来,飞快的在城门后面进行破坏。
任何城门,显然设计都是用于抵抗外部,而内部反倒构造简单,可说是城门的弱点,毕竟城门是用来抵抗外来攻打。十数勇士动手,不用片刻的功夫,城门已经破坏的不成样子。他们用一切可能的东西,将城门抵住,这样就算对手杀过来,他们抵挡不住,城兵亦是暂时不能关上城门。
相对勇士们的高效果敢,守城的兵士明显反应慢了很多。
唐知节已亲自下了城楼,督促城兵要将这些潜入者赶出去。
来破坏城门的只有几十个,一轮弓箭后,已倒下七八人,只要再给唐知节盏茶的功夫,他相信,一定能将这些人驱逐出城洞。
只可惜的是,他再没有任何时间。
淮南军的骑兵这时已蜂拥涌入了城门,城门洞羽箭如蝗,先入城的兵士,已经被乱箭射成了刺猬,惨叫连连,一时间,城门洞处已变成了地狱。
入城的兵士做梦也没有想到过,本来以为入城就是安全,哪里想到入城就要送命。唐知节脸色铁青,却再不犹豫,怒喝道:“射。”
这时候城兵已蜂拥涌来,在城洞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布下了防御阵营。盾牌兵、弓弩手、刀斧手均是虎视眈眈。
可仓促之间,这些人的防御,却没有给城外的淮南军留下半分空隙。
唐知节知道自己又犯了个错误,可他已经骑虎难下。仓促之间,他不知道骑兵中是否有铁甲骑兵夹杂,就算没有的话,他也不能再让骑兵冲过来,那样的话,阵型大乱,西梁铁骑随后就要跟着冲来,他拿什么抵抗?
去了城池的防御,他根本没有资本和西梁军抗衡。就算错杀,他也无能为力。世事往往如此嘲讽,方才他还在为百姓被屠戮心中不安,到现在,他却要亲手葬送子弟兵的姓命。
又一轮长箭射出去,骑兵又倒下一批。
所有人均是死不瞑目,他们没有倒在西梁军的铁骑之下,反倒死在自己人的手上。弓箭手射的手都有些发软,可城门洞尸体堆积,阻塞了通道,骑兵的速度终于缓了下来。
唐知节还不等舒口气,城头上的兵士已惊惶叫道:“唐将军,有大兵杀来!”唐知节心中大寒,透着城门洞望过去,只见到远方黑暗处,影影绰绰,无数暗影从黑暗中涌出,密集如蚁。
唐知节嗓子都已经喊破,“刘永通,带人守城。放箭!”
刘永通为保命退出好远,这时候也顾不得不满,快步走上城头,举目一望,不由吸了口凉气。唐知节看到的不过是局部,他登上城头一望,才发现这一会的功夫,满山遍野已尽是西梁军!
萧布衣并没有带着骑兵冲进去,他早就勒住了马儿,他知道这时候冲进去,肯定伤亡惨重。不占地利,他的铁甲骑兵并没有任何优势。眼下,当是攻坚的时候。西梁铁骑勒住,可步兵却是漫过去,很快的杀到了城下,涌入了城洞。
来不及进城的淮南骑兵已经知道不好,再不入城,四散逃命。西梁军对逃兵置之不理,已对永福城开始全面的进攻。
永福城眼下有个最大的弱点,当然就是城门大开。可最大的弱点也有极大的凶险,那就是唐知节在城门处重兵把守,想要突破这个防御,并非易事。
无数西梁军采用简易套索向城墙上攀登,西梁勇士却是从城门洞死命的杀入。
城门洞并不宽敞,只能容十数人并肩作战,这给唐知节带来了极大的地势。他方才的策略到现在起了作用,西梁军无法布阵攻击,更多的是靠单兵推动,已减少了许多的威力。
每推进一分,西梁军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可才推出丈许,又被淮南军猛烈的攻击压退。淮南军依靠地势,依靠人多,守住了阵脚。几经拉锯,西梁军还是没有攻入永福城。
萧布衣双眉一挑,已策马前行,来到城下。
这时候城前亦是箭如雨下,可在萧布衣眼中,却是算不了什么。
刘永通见城门守住,心中稍定,萧布衣却是抬头望过去,扬声道:“刘永通,速速退后,本王饶你不死!”
刘永通本来想要放声大笑,可不知为何,心中却是升起一股寒意。他正在犹豫间,萧布衣却是长声道:“西梁王在此,东都勇士,胜败在此一举。先入城头者,杀了刘永通者,官升三级,赏黄金百两。”
萧布衣翻脸比翻书还要快,刘永通已如坠深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西梁军本来士气稍落,听西梁王鼓劲,一时间士气大振,奋力攀爬。
萧布衣正考虑是否登城一战,一人已拽着绳索,翻上城头。一人入城,西梁军刹那间气势如虹,呐喊声震颤四野,更多的兵士翻身入城,已和城头守军展开了殊死血战!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