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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刚才这番话已经涉及到大明朝这一百多年来最可怕的秘密,那就是太医院和外朝文官勾结。
太医,太医,顾名思义就是给皇帝看病的郎中。表面上看起来,或许这是一个技术岗位。
但其实大家都想错了,太医院的医生仅仅是一个官职而已。
明朝实行的是严格的户籍制度,太医这个职业是世袭的。也就是说,如果你的父亲是太医,那么,你一生下来就注定要给皇帝开方子治病,无论你对医学感不感兴趣,是否有这方面的能力。
国家这么规定了,你就得干,干到老,干到死,然后让你的子孙接班。
有一句俗话是这么说的:京城有十可笑,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神乐观祈禳,武库司刀枪,营缮司作场,养济院衣粮,教坊司婆娘,都察院宪纲,国子监学堂,翰林院文章。
这固然是笑话,却也充分说明这些东西的不靠谱。
因为医术堪忧,一遇到宫里的贵人生病叫太医院下方子。太医们首先想的不是如何治好病人,而是一旦出了事怎么推卸身上的责任。猛药是不可能下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左右不过是甘草、枸杞、川贝、人参、枇杷叶之类吃不死人,滋味又不错的补药。
遇到贵人们伤风,索性一句“多喝热水”连方子都不肯开。
如此一来,太医院就充实着大量官僚,真正医术高明的人也没几个。
既然是官僚,必然和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特别是这一岗位还能经常出入宫禁,接触天底下权势最大的人,也必然是朝堂大人们争相笼络的的对象。
如果……如果说太医真要对皇帝不利,实在太简单了。
朱伦艰难地问:“伯父,这太医给人开的方子可都是要留档的。而且,给人下药之前都要试毒……岂能那么简单。”
朱希忠:“人和人的身子是不一样的,譬如有的人身体健壮,内火旺健,下的方子药性就得温和,以温养为主。若是一味用大补之物,难保不阴阳失调。长此以往,身子就垮了。你去查方子,都是人参、鹿茸,这东西可没毒,你又凭什么治他的罪?”
他继续淡淡道:“是药三分毒,何况有的药本身就有毒性,如何首乌、马钱子,下药的时候极是考究。需要臣药、佐药、使药辅助,分量如有偏差,后果就严重了。还是那句话,人和人脉象不同,用多少量全凭太医心意,你也挑不出错来。”
朱伦一身都冷得僵了,想起孝宗正德皇帝的往事,心中全是可怕的念头。
正德天子可是敢于骑马直冲鞑靼军阵,并手刃数名强敌的勇者,他的龙体何等旺健。可仅仅是因为在淮安清江浦落水受了凉就龙驭宾天,这可能吗?
别说是他,就算是普通人受了凉,只喝热水,养上六七日就能痊愈。
难道是被人下了药?
是的,这个可能实在太大了。
正德皇帝可是将整个朝堂的大老都得罪干净了的,难保大家没有除掉他的心思。
这其中,内阁首辅杨廷和的嫌疑最大。不然,为什么天子驾崩,他并没有从正德一系的子侄中选一位藩王继承皇位,而是选了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块儿,血缘已经很远的嘉靖天子?
还不是因为当年万岁年幼好控制。
按说,今上是杨廷和选的,万岁对他应该心坏感激才对。那为什么陛下竟下了狠手,铲除了杨党,又屡次团灭太医院?
真相只有一个,今上已经觉察到太医院和太朝大老的猫腻,嗅到了危险。
方才伯父说,他和杨廷和的儿子,大名士杨慎是至交好友,难道这事他也有参与?
朱伦不敢想,也不愿意想。
朱希忠知道自己这个侄子在刑侦上有过人天分,又极是精明,晓得他已经明白自己话中的意思。
叹息一声,道:“都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过眼云烟。如今的太医院早已物是人非,再不要提了。可是,你不提,难保没有想翻旧帐,要用前朝的剑斩今朝的官。况且,许绅又是我家的亲戚。”
当初太医院许绅是徐阶检举揭发的,嘉靖这才赐死了许太医。
也不知道徐阶知不知道正德朝的往事,又知道多少。
但这事不能不防。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做不成首辅。
锦衣卫指挥使和东厂提督联手,这事也不难办。
朱伦:“伯父,接下来该怎么做?”
朱希忠想了想,道:“这事如何取证,如何禀告天子,陈洪比咱们更擅长。你我什么都不要做,默许就是了,尽量不要粘惹。”
“可是伯父,方才陈洪不是亲自登门吗,又如何回话?”
朱希忠:“不表态也是一种态度。”
不表态,那就是默许,陈洪肯定会放手去做的。
从伯父府上出来,朱伦感觉自己胸口都憋得像是要爆炸了:公理呢,正义呢?
心中即便再不愿意,该干的活儿还是得干。
下来之后,朱伦很快地安排了内线监视东厂。
东厂的组织结构很简单,提督由司礼监首席秉笔担任。属官有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各一员,由锦衣卫千户、百户来担任,称贴刑官。
也就是说,那地方除了陈洪一个人是太监,其他都是锦衣卫。锦衣亲军衙门是东厂官员的婆家,也有平行领导的权力,要找两个耳目还不容易。
这个时代的东厂和锦衣卫权力相当,还不像后面天启朝东厂一枝独大,即便是锦衣卫指挥使见了魏忠贤也要磕头请安。
可见,厂卫的权力来自皇帝,皇帝若有偏心,这个相互制约的组织结构就会立即失衡。
很快,东厂那边就有情报传来,陈洪亲自去了关押空明的大牢里面,跟他讲,你要老实招供,说是徐阁老派你去行刺世子的。如果这样说的话,我可以让你还俗做官,保你享受荣华富贵。
另外,他还专门派了一个心腹假扮囚犯和空明关押在同一间牢房里,训练他说口供。
听完汇报,朱伦摇头无语:这个陈洪做事还真是慎密啊,而且下手极狠。要么不做,要做就将事情做绝。他这回不惜和徐阶彻底翻脸,已经没有退路了。
太医院不过是陈年往事,天子已经杀过几次,里面的太医都换了个遍。想来,正德朝的事情今上早已知晓,也不当真。说不定内心中还暗自感激伯父,若非当年正德天子失足落水,久治不愈,也没有后来的嘉靖盛世。
伯父是不是担心过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