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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个龟相,难道是因为这事涉及到裕王府,怕引火烧身,这才缩了卵?
周楠越想越觉得对,心中感慨:这徐老头真是个没担待的,吐出去的唾沫也能吃回去,完全不要体面,你不佩服也不行。这样的人在官场上混得不好,那才是咄咄怪事。
今天天上依旧飘着雪花,周行人看着阴晦的天空不觉无语。进京这才几日,自己就碰到这么多事,一刻不得休息。
心好累。
如果换成别的愣头青,这个时候必然会去寻徐阶质问。可人家什么人,内阁次辅,是你想见就能见着的吗?况且,嘉靖年天子长年居住在西苑,内阁也在那边设了值房,四大辅臣也搬了过去。
看样子自己还是没办法离开京城回淮安,就这么不上不下地挂着,周楠也没个主张,忍不住微微叹息。
不觉出了礼部,他又朝旁边看了看。
此刻正是上午九十点钟的样子,也是中央各大衙门公务最繁忙的时候。明朝中央机关卯时就要上班,在京的四品以上含四品官员都要去后面的太和殿上朝,虽说嘉靖皇帝已经几十年不会在那边出现,但议事还是要举行的。
一套程序走下来,已经是上午八点。官员们回到部院,处理完手头事务,到后世北京时间下午三到四点就会下班回家。
现在正各部最忙的时候,却见不断有官员和书办进进出出,从进出人员的多少就能看出那个衙门的权柄最重。
六部中,最忙的自然是掌管着天下四品以下官员任免的吏部。
吏部正好在礼部旁边,周楠突然想起王若虚不就在里面做主事吗?当出在安东的时候自己和他相处得倒是愉快,不妨去那里坐坐,顺便打探些消息。
王若虚的官职是吏部山东清吏司主事,进去一问,王若虚却在。今天是他视事的日子,正挨个接见山东布政使司的官员。
周楠就和其他人一起坐在外厅,排队等候。
今天来的人很多,大约十来个。大多是六七品官,还有好几个从三品、正四品,都穿戴得冠冕堂皇。只周楠一身草绿色八品官袍,混在一群大人中间显得甚是突兀。
外厅里也看到见里面是什么情形,只王若虚的咆哮声传来:“高大人,你也是读圣贤书出身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去年的外察,你得的是中下。布政使司为什么给你这个判词,你自己心里没数。圣人云:吾日三省其身。你自己不自省不自警,不自改,反跑吏部来,意欲何为?”
“嘿嘿,是问罪我吏部,还是跑官要官?回去,不要再来了。”
被赶出来的那个高大人一身汗水地出来,满面铁青,手微微颤抖。
就有几个山东官员围上去,问:“高知县,怎么样了?”
高知县怒道:“福建子,姓王的这个福建子辱我太甚,本官,本官……”
里面,王若虚重重地哼了一声:“外间缘何如此吵闹?”
刚才围上去的几个官员噤若寒蝉,急忙散去。
天气实在太冷,又没有烧暖气。
“得得……”有牙关声音从身边传来。周楠转头看去,竟是一个须发皆白面面皱纹的老头正在颤抖。
周楠:“你好象很害怕的样子?”
“不是不是,本官,本官是是是……是冷……”
“冷得满头大汗吗?”
听到周楠的话,众官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
王若虚大怒:“谁人在外面喧哗,成何体统。”
瞬间,万喙息声,噤若寒蝉。
周楠心中大为艳羡:这才是当官儿啊,这才是真正的威风凛凛啊!一个吏部主事,正六品,可三四品的官员在他面前却像孙子一样乖,大丈夫要做官就得做这种官。
正在这个时候,王若虚怒气冲冲地从里面出来,盯着那个白头发老官员,喝道:“你是山东青州府同知童大人?”
童大人颤颤巍巍站起来:“正是童某,见过主事。”
王若虚不客气地说:“你是弘治十一年的进士出身,都快八十了吧,怎么,还想干上一任?”
童大人:“老夫身子尚健,尚思为朝廷为君父……”
王若虚打断他的话:“住口,你走路都要人扶,还如何为朝廷为君父出力?如你这种恋栈不去之人,本官还从来没见过,真是荒唐。回去吧,你们青州府同知已经有人了,已经在赴任的路上,真是个老不修!”
童大人一听说自己的位置已经被人顶了,只感觉天旋地转,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两个吏部的书办大惊,急忙冲下去扶住,又是掐人中又是喷水,乱成一团。
王若虚恶狠狠说:“别管他,不修德,大失朝廷体面,死了算是殉国。”转脸他又和蔼一笑,对周楠道:“子木,你来京城了,怎么今日才想着来见我,快请,快请!”
周楠:“见过主事。”
“不用多礼,随我来。”王若虚哈哈大笑,一把拉着周楠就走:“看茶,看茶。”
外面的众山东官员都是一惊,这个八品小官又是谁,缘何得王若虚如此看重?
进得内厅,喝了一口茶水,叙了几句旧,周楠就说起自己来京城任职的事情。
王若虚听得很认真,感慨道:“我说你一个吏员没事怎么跑京城里来,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你竟然去唐应德麾下效力一月,还立了战功,投笔从戎,难得难得。”
听他夸奖,周楠心中得意,正要谦虚。王若虚不动声色补刀:“也对,你不是正经出身,要想做官,也只能走行伍,不然终身都是胥吏,如何翻得了身?这条路子也走对了。”
又叹道:“想不到淮安亲军案是你告发的。对,我辈行事本该如此。天地间本有公理,无论是谁,做错了事就当绝不容情。至于一身安危,同国家社稷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子木你看起来是个圆滑之人,其实骨子里却有一股浩然之气,老夫当初还真是看错你了。”
最后,又道:“子木,你虽然才学出众,可终究只有秀才功名。按说,你入了吏流,不能再参加科举,做行人甚为不妥。不过,这次既然朝廷下了恩旨,对你而言也是天大机缘。明年乡试,后年春闱考试他一个进士出来就是了。如此,别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周楠苦笑:“我已经十多年没有摸书,这次若是去考,怕是要名落孙山。久仰主事道德文章当世一流,下官倒想拜在你门下学习制艺。”
王若虚一摆手:“你十年多没摸书,老夫何尝不是如此。八股时文只不过是一块敲门砖,用完就丢,甚是无趣。若收你做门生,老夫岂不是误人子弟。这事我真教不了你,再说了,作文这种事情不外是多背多写,没有什么捷径,你我以后做个忘年交好了。”
其实,周楠也没有拜入王主事门下的心思。这王大人就是个老文青,言必谈诗词歌赋。真到他那里读书学习,搞不好成天喝酒做诗,什么事也做不了。
他之所以提出要做老王的学生,不外是想和这个手握人事权的官员进一步加深私人交情。
聊了半天,周已是中午,王若虚也懒得管等在他里的一众山东官员,就拉了周楠走出皇城,说是要寻个酒楼好好叙旧。
周楠:“老大人客气了,今天还是下官请吧!”说着就要朝旁边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酒家走去。
王若虚笑着拉住他的手:“子木小友,寻常酒家又有什么意思。此处酒菜也是普通,换个有趣的地方好了。”
原来,这条街开了大大小小十几户酒家,因为挨着皇城。中央各大衙门的官员们吃厌了司厨的饭菜多半会来这里就地解决,随便和进京办事的人说些不适合在衙门里说的话。
来的人实在太多,酒家也不愁没有生意,饭菜的质量也不是太好。
周楠问:“老大人可有好的去处?”
王若虚指着西面:“前方一千步就是教坊司,咱们去那里吃。”
周楠背负着风流浪子色中饿虎之名,其实穿越到明朝之后,如果不是因为不得以,平日里却是从来不去花街柳巷的。对于大名鼎鼎的教坊司,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他还是心向往之,有心来个实地考察。
就笑道:“王主事,你我现在都是朝廷命官,去教坊司好象不太妥当吧?”
王若虚:“你我过去确实容易被言官弹劾,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这事也寻常,每隔得一两日就有官员因为去司里玩了被御使上书弹劾。被弹劾的人多了,也没人当回事。真要较真,礼部第一个不答应。闹起来,大家也没趣。”
话虽然这么说,他还是和周楠一道脱掉身上的官服,交给随从,吩咐他们先送回家里去。
所谓教坊司,就是官办的青楼。里面妓女们都是罪官家被发配为奴的女眷,归礼部管。、
礼部,顾名思义,就是掌管国家意识形态的部门,务虚多于务实。主要工作是每天天不亮就立在太和殿外的广场上,组织官员排队参加早朝,看看谁衣着不整,或者不遵守组织纪律,就记在小本子上面。
另外就是给天下官员铸造官印,安排各大机关参加各项国家公祭祀典礼。典型的清水衙门,在六部中最穷。
教坊司这种地方就是传说中的销金窟,帐目也比较乱,所以,每日的收入会按照一定比例抽头成为礼部官员的补贴。
正因为如此,礼部倒是欢迎大家去嫖,嫖的次数越多越好。如果各位大人能够以教坊司为家,那就最好不过了。否则,没这笔外快,大伙儿单靠每月几两银子的俸禄,非饿死不可。就算不饿死,也会因为营养不良而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所以,他们也会为官员们对无烟工业的考察活动提供一定的保密服务。
为御使举报官员狎妓一事,礼部还狠狠地和都察院怼过几次。
脱掉官服,周楠和王若虚各自只穿了一件贴身小棉袄,显得有些衣冠不整。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哈哈大笑起来。大有后世“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昌。”之损友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