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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走到牛氏跟前,微微低头,目光阴测测的看着她。干瘪的嘴,扯成一条直线,似笑非笑。牛氏惊恐的低了头,却发现那只青色的坛子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她识字不多,只能勉强辨别出,那是一个“陈”字。
老太太发出一声渗人的笑来,声音犹如磨砂纸一般,刺啦啦的钻进她的耳朵里。她说的是:“时辰到了,你该跟着我走了!”
牛氏一惊之下,醒了过来,但噩梦似乎还在继续着。因为就在她的眼睛正上方,也张着一双眼睛,里头泛着冰冷的气息。视线所及之处,是一团漆黑。还未等她完全的清醒过来,就听见那个人开了口,他说的是:“你终于醒了?”
梦境与现实在那一瞬间重叠交/合,几乎是下意识的,牛氏伸手摸住灯烛,然后拿起,胡乱的就砸向了那个人。等她再醒过神儿来时,只见银白色的月光,冷幽幽的照在地上,而月光之中则躺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在男子的颈项位置,还戳着一盏灯烛。起身,仔细看去,又发现,男子一手拿着纱制的灯罩,另外一只手则攥着半根蜡烛,而男子的脸,正是她记忆中最为熟悉的相公,牛富贵的脸。
牛氏低低的喊了一声牛富贵的名字,然后快速的从床上爬下来,爬到他的身旁,这才看清楚,原来那灯烛上的蜡烛早已燃尽,她在慌乱之中,竟用灯烛刺中了牛富贵的经脉血管。那血淌了出来,染了大片的衣裳。牛富贵身上穿着的,压根儿也不是什么黑色的衣裳,而是湛青色的粗布衣裳,这还是搬家之后,她亲手为他缝制的。
再看看他手上的灯罩以及那半截不知道是从哪里寻出来的蜡烛,还有桌上摊开的女子画像,牛氏瞬间明白了过来。这牛富贵应该是在桌上看那女子的画像,看到一半时,灯烛熄灭了,他不知道从何处寻来了半截蜡烛,想要更换,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了牛氏在梦境中发出的叫喊声。
虽是个赌徒,对牛氏平时里也不怎么体贴,可到底还是个做相公的,听见牛氏的喊叫,便俯身过去,将她自噩梦中唤醒。所以,牛富贵才会在看见牛氏苏醒的时候,说的是:“你终于醒了?”而不是:“你醒了或者醒了?”
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牛氏虽是个妇人,却也明白杀人偿命的道理。她倒是不怕死,可自己若是死了,家中年幼的女儿又该怎么办?思前想后,她便咬牙,将牛富贵的尸身拖到了另外的厢房里,点了一把火。原本是想要制造意外的,结果没想到,还是被衙门里的人给查了出来。
牛氏谋杀亲夫,毁尸灭迹的案子到了此时,算是查清楚了,可留给常泰和刑如意的却是更多的疑问。例如,牛富贵为何会对一副画像执着?如果那是一副倾国倾城的美人图尚还能理解,可牛氏却说了,那画中是一个面目不甚清晰的女子。像牛富贵这样的赌徒,显然也不会沉醉于那副画的画风。其次,是牛氏谋杀亲夫那夜所做的噩梦。人们常说,梦由心生,那个老太太,显然不是牛氏日常熟识之人,突然梦见,也必定有一些缘由。最后,是常泰背上的那个女鬼,最后变成一幅画的那个,不知她与牛富贵所拿卷轴上的是否为同一人。
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刑如意觉得横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张蛛网,虽脉络清晰,却找不到源头。但中心,无异都是谢家的老宅。
“牛氏的女儿现在何处?”
刑如意想起牛氏与牛富贵所生的那个小女儿。如今爹爹被杀,娘亲被抓,那样小的一个孩子,日后也不知该如何生活。
“被附近的一个邻居收养了。”常泰显然是看穿了刑如意心中的顾虑,冲她扯了扯嘴角,却没能笑出来。“那家男人是打铁的,女人与牛氏一样,都是寻常的妇人,但性子柔和,也十分细心。因早年生病的缘故,女人一直没有生养,但十分渴望能有个孩子。对于牛家的小女儿来说,生活应该不成问题。你放心,有空时,我与小盛子也会时常过去看看,不会让那个孩子受委屈的。”
“常大哥做事,如意想来都是放心的。若是那孩子吃穿用度上有所需求,也尽可跟如意说。”刑如意回以笑容,将话题又引到了那副卷轴上:“常大哥去办时,可曾见过牛氏口中提到的那个卷轴?亦或者是在谢宅时,遇见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是不是我身上有什么情况?”常泰用手摸了摸发凉的脖颈:“我知道如意你能看见许多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上了我的身?”
“常大哥也有感觉?”
常泰点点头:“那日探查案发现场时,我总觉得有什么人在看着我们。待小盛子他们将尸身抬走之,我又在被火焚烧的厢房内搜寻了一圈。抬头时,忽见院子里站着一个女人。其实,也不能说是一个,只能说是半个,半遮半掩的立在院中一棵花树下面。可等我再仔细看时,那个女人却不见了。”
“常大哥你可曾记得那女子的长相?”
“说来也奇怪,就跟牛氏看见那副画像中人的感觉一样。对于那个女子,衣饰什么的倒记得清晰,偏偏就是她的脸,明明是扫过一眼的,却怎么都想不起她的模样来,甚至连眉眼都不记得是什么样子的。”
“那之后呢?常大哥还遇见了什么?”
常泰摇摇头:“没有了!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觉得四周的空气有些凉,吹得脖颈也都跟着凉飕飕的。回到家时,觉得自己比往常办案都要劳累许多,这个天气,晚上睡觉竟不由自主想要盖厚的棉被。”
“常大哥是习武之人,莫说才十一月的天气,就是寒冬腊月的,也未必想要盖那种厚的被子。”
“不错,往年我都是不用的。即便是下大雪的天气,也是一床薄被足够。”常泰说着,晃了一下脖颈。刑如意察觉有异,便开启鬼目,细细的看去,这才发现,那些鬼气已经侵入了常泰的颈骨之中。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恼怒,那个女鬼,十足十是惹怒了她。
“常大哥可信得过如意?”
“如意这么问是在怀疑常大哥我吗?”常泰抬眼,认真的看着刑如意:“你知道的,我待你与旁人不同。”
“好!那如意告诉你,你的确是被一只女鬼给缠住了。至于那女鬼的本体是什么,眼下我也不清楚,但她却是想要害你。你终日觉得劳累,是因为你无论白天黑夜都在背着她行走。老话常说,死沉死沉,说的死了的人,比活着的人重量要重的多。这鬼,虽然是魂魄所化,但自体轻重却是可以随意控制。你揉捏脖颈,是因为那个女鬼总是将两只手悬挂在你的脖颈两侧,因她的身子紧紧贴着你的,所以鬼气入体。你是凡人,看不见,所以只会觉得疲累,觉得冷的厉害。”
“那么,现在呢?”常泰苦笑一下,转身去看了下自己空荡荡的后背:“自进入这堂中,我便觉得身上轻了些,是不是她看见如意你,害怕了,所以就溜走了?”
“我不清楚!虽我的眼睛特殊,能够看见一些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可驱邪这种事情,并非如意所擅长的。我能告诉常大哥的是,眼下她的确是离开了。可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如意也说不准。为了常大哥你的安危,还请这几日到我的胭脂铺里暂住。这个女鬼的事情,殷臣司能够解决。”
“殷公子?难不成,他是个道士!”常泰想到殷臣司的模样,飘然若仙,倒也有几分修道之人的模样。只是,道士可以娶妻吗?
刑如意挠挠头,说了句:“殷臣司他不是道士,他算是修真之人。常大哥可曾听过蜀山?”
这修真之人的借口用过了一次之后,刑如意便觉得十分顺口,也能完美的掩饰狐狸会法术的真相,于是就时不时的拿出来用一下。
常泰想了想,不确定的问:“可是在川蜀一带?”
“应该是吧!其实我也没有去过,都是听殷臣司说的。不过这蜀山一派,我倒是听过的,与江湖上的那些门派相似,却又有些不同。这蜀山派,位于崇山峻岭之中,山峰凌空,宛若浮云,相传为仙家赐予人间的胜地。蜀山自开派至今,历代弟子勤修仙术,入世降妖,并囚妖於锁妖塔,庇佑人间不受妖孽滋扰,深得百姓爱戴,在蜀地更是被尊为神仙。蜀山与武林众门派交往不深,其修炼的蜀山仙术也是界於内功和道家炼养之间,但蜀山门徒修炼不为成仙,而为济世救人,和寻常道家又有所不同。另外,蜀山的人,是可以成亲生孩子的。”
刑如意娓娓道来,说的却是前世写文时,所看见的有关蜀山的记载。此时此地,拿来“忽悠”常泰,倒也算是不辜负当年搜索资料所付出的辛苦。只不过,那最后一句是她自己说的,与资料无关。
常泰一向都极为相信刑如意,对于她口中所说的,自然也是深信不疑。况且,经历了此前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后,他也开始相信,这世间是有鬼神的,既有鬼神,就会有刑如意口中所谓的修仙门派。只是不知道,他日后是否有机缘前去看上一看。
微摇了一下头,将脑海中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暂时丢弃到一旁。抬头,看着刑如意的眼睛,问了句:“殷公子既是入世降妖之人,肯定会遭遇许多危险。如意你,也要小心些才是。”
刑如意点点头,见常泰并没有排斥自己刚刚提议,悬着的心,也总算是放了下来。如意胭脂铺里有狐狸,有殷元,她就不信这个画中的女鬼,有胆量去闯。至于谢家老宅的事情,就算常泰不提,她也想带着狐狸去看一看,万一真有什么妖邪,也好捉来给殷元打打牙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