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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上,刑如意蹲下身子看着眼前的无头女尸,终究还是没忍住,用手将她断颈处的污秽清理了一下。
身后的鬼魂飘飘忽忽,若隐若现,依稀就是眼前这副女尸的模样。看见刑如意的举动,她轻轻往前飘了一些,眼神复杂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女尸,静默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
“后悔了?”刑如意问,言语也是平淡的。
“嗯。”鬼魂低应了一声,看着东方即将升起的太阳,说:“死了之后,我才真正懂得我娘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
“好死不如赖活着!”水灵说着,眺望了一下不远处的村庄:“我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只可怜我那两个孩子,从此往后再也没有娘亲疼着了。”
“想去看看他们吗?好歹走的也能安心些。”
“我能吗?”鬼魂眼中显出一丝光亮。
“头七,也该回魂了。”刑如意抓起一把干草,遮住女尸断裂的头颈部分。
水灵是自杀的,自杀的人,在其自然寿命终了之前不能投胎。在自杀时的岁数到寿命终了之间的这一段时间内,自杀者要在阴间不断重复自杀的过程,非常痛苦。可这也是冥府的规矩,生者本就不易,若给了你生命,你还不好好的珍惜,随意舍弃,不加以惩罚,怎么能够彰显公理。
族长担心上山再生什么异变,想要胭脂和常泰与他们一起,胭脂拒绝了。常泰虽有心帮忙,可瞧着胭脂的神色,似乎并不想他参与村中的事情,再想想水灵的事情,也觉得自己一个外人参与进去不大合适,就委婉的推辞掉了。族长虽哀声叹气了一番,却也没有勉强,简单的用过早饭之后,就让一个小伙子,领着他们出了村。
出村的路是另外一条,小伙子说,这是村里的规矩,若是遇见了晦气的事情,是万万不能再回去触霉头的。
胭脂和常泰倒是无所谓,反正路是好路,至少要比昨夜上山的那一条好走的多。
经过昨夜的事情,胭脂与常泰之前的对话也多了起来,虽然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常泰在问,胭脂在答。
“胭脂姑娘,为何想起做这赶尸匠来了?”
“没什么,自小就跟着看,长大也就会了。”
“胭脂姑娘做这一行多久了?”
“没几年。”
“我听说,赶尸匠是可以操控尸体的,胭脂姑娘既有这种本事,为何不帮朝廷,那样的话,也能少牺牲些性命。”
胭脂听见这话,回头看了常泰一眼,说:“我只会控制他们走动,去打仗也只能当肉盾,况且活人的命需要珍惜,死人的身体也需要珍惜。”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常泰说错了。”常泰拱手,算是道歉。胭脂轻扫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出了村庄,一路便多是官道,快马加鞭,也只用了月余就到了边关。常泰清点了一下,的确如信函上所说,是八人,而且经过身份文牒等信息核对,也确认就是眼前的八具尸体。只是,常泰没有想到,在如此炎热的气候里,这八具尸身,竟然保存完好。
胭脂依照官阶顺序,将这八人排成一队,见常泰蹙眉沉思,便知他心中所想,于是道:“大人可是想,为何这八具尸身,停了近两个月竟没有腐坏?”
常泰点点头。
胭脂淡然的勾了勾唇角,指了指那八具尸身上的黄符:“其实,这也没什么可稀奇的,民间多高人,通常也会有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行军打仗,难免死人,若是不采取一些法子,尸体腐烂,就会引发瘟疫,到时候,不用敌人来攻击,自己就已经死的七七八八了。所以这军中,也是藏有高人的。”
胭脂说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医帐。常泰这才留心到,原来这军中的大帐上,也都贴着类似的黄符。
“放心吧,等我们走了,这些黄符就会被揭了。”胭脂说着,走到一具尸身前,将他略微褶皱的衣衫仔仔细细的整理了一下,又将他露在外头的手,轻轻推回了宽大的衣袖中。
因为回程的路,需要赶尸,所以走的也比往常更慢。通常,胭脂走在最前头,时不时的摇下手中的铃铛,常泰走在最后,耳朵里,除了清脆的铃铛声,就是尸体蹦跳时摩擦地面的那种声音。
从七月,一直走到了十月末,终于将这些死亡将领中的七个送回了他们各自的家中,而今晚这个,也是最后一个。
常泰看了看花名册,这最后一名将军,名唤左天佑,是高宗初年骠骑大将军左权的孙子,因家道中落,如今在朝中已没有什么名望和权势。留下的,也只有早年朝廷赏赐的一座将军府邸,因无人照看,如今也显得破落了。
清幽的月光照在落魄的将军府,门口的那两座石狮子,在夜黑里睁着眼睛,似乎是在等待主人归来。趁着胭脂敲门的功夫,常泰打开了临行前大人交给他的第二封密函。
密函上说,让他从左天佑的身上,取回一样东西,至于那东西是什么?密函中并未提及,之所在拿到东西之后,除掉赶尸人。
将军府的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看到胭脂时略微愣了愣,可将目光移到胭脂背后那个站着的熟悉的人身上时,瞬间老泪纵横。他脚步踉跄的从门内走出,然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左天佑跟前,沙哑着唤了声:“小将军,都是老奴不好,是老奴害了您的性命啊!”
听见这话,常泰的额角轻轻的跳了一跳。再看胭脂,脸色虽无什么变化,口吻却轻柔了许多。
“老伯,左将军他走的累了,您老还是让他先回家休息吧!”
老人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起身,将胭脂和常泰都迎了进去。灵堂是早就预备好的,一应俱全,看得出,老人也是尽了心去办的。胭脂领着左天佑,以铃铛驱使,让他慢慢的躺在了灵床上,跟着揭去了他额间的黄符。
在黄符之下,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常泰虽不领兵打仗,却也明白,这样的洞,只有弓箭才能够射出。
按说,战场交锋,死伤在所难免,可这左天佑的伤,让人看了总觉得奇怪。老人端了水盆过来,静心的帮左天佑清洗,整个过程也没有避讳。
左天佑的手腕、手臂上均有被捆绑束缚的痕迹,后背上则有鞭痕,而且是不断重叠交加的,这样的伤,似乎只有被敌军俘获之后,才能够造成。额间那一箭,显然是致命伤,联想起临行前大人交给他的那封兵部密函,常泰隐隐觉得这里头有事,且还不是一件小事。
随着左天佑身上的伤口曝露,胭脂的表情也变得越发难看起来,眼神也更加的冰冷。终于,在老者清洗到额间那个伤口时,胭脂她转身出去了。常泰随后,看着她柔弱的背影,问了句:“左将军他,应该不是战死的吧?”
“大人可知左家的事情?”胭脂略微抬头,看着不远处落魄的景致:“老将军左权,领兵数十年,可谓战功赫赫,但不管是在兵部,还是在后世的史书上,都不会看到他的名字。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常泰依着胭脂的话去问。
“因为他最后一次出征,领的是当时的皇后,如今圣后娘娘的懿旨。可那一去,生死不明。左家的人去问,不仅没有得到答案,反而落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原本,是要株连九族的,可圣后娘娘开恩,居然留下了左天佑这一丝血脉,但责令他终身不得入仕途。
到了左天佑十四岁那年,朝廷又突然降下恩旨,说圣后开恩,允许他承袭祖制,且破格提升,将他从京城驱赶到了边关。与其说是降恩,倒不如说是让他去战场上送死。只可惜,左天佑的命,远比圣后想象中的硬,他经过了数千次大大小小的战争,从一个小兵一步步做到了将军,且无意中还得知了当年祖父失踪,左家被灭门的真相。”
常泰心中一凉,他自然知道,胭脂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意思。圣后的铁腕,盛唐中人,有谁不知,有谁不晓。想来,那左天佑浑身上下的伤口,也一定不是敌人给的。
“所谓伴君如伴虎,这跟皇宫和皇权扯上的人和事,大多都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只是,胭脂姑娘一个局外人,为何竟知这里头的详情?”
“人过留影,水过留痕,这世间又能有什么秘密是长久的。”胭脂转身看着常泰:“比如常大人你,与胭脂朝夕相处了数月,心中不也藏有跟胭脂有关的秘密吗?”
常泰一愣,右手不自觉的握住了长剑。
“常大人不会无缘无故的跟着胭脂跑这一趟,依照大人的身份,此行肯定是带有任务的。不知,大人的任务可是这个?”胭脂说着,掏出一个小瓷瓶,又从瓶子中,掏出了一卷纸。
“这是什么?”常泰问。
密函之中,只说让他找东西,却并未提及那个东西是什么?所以眼下,他也无法判定,胭脂手中拿着的是否就是兵部侍郎让他要找的东西。
“大人可还记得在军营时,我与大人说过的话。这民间多高人,且有不少的高人,都隐藏于军中。”胭脂说着,将那卷纸握在了手中:“左老将军祖籍潭州,祖上历代都是做赶尸匠的,只是后来战乱纷争,百姓流离失所,他也误打误撞的进了军营。因艺高人胆大,竟一步步做到了骠骑将军,而祖上做赶尸匠的那一段历史,也被刻意的涂抹掉了。
圣后之所以选择让老将军去执行那个秘密任务,也跟他做赶尸匠的历史有关,因为那个任务针对的不是活人,而是死人。只可惜,老将军失败了,一去未还。这瓷瓶,是左天佑从他祖父身上找到的,也是用左家的尸语记录的,如今世间除了我,再也没有能看懂。所以,就算大人拿去了,送到那些人手里,他们看见的,也不过是鬼画符一张。”
胭脂说着,将那卷纸又塞回了瓷瓶中,接着将瓷瓶扔给了常泰:“我知道你是好人,不想你因为这个东西而损命。所以,你拿去吧!”
“这上面记录的难道是老将军的死因?”
“不!是圣后要老将军执行的秘密任务,以及左家赶尸,操控尸体的秘密。”胭脂看着常泰:“大人曾问过胭脂,能否操控尸体去打仗?胭脂当时给大人说的是,胭脂不能。这不仅仅是因为胭脂的道行不够,还因为左老将军的遗训,自老将军之后,左家之人,便不能驱使死者做还乡以外的事情。”
“所以,左老将军他,是可以驱使死尸打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