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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订阅比例低于70%的话只能在36小时后看到更新了, 比心~ 陆御九怯怯求道:“……徐师兄, 我不欲为祸正道,只是想寻一个安身之地。”
徐行之一脚跨在溪石上:“你倒真是够胆, 血脉觉醒后还敢留在清凉谷?清凉谷温雪尘的名声, 你不知晓?”
“只是耳闻……”少年陆御九垂下了脑袋,“温师兄向来对非道之人极度厌憎……”
徐行之:“岂止是厌憎二字而已。你今年多大?”
陆御九乖巧答道:“十四。”
徐行之吐出一口气:“你出生那年,正值鬼族鸣鸦国猖獗狂妄、为祸四方之时。雪尘他幼年亲眼见到父母遭鬼族残杀,惊悸痛苦,诱发心疾, 以致体质孱弱,不良于行。他拜入清凉谷修习仙术, 为的就是报仇雪恨。他那般体质,能做到清凉谷大师兄, 你就该知道, 有多大的恨意在支持着他走下去。”
徐行之犹记得鸣鸦国覆灭那日,温雪尘以法术驱动五行轮.盘,在鬼修间穿梭, 每到一处便带起一片淋漓血雨。
温雪尘自小体弱,心事又重, 一头乌发过早地染上了霜色。在战斗结束后, 他摇着轮椅自尸山血海中走来,任凭腥血纷落, 将他灰白的头发染成一片血红。
沿着他脸颊流下的血水中, 掺杂着几滴眼泪。
同样浑身染满鲜血的徐行之走上前去, 一手替他推轮椅,一手将所持的折扇一晃,一把绘满小碎花的伞就挡在了温雪尘头顶,也挡住了他的眼泪,挡掉了周围弟子投向他们的视线。
没有人比徐行之更能理解温雪尘对于鬼族之人的憎恶。
陆御九脸色煞白:“徐师兄,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
徐行之挑眉:“你知道什么了?”
陆御九禁不住发抖:“我会即刻离开清凉谷……”
“谁叫你离开清凉谷了?”徐行之颇觉好笑,“我的意思是,你以后千万小心,不要再随意动用鬼族术法,万一被温白毛发现就惨了。”
陆御九:“……”
温,温白毛……
清凉谷谷主扶摇君钟情棋道,是个闲散性子,万事不关心,谷内诸事都是由温雪尘一力打理。清凉谷又不同于其他三门,等级尊卑极其分明森严,温雪尘又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在这群外门弟子心中宛如神明,乍一听到有人叫温雪尘的外号,陆御九被惊吓得不轻,竟是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明白徐行之的话。
他咬紧了唇畔:“徐师兄的意思是,我还能留在清凉谷吗?”
“为什么不?”徐行之拍拍他的脑袋:“想想看,身为鬼修,却能守持仙道,多好啊。”
陆御九既惊且喜:“徐师兄,你不会告诉温师兄吗?”
“告密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意思的事情。”徐行之就着水筒喝了一口水,又用袖子擦一擦筒口,才递给陆御九,“当年我刚入风陵山时,也参加过东皇祭祀大会。我跟应天川的周大公子因为几根豪彘刺的归属打了起来。周大公子当时被宠坏了,可跋扈得很,我又学艺不精,右臂被他给打伤了。师父后来问及我为何受伤,我便说是我自己碰坏了,不关他的事情。”
陆御九抱着水筒,眼巴巴地问:“为什么?”
徐行之笑嘻嘻的:“我若是当初告密,师父惩处他一番也就罢了,我白白挨一顿揍?我才不吃这个亏。”
陆御九:“……然后呢?”
徐行之:“两年后的东皇祭祀,我找了个没人的山旮旯,亲手把他揍了一顿。”
陆御九:“……”
……记仇的人真可怕。
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徐行之伸手拍了拍陆御九的脑袋,说:“记住,别把你的身份告诉别人啊,这个秘密有我们两个知道就可以了。”
徐行之对他这么放心,陆御九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他试探着问:“徐师兄,你不怕有朝一日……”
徐行之取回自己的水筒,掌心翻覆,把水筒重新化为竹骨折扇:“怕什么?有朝一日你会生出异心?有朝一日你会背叛清凉谷?”
陆御九抿着嘴巴不敢说话。
徐行之轻松道:“这种事情到时候再说吧。至少现在你替各家弟子断后,足够义气,我又何必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把你从好不容易找到的栖身之所赶出去?”
言及此,徐行之凑近了些,稍稍收起了吊儿郎当的表情,道:“不过,陆御九你听好,若你将来要对清凉谷拔剑,我必会奉还;我只能保证,我的剑不会比你先出鞘。明白吗?”
陆御九不由得挺直了腰板,极认真地点点头。
徐行之伸出小指头:“约好了?”
陆御九伏下身,亲了一下徐行之的小拇指尖。
徐行之一愣:“……这是……”
陆御九微微涨红了脸颊:“这是鸣鸦国的最高礼节,是承诺的意思。”
徐行之失笑,顺手扯下了陆御九颈上佩戴的罗标。
陆御九被扯得往前一栽,眼里水汪汪的,似是不解。
这罗标,参加东皇祭祀大会的参赛弟子人人都有一枚,罗标里埋设着一丝灵力,与徐行之颈上的珠玉碎链相通,可以监测到每个弟子的灵力驱动情况,从而分辨判断他们是否身处险境、需要救援。
参赛的弟子一旦受伤,为保安全,便不能再继续比赛。
秩序官徐行之履行自己的职责,把罗标叠了两叠,塞进陆御九的怀里,又反手拍了两下:“今年你的资格取消。把伤养好,两年后再来。”
东皇祭祀大会在鹿望台举办,各门参赛弟子两年一度,齐汇在此。
四门各自占据东南西北四殿。天色已晚,前往搜罗祭祀之物的弟子们已纷纷返回各自的宫殿休息,养精蓄锐,只待明日再战。
清凉谷弟子的休憩处在南殿,把受伤的陆御九交还过后,徐行之就向拨给风陵山弟子休息的北殿走去。
远远地,徐行之看到了两道并肩而坐的身影投映在北侧的绣殿罗堂前。
徐行之心有所感,走上前去,果然是小九枝灯和小重光。
两人坐得不算近,一个正用摘来的芪草编戒指,另一个正借着殿内透出的烛火微光,手持毫笔,在一卷竹简上写着些什么。
徐行之走近,咳嗽一声。
闻声,两人齐齐抬起了小脑袋,格外可爱。
重光的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像是望穿了万千秋水,终于等到了想要望到的那个人。
相比之下,九枝灯就显得淡漠得多。
他招呼道:“师兄回来了。”
徐行之问:“怎么不回去睡觉?”
九枝灯把竹简和笔都收进随身的盒套里,答:“等师兄回来。”
说着,那一脸冷肃的小孩儿想要用放在地上的佩剑撑住自己的身体站起来。
可脚甫一挨地,他便低哼一声,蹲下身去,本来冷淡的表情微微扭曲。
徐行之皱眉:“怎么了?”
九枝灯咬一咬下唇:“没事。”
徐行之啧了一声,蹲下身去,捏了捏九枝灯根本不敢挨地的右脚脚腕。
九枝灯站立不稳,倒进了徐行之怀里。
血嗡地涌上了他的面颊,一张苍白冷淡的面孔此时添了好几分慌张。九枝灯强作无事,试图从徐行之怀里挣扎起来:“……无妨,只是坐麻了而已,缓一缓便能好。”
徐行之笑笑,把他扶正,转过身去,就地一蹲:“上来。”
九枝灯脸愈加红,捏住衣角的手指松了又紧:“……师兄,不必。”
徐行之背对着他调笑:“怎么,觉得师兄背不动你?”
“不,不是……”九枝灯金鸡独立地站着,难得结巴了起来,“师兄,这样……不成体统。”
徐行之:“什么是体统?师父不在,师叔也不在,我就是这里的体统。上来。”
九枝灯的决心下了又下,终于羞涩地爬上了徐行之的后背:“辛苦师兄了。”
一旁的重光眼巴巴地看着九枝灯环住了徐行之的颈项,颇不服气。
他拉了拉徐行之的衣角。
徐行之回头:“怎么?”
重光咬住唇,委屈道:“……师兄,我的脚也麻了。”
最后的结局也不难想见,两个人同时趴在了徐行之后背,各占一边。
两人都清瘦,一同背起来也不费劲。
确定这两只都在自己身上挂稳了,徐行之才迈步往内殿走去。
但才走了一会儿,背后就有骚动传来。
两个孩子气的家伙刚开始只是在背上你一下我一下地挤兑对方,后来开始动手互掐,到后来也不知道是谁下手狠了,两人甚至开始伸脚去踹对方的小腿。
徐行之不得不站住了脚:“……你们干什么?“
重光不服气道:“师兄是我的。你往那边去。”
九枝灯:“不去。我的。”
徐行之哭笑不得,打断了他们的争吵:“……两位,两位,师兄难道是什么好东西吗?被你们抢来抢去的?再吵就让你们自己下来走。”
于是世界总算安静了,徐行之背着他们,朝一片辉煌灯火中走去。
那灯火渐黯下去,眼看着浓缩成了一点微光,又猛地亮了起来。
徐行之眼皮一颤,睁开了眼睛。
他仍在蛮荒中。
或许是在蛮荒里做梦要耗费更多的精力,徐行之周身乏力,胳膊酥软得要命。
好不容易爬起半个身子来,他才发现周望竟然在他房间里,她背着一双巨刀,靠墙抱臂而立,面上还隐隐有些不满之色。
徐行之忍住头脑的昏沉,出声询问:“你怎么在这儿?”
周望指指外面:“封山的人来救他们的主人了。这次他们打得发了疯。孟大哥叫我在这里看好你,免得出事。”
徐屏:“……谁?”
男声答道:“孟重光。”
徐屏头疼欲裂,实在分不清眼下是什么情况。
他只觉得“孟重光”这个名字熟稔得很,却忘了在哪里听过。
他决定把自己的问题细化,好问得更清楚些:“你是谁?”
男声说:“我是三界之识。”
徐屏:“……”
听声音,这个三界之识八成是得了肺痨,命不久矣,如果不抓紧时间问出点什么,说不好一会儿就凉了。
徐屏忍着头痛,张开口刚想问个究竟,声音就淤成了棉花,堵在了嗓子眼里。
……他想起孟重光是谁了。
在街坊邻居等外人眼中,徐屏是淫.贼,是怪人,是异类,特立独行,偏好旁门左道,什么姑娘都爱看,什么书都能读,什么人都爱结交,潇洒恣意,快活自在,时常出些灵招、挣些银钱。
在手头宽裕时,他一掷千金,只为听个曲儿;不宽裕时也不会难过,大不了一两黄土捏元宝,聊以自娱。
所幸家里对他格外偏宠,任他成日放浪。
徐屏闲极无聊,多读了几本话本,就起了写些东西的心思。
而孟重光就是徐屏未完成话本里的反派,昳丽无双,心狠手毒。
说来也奇怪,孟重光这个名字,伊始出现在他的梦境中。当徐屏醒来时,出了一身淋漓大汗,却早已忘了梦的具体内容,只记得这么一个人名。
醒来后,他就提笔开始写这个故事,写作过程相当流畅,不出旬月,就写了近万字。
这部话本中根本没有正派人士,讲的是一群被囚禁在蛮荒之中的妖魔神怪组团逃出蛮荒的故事。
父亲曾看过他的手稿,问他究竟想写些什么。
徐屏答:“写着玩呗。”
父亲无奈,命他好好读书,而徐屏则是如以往一样,满口答应,绝对不改。
手稿才写了不到一小半,徐屏就在睡梦中被三界之识肺痨鬼拉进了这个世界里。
肺痨鬼说:“你严重扰乱了世界脉络,现在,蛮荒中的妖魔正像你所写的那样,蠢蠢欲动,意图脱逃,为祸四方。”
被他掷下的匕首重新闪出幽蓝光亮来,把徐屏的目光引了过去:“你要用这把匕首,杀了意图带头叛逃的孟重光。”
徐屏愣怔片刻便笑出声来:“这位大人,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他撩起袖子,亮出自己的右手。
他的右手齐腕断掉了,腕部以上是由梨花木制成的假手。
徐屏坦然地展现着自己的残缺:“我这副模样,您叫我进去,莫不是叫我白白送死?”
徐屏还记得自己在话本里是如何设定孟重光的战力值的,那是只天地灵气孕育而生的灵妖,性情冷漠如山间冰雪,不把任何人的性命放在眼中。
有人曾冒犯了他,孟重光只在谈笑间便剥下他后背皮肤,将他脊骨完整抽出,磨成粉末,制成茶盏,日日用其饮茶。
肺痨鬼咳嗽两声,方缓声道:“世上只有一人,他绝不会僭越冒犯分毫。我会将他的皮囊借与你。”
徐屏更觉好笑:“那为何不直接叫那人前去杀掉孟重光?”
肺痨鬼回答:“他是孟重光的师兄,因为孟重光顽劣可恶,屠杀同辈,抢夺丹药宝器,他被判教养不力。现而今,他已被抽了仙骨、罚入凡尘,成为凡俗之人,死在外界了。”
徐屏:“……”
肺痨鬼见他沉默,便追问道:“你觉得如何?”
徐屏干脆答道:“我觉得不行。”
这次轮到肺痨鬼沉默了:“……”
半晌后,一股力道猛然袭来,徐屏只觉身体一轻,朝后仰倒过去。
白光顿消,后脑生风,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再次堕入幽沉的虚空之中。
肺痨鬼的声音在极速下降中距徐屏越来越远,但那虚弱的声音却像是撞钟似的,一声声撞入了徐屏的耳朵里:“若是杀不了他,你就永生待在蛮荒里罢。”
徐屏用尽全力,骂了一声你大爷。
不晓得下坠了多久,徐屏的心口都麻了,身体才跌入一片柔软之中。
他根本爬不起来。
粗略估计一下,徐屏起码在空中飞了有小半个时辰,期间穿过了一扇扇宏伟的巨门,一道道炫彩的光练围绕着他飞旋,晃得他双眼发花。
刚落地时,他耳不能闻,眼不能视,只能躺平。
突然间,无数杂乱的信息闪入徐屏脑中。
他只稍稍反刍了一下,便咦了一声。
涌入他脑海中的片段似乎属于孟重光的师兄,但奇怪的是,他竟和自己同姓,都姓徐,唤作徐行之。
片段相当杂乱无章,且只有一些基本信息,徐屏温习了半天,也只能勉强归结出几点。
徐行之是正派仙山风陵山的大师兄,孟重光是被徐行之捡回山来的孩子,自小便跟在徐行之身旁,灵力低微,常常被欺负,若不是徐行之在他身边护着他,他怕是要被其他弟子们给欺负死。
然则孟重光的真实身份却是天妖,灵力诡谲,他故作柔弱,潜伏在风陵山多年,只为趁机谋夺安置在四大仙门中的神器。
多年间,他苦心经营,在各大仙门间拉拢人脉,动用阴谋阳谋,策反煽动,竟拉拢了一票正道弟子,为己所用。不过,在他即将盗取神器成功的前夕,他的阴谋败露,他竟在年夜亲手弑师,而徐行之却在阴差阳错下替他背上了这口锅,蒙冤入狱,饱受折磨。
再后来,正道清理门户,孟重光连带着几个背叛门派的弟子,被一道流放至蛮荒。
蛮荒,是一处世外鬼蜮,也是一座坚不可破的牢狱。
徐行之也被视为同党,被贬为凡人。
而要杀死孟重光,说起来不难,只要用那柄附满了天地灵气的匕首,对准他额头中心的朱砂痣扎入,就能了结他的性命。
徐屏绝望地躺在地上,想,干,我写的时候好像没想这么多啊。
徐屏对才子佳人、英雄美人、仙门情史全无兴趣,他只是单纯想写一个不同于普通话本、以反派为主角的故事而已。
他甚至没有想过要为他话本中的“孟重光”编纂一个前史。
而现在看来,他的故事和这个世界中的孟重光意外地重合了起来,就像是两根琴弦,本无交集,只因自己拨动了其中一根,才引起了另一根的震动,扰乱了此处的世界秩序。
又恰是因为自己和那堕入凡尘、仙骨尽失的“徐行之”同为凡人,所谓的“三界之识”才会招自己前来,借自己之手除灭孟重光。
徐屏,也即现在的徐行之缓过了些神来,翻身坐起,信手一摸,摸到了一颗圆圆的东西。
他垂首一看,发现那是一颗人头。
徐行之猛地跃起,这才骇然发现,此地方圆一里内,尽是尸首骸骨,大多被扯得破破烂烂,红白之物零散一地。
嗅觉在看到这些尸首的瞬间回到了徐行之体内,臭味把他的脑仁刺得阵阵作痛,胃里一片翻江倒海。
好在他在现世中曾为了一两银子的赌约,在义庄里呆了整整三日三夜,与守义庄的老人同吃同住,倒也不惧什么尸首。
只是这样零零散散的尸体,第一次见,对徐行之来说未免刺激太大。
徐行之倒也在书里描写过蛮荒里人吃人的惨状,所谓“人筋如银,人头作灯”,白纸黑字看来倒不觉怎样,但赤.裸裸地化为现实,还是叫他不禁齿冷。
他忍住恶心,尽量挑着尸体与尸体间的间隙,想尽快逃离这片尸地。
徐行之本不欲多看那些尸首的惨状,可不多时,他便刹住了脚步,面对着一具尸首蹲下。
顷刻之后,他站起身来,再不犹豫,拔腿就跑。
徐行之看出来了,尸首的撕裂处并非是兽类啃咬,竟是人的牙印。
换言之,此处尸地,竟是蛮荒中某人的厨房。
徐行之感觉自己若不快快离开,搞不好就该换自己躺在这里了。
可这茫茫蛮荒,他要去哪里去寻孟重光?
想着这个问题,逃出几步的徐行之陡然听到一声咆哮。
他回转过身去,只见一只形容可怖的人形怪物,发了狂似的朝他狂奔而来。
除了双臂是两把锋锐的剃刀外,怪物脖子以下还算正常,但他的面容却像是被人撕下来又草草重新拼合上去似的,鼻子在额头,眼睛一只在原本的嘴唇位置,另一只长在了颈子上,看起来像一枝融化得不像样子的巨型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