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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来了,何必傻站在门口呢?”
在漫长的沉默过后, 薄荧露着无谓的微笑打破缄默。
傅沛令一言不发地走了过来, 隔着半个人的位置在她身旁坐下, 薄荧拿过桌上的点单平板, 煞有介事地看了起来:“你吃了晚饭吗?”
傅沛令来时设想了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两人的见面会是如此平和。
“……你呢?”他问。
“吃了。”
“我也吃了。”傅沛令说。
“那就点瓶酒吧,唔……你说哪种比较好?” 她低头看着菜单,声音里透出一丝踌躇,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要和他喝哪瓶酒。
这样的和平是他无数个午夜梦回里最期待的场景,那些两人从不曾决裂过的美梦里, 她依然愿意为他吹干湿发, 他依然可以拥她在怀中,听她柔声说话。
“黑桃A。”傅沛令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出这个酒名。
薄荧把菜单往下划动了两下,找到叫这个名字的香槟, 点了一瓶。
傅沛令的喉咙滚了几下,他看着薄荧, 低沉的声音里露出一丝期冀:“我给你庆祝十六岁生日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酒, 我们倒香槟塔、开香槟喷人、你第一次叫我阿令……你还记得吗?”
薄荧放下点单平板,将脸颊边的黑发别到耳后,说:“还有这种事?”
她的微笑非常温柔,但是傅沛令却没看漏她眼底的一缕讥讽, 薄荧冷酷的话语宛如一条淬着毒的鞭子, 狠狠抽碎了他可笑的幻想。
他脸上薄弱的那抹柔情消失了, 阴冷的目光如附骨之疽般贴在她的脸上。
会所的招待生敲响包厢房门,用托盘带着酒走了进来。冒着寒气的冰桶和金色烤漆外表的香槟、晶莹剔透的玻璃酒杯被依次放在眼前,招待生彬彬有礼地询问是否现在开瓶,薄荧点了点头:“开吧。”
招待生倒了酒后,鞠躬道了一句慢用,和来时一样轻轻走了出去。
薄荧端起加了冰块的酒杯喝了一口,冰凉的酒液滑过她的喉咙,冷冰冰地落入她的腹部,引起她病弱的胃部一阵痉挛。
傅沛令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她喝尽一杯香槟。
薄荧将空杯放回桌上,杯底和大理石桌面发出的清脆碰撞声显示出和她镇定自若的微笑不一样的情绪,薄荧看着傅沛令,笑着说:“怪不得杨泽重不愿将照片卖给我,和傅总比财力,我这卖艺的戏子自然是比不过的。”
“你非要这么和我说话吗?”傅沛令冷冷看着她:“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我。”
“救?我怎么了,要劳烦傅总来救?”薄荧笑吟吟地说。
“杨泽重不仅查到了你的出身,还收集到了你从未向北树镇福利院捐款的证据,这些东西一旦被他爆出,你知不知道你的人生就彻底毁了?”被薄荧无谓的笑容触怒,傅沛令怒声说。
和傅沛令的怒容截然相反,薄荧的笑容越来越大,她像是听到什么极其可笑的笑话一般,甚至笑出了眼泪。
在傅沛令的记忆里,她从来没有这么放肆的笑过,即使笑,也是抿唇微笑,鲜少发出笑声,可是眼前的薄荧笑得歪了身子,笑出了眼泪,还有那断断续续、毫无快乐的笑声,从她身上透出的陌生和违和正在迅速打破傅沛令心中固有的印象。
“……你在笑什么?”傅沛令的心里窜出一股火气:“我没和你开玩笑!”
“我没说你在开玩笑呀。”薄荧的笑在她脸上像潮水一般快速褪去,露出了底下真正的、如刀子般锋利冷酷的神色,那抹明晃晃的水光还留在她的眼眶里,只是傅沛令如今已经不再将它看作是笑出的泪水了。
“只是有一点你说错了,”薄荧说:“我的人生,早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毁了。”
“我可以帮你。”傅沛令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入木三分,仿佛要靠着这力度将他的话刻在薄荧心上:“你看看周围,在你落难的时候,和你有过纠缠的男人现在在哪?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真正爱你的人是谁吗?”
薄荧沉默不语,仿佛在思考他的话语。
她的肩膀被人握住,傅沛令沉痛而愤怒的面容映入她的眼帘。他强迫薄荧与他对视,那双黝黑暗沉的眸子里涌动着风雨欲来的阴云,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往外蹦字:“你还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五年了……为什么你就不肯退让一步?”
“我一直在等你回心转意,但是这一次,我不会再等了。”傅沛令狠声说:“……当大众知道你血管里流着什么血,他们还会相信你和孟上秋之间是清白的吗?”
“你睁开眼看看吧——除了我,还有谁能帮你?!”
被傅沛令握住的肩头传来仿佛寸寸疼痛,可是薄荧冷漠的面容纹丝不动。
她看着傅沛令,说出她曾向另一人问过的问题:“那么,我要用什么来报答你?”
“你。”傅沛令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色里露着已经入骨、毫无理智可言的偏执:“……我所求的,从来没有变过。”
薄荧望着他,忽然一笑,冷酷的神色如冰雪消融,傅沛令被她耀目的笑容所慑,不由自主松了手上的力气。
薄荧拂开傅沛令的手,伸手拿起酒瓶,为面前的空酒杯注上了半杯香槟,璀璨的金色液体在玻璃酒杯里激荡,映着她纤细的手腕皓白如雪。
“你来了这么久,还没有陪我喝上一杯。难道是改了主意,忽然觉得这种酒难以入口了?”
薄荧慢慢地往自己的酒杯里添加冰块,接二连三被投入酒杯的冰块很快压过了酒液,在傅沛令狐疑的目光下,薄荧举起盛满了冰块的高脚杯看向他。
她勾着唇角,笑得浅浅的、柔柔的,仿佛一缕阳春三月的阳光。
在她的笑容照耀下,傅沛令有片刻怔愣,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连狠厉的神色都缓和不少。
他看着薄荧,心里的苦涩和甜蜜一股接一股地冒出来,这是他半生的执念,是梗在他心尖的一根刺,是他痛苦和甜蜜的全部来源,每当他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想起她,最先出现在脑海里的永远是最初心动的那一刻,少女在昏黄的路灯下为一个素不相识的痴呆老人裹紧自己的棉衣,即使她冷得脸色苍白,脸上却依然带着温柔的微笑。
对被放任自流长大的他来说,那抹温柔太过致命,横亘了从相识至今的八年时光,即使在薄荧缺席的那五年里,也不曾有一刻黯淡过,那抹冬夜里柔弱的微光,伴随着他从少年成长为一个男人,见证了他如何一步一步成为他少年时最为厌恶的言而无信、两面三刀的大人。
他曾信誓旦旦对父亲说“不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可是如今,他已经青出于蓝,比他的父亲更为冷酷、心狠手辣,他蜕去了很多东西,那抹微光却依旧留在他的心里,割得他血肉模糊。
她对他是如此重要,重要到即使要折断她的翅膀才能留下她也在所不惜。
待傅沛令回过神时,他已经端起了面前的那杯香槟。他望着薄荧,嘴唇动了动,想要告诉她他们可以重头再来,梗在心头的话还未淌过舌尖,冰冷的香槟混杂着坚硬的冰块就泼上了他的脸。
傅沛令闭着眼,被冰块砸过的疼痛远远赶不上从天堂堕入地狱的五内如焚,香槟从他颤抖的睫毛上滴落,仿佛眼泪。
薄荧看着他刚刚柔和下来的脸在短短几个眨眼间重新变得冷漠坚硬,再睁开眼时,他铁青着脸,眼底只剩漫无边际的冰冷。
“敬你。”薄荧目不斜视地迎着傅沛令恨之入骨的目光,轻声说。
“薄荧——!”
她的名字从傅沛令的牙缝里挤出,他猛地抓住薄荧的手,逼近了她,他想问问,她的心是用铁来做的吗?无论是火烧还是水淹都动摇不了分毫,每一次,都能毫不犹豫地挥刀贯穿他的胸膛。
一抹寒光止住了他的动作,傅沛令僵硬地看着横在他和薄荧之间的那把小刀,就连怒火也被不敢置信的情绪给暂时冰冻了。
这一次,薄荧轻而易举地挣开了傅沛令的禁锢。
“……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刀?”傅沛令的神色里闪过一丝他自己也没察觉的慌张,那慌张不是来自闪着寒光的小刀,而是来源于过往的认知被忽然推翻的无所适从,来源于眼前陌生的薄荧。
“这个啊。”薄荧神色平静地看了手中的小刀一会,扬着嘴角看向傅沛令:“……你猜?”
傅沛令心惊胆战地看着薄荧用转笔似的漫不经心转着小刀,寒光擦着她凝白纤细的指尖一遍遍飞逝而过又卷土重来,他害怕那刀光割破她的手指,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屏住了,直到薄荧利落地抓住那把在她指尖不断飞转的小刀。
随着轻微的咔嚓一声,薄荧将小刀折叠起来,扔进了提包。
她拿着包站了起来,一如傅沛令走进包厢时的傲慢,她也借着地理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傅沛令。
“就算我变成淤泥,也不会溅上你的裤管。” 她微笑着说:“求我?下辈子也不行。”